天气阴沉沉的，估摸着还要下雨。
阿奶说姨姥病倒了，她要去看她。
年纪尚幼的木久还不懂大人间的复杂情绪，不明白什么叫多年不见，各奔东西，聚少离多，生离死别。此刻站在校门口看着骑往和之前不同方向的阿奶，她只希望这场雨可以晚点再下。
但等木久上完第三节课的时候，天空还是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
木久有点忧心的撑着脑袋透着前面窗户往外瞅。
现在村里的交通并不发达，阿奶只能骑三轮车，也只会骑三轮。阿奶说姨姥算的上是远嫁了，她要骑四个多小时才能到。
可四个小时是多久？阿奶现在到了吗？
认识钟表是一年级下半学期学习的内容，木久还没学到。
季淮之侧目看向她，苍白的脸上永远都是那副平淡模样。
木久警觉的回头：“你瞅啥。”言外之意，谁让你瞅我的。
季淮之平静回眸，并不多言。
木久也没有自讨没趣的继续和他说话，他对她一直都是这样冷漠，木久已经免疫了。只是他怎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苍白的很不正常。
木久歪头看他。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口问他。
“季淮之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告诉老师？你可别死我旁边。”尚未变声的软萌音调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呆萌，木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言有什么不妥，反而一脸认真的看向他。
她这么想了，便也这么说了。
季淮之指尖一僵，沉着脸，嘴唇微动想要说话，但余光却瞥见了沈芊芊悄悄伸过来拽木久衣袖的小手。神色微怔一瞬，便又重新底下了头。
沈芊芊是方彪的同桌，方彪和朋友去操场了，她为了方便和木久说话，便往旁边坐了过来。偷偷看了季淮之好几眼，这才心虚着，当着季淮之的面，悄悄给木久塞了一张小纸条。
好像只要她动作轻，季淮之就看不见了似的。
她不想让木久和季淮之说话，季淮之是坏孩子，而木久是自己的好朋友，她要提醒她。
看完小纸条的木久也不说话了，神色有些恹恹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木久，你陪我去厕所。”当然不是真的想去，她只是想警告木久，如果她离季淮之太近，大家也全都不会再理她了。她也不要再理她了。
“奥。”木久到是以为好朋友芊芊是真的想去。
“木久，你不要和他说话了，他像一个小哑巴，就连早读课都不出声，他不会和你说话的。”
“他爸爸是杀人犯，他以后也会是杀人犯，你想和杀人犯一起玩吗？”
木久不吱声，她想说季淮之又不是杀人犯，可那个不清不楚的恶梦又好像在隐隐向她暗示着什么。
二人的脚步越来越远…
木久到底是沉默了。
季淮之目光清冷的盯着那个垃圾袋看了好一会儿，握着铅笔的小手不断用力收紧，他自幼聪慧，不用看就能猜到上面大致都写了些什么。
没人会和自己做朋友的。和他接触只会变得不幸，会和他一样，成为别人厌恶的谈资。
何况他也不需要朋友，对他来说，别人的靠近只会让他既反感又抵触。
谁都一样。
雨渐渐停了，没过一会儿中午放学的铃声便响了起来。
木久觉得自己现在一点也不饿，她有点吃不下。
～
天空依旧被乌云笼罩着，昏昏沉沉的，丝毫没有要放晴的迹象。
校门口现在挤满了小摊，还有给自家孩子送饭的家长们，身旁停靠着各式的交通工具，学校门口这条铺满碎石子的大路不算窄了，此时却被围的水泄不通，中间只堪堪留了一个仅能并排通过两辆自行车的距离。
新铺的厚厚一层碎石子此刻也被踩压的泥泞不堪，污水浸满了坑洼的车痕脚印。
季淮之坐在学校旁边远离人群的一处干燥高坡上，旁边少有几个零零散散吃饭打闹的学生。
即使远离人群，周围依旧有不少家长对他指指点点。
有的一开始可能只是觉得他模样好，示意给旁边的人，但只要有认识的人撇撇嘴攀谈两句，对方立马也会换上古怪的神色看他。
季淮之像是感受不到，或许也可能是对此已经麻木了。依旧神色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呆呆的看着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围在他们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的身边吃饭聊天，笑的阳光灿烂。
明明寒风吹的刺骨，他们的脸上却都洋溢着幸福温暖的笑容。
往常这个时候他会赶到家里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如果妈妈不吃，晚上他会热一热当自己的晚饭吃。
但家里现在早早就一点能吃的都没有了，妈妈也不在出门买东西。也不给他钱，任由他自生自灭。
他并不想呆在这里，但自从班里有人丢了东西大家怀疑是他后，他中午也不想再独自呆在班级里了。
六岁的季淮之此刻竟然有一种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的茫然感。能做的只有安静的等待学校到时间开门后进校。
季淮之有时候就在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快快长大呢，他现在甚至都不能去赚钱。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那个摊位旁的小女孩身上，她依旧捧着饼站在摊主的身旁，一步都没挪。大口大口的咬着饼，嘴巴一鼓一鼓的，像个仓鼠，肥仓鼠。
季淮之沉思了一下，这应该是她的第四张饼了。
她真的不会变的和方彪一样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寒风带动了发梢，季淮之嘴角一僵，看着那个穿过人流往木久身边凑的死胖子，板着脸收回思绪起身换了个地方。
