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久依旧会找季淮之。
但自从那日季淮之神色清冷，态度决然的告诉木久他很讨厌她之后，木久再也不会主动往他面前讨嫌了。
木久已经到了知廉耻的年纪了。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靠近会成为别人的一种负担。
国庆假期，木久被严静来接走了。妈妈说把她带去玩两天。
木久很高兴，开开心心的和刘氏道别。
因为她马上就可以见到弟弟妹妹他们了。
却唯独忽略了阿奶的失落。
严静在村头车站租的拉客电动三轮车启动时，木久回头看向隔壁从开不轻易打开的院门，情绪有些犹豫。
她或许也应该去和季淮之说再见的。
但木久又立马否定了，她还是别去惹他不高兴了。
橙黄的银杏叶生长的茂盛，木久家院子里的银杏枝头甚至都伸展到了隔壁的小半个庭院。
此刻更是将隔壁二楼那个小小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季淮之总是喜欢站在木久看不见的地方，再将目光牢牢地跟随她。
路旁的绿植从成亩大片的银杏逐渐变成了四季常青的香樟树，路况也从乡野泥路变成了水泥公路。
木久捧着还未打开的橘子味汽水乖巧又满怀期待的坐在类似后来公共汽车的大巴车上。
此时车上的人不多，严静双眸柔和，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木久近况。
木久乖乖的给予回应。全然没了搁村里时，作威作福的模样。
她想表现的乖一点。
下了车。
严静牵起木久的手。帮她侧背着书包。
正午的阳光明明最是炎热，但结合妈妈身上独有的味道，迎着微风，木久只觉得此时阳光刚刚好，一点也不刺眼，心情也很好。
租房离公交车站很近，严静便没再租车。领着木久往住的小区走。路上只要看见商贩店铺，便不断问木久有没有想吃的，有没有想要的。
似乎是想要把长久以来所亏欠的陪伴，全都一次性补上。
木久一直摇头。她什么也不想要。
不知道为什么，与农村全然不同的景色，让木久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和慌乱，周围的小区高楼甚至给木久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进了小区，虽然不是同一个。木久下意识的就想往左走。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她依稀记得小区里的家是独栋的，她记不得周围景色了，但现在她的左手边就是一小栋一小栋的房子。
严静一把将她牵住，带着向右转：“小九，我们家在这边。”
“奥。”木久不解的歪了歪脑袋。任由严静牵着。
右侧的房区没有那么多的花草点缀，稍显的有些单调，看不清颜色的植被爬满了有些许老黄发旧的半面楼房。
此刻小区里的大树下坐着不少乘凉的妇女。
说话间，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妇女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穿戴艳丽正盯着自家孩子做游戏的女人。
示意她往木久那个方向看去。
丁素伸脖子一瞅，立马会意，脸上划过一丝揶揄的意味，大声喊停了严静，玩笑似的开口：“好你个严静，孩子带来也不给我们大家伙瞅瞅是吧。”
田余抚了抚自己的大波浪，也掐着嗓子跟着应和。
不少人听见动静往这边看。
严静本来就想着绕路，闻言黑了脸色，但一转头还是堆起了笑脸。
领着木久过去。
几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心底再怎么讨厌，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刚走到跟前，穿着夸张艳丽的丁素就将木久拉了过来，将她转圈打量，嗓音尖锐的夸赞道：“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敦实。连骨头加肉一