“木久，你请我吃张饼我就原谅你。”方彪走到木久面前，叉腰挺着肚子傲慢道，就是余光忍不住往摊主手里的饼看。
其实他午饭吃挺饱，阿奶给他带了满满一大饭盒的米饭，他全都吃完了。
可木久吃的那么香，把他给看馋了。这才等阿奶回去了厚着脸皮挤过来。
如果木久请他吃饼，他可以不在和她计较他带人打算欺负季淮之，结果被她告密，让他爹堵住打个半死的事情。
亏他还拿木久当好朋友，干啥都不忘带着她。这个叛徒。
“那好吧。”木久大方的应下，软糯娇软的声音里丝毫没有要和他计较的意思。
毕竟挨打的又不是她。
“老板，再来两个。”
“我一个就够了。”
“我还要再吃一个 ”
“奥。”
“好嘞，小姑娘我再给你整个大的奥。”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小贩，此刻高兴坏了，都遇着这么能吃的，儿子娶媳妇儿的钱还愁个啥。
“谢谢老板，你人真好。”
木久坐在座位上揉了揉肚子，她吃的有点饱，但她嘴巴一停下来，她就有点想阿奶了，也不知道阿奶现在到了没。
“木久！再走神去后面站着。”吴越将手里的教尺重重拍在了讲台上，语气严肃。就连班里的其它同学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
袁玥打算课间把她喊办公室问一下什么情况，她一直都很认真，很少出现这种一整天不在线的状态。
“奥。”听到老师点名批评她，木久吓了一跳，这一下再也不敢跑神了。吴越老师最凶了。
～
因为晚上这阵雨有点大，学校放学不排队了。
看着大家都有人接，木久撑着阿奶走的时候给自己准备好的雨伞走在雨地里，突然感觉有点委屈。
雨水迸湿了她的裤脚，棉布鞋也因为进了不少水让她很不舒服。今天天气有点冷，木久感觉自己的脚板和脚踝都要被冻的没知觉了。
有不少同村的要带她一起走，包括方虎和他爸爸，但她怕爸爸来了接不到她，都给拒绝了。独自呆在一家老旧杂货铺的屋檐下等人。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到现在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人家老板都开始收摊往里面搬东西了，雨也变成了毛毛细雨，她爸爸还是没来接她。
但无论刮风下雨，阿奶从来都没有迟到过。
木久有点失落，但木久知道，自己要理解大人。
季淮之才从校门口出来。他在等雨变小。他没带伞。
此刻清清冷冷的校门口，木久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现在天本来就黑的快，再加上是阴天下雨。木久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家，天就要彻底黑了。
木久用下巴夹住伞杆，搓了搓冻的有些发白僵硬的手指，她不要等爸爸了。
察觉到身后的小尾巴，季淮之并没有打算理会。
木久沉默着，不远不近的跟着。
看着前面头发上落了一层细密水珠的季淮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撅着小嘴扭扭捏捏的，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木久有点挣扎，其实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坏，还可怜兮兮的。都没人愿意和他说话的。
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冷风吹的越来越厉害了，路旁林立的树上最后的几片树叶也被携带着飘落在了地上。
木久打了两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厚绒外套，她也不知道走多少分钟了，木久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累，手好冷，脚也好冷。她要走不动了。只能时不时换手执伞把手放在嘴巴面前哈气。
速度也越来越慢。
木久将视线从面前的几处水洼中抬起看向离她不远不近的季淮之，他甚至没有伞，他的衣服都被细雨打湿了大半。
木久站着没动，内心再次动摇:“季淮之。”
季淮之闻声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她。他其实并不想和她说话，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但她的阿奶对自己很好，时常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外婆。
木久借着将暗未暗的天色，站在路灯下对上季淮之漂亮淡漠的眼睛，突然有点结巴:“你…你要撑伞吗？”
“不需要。”季淮之安静一瞬，冷傲孤僻的说完便不再理会她。
木久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眸，掩住了眼里的失落，见他没兴趣，只好依旧自己打伞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再加上夜幕即将到临，即使连绵不绝的细雨已经慢慢停歇，往日热闹喧嚣的复古街道依旧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匆匆行过。
天边翻滚的墨云，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雨意。
偶尔经过的车辆，也是来去匆匆，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不然说不定还能遇两个好心人给捎带一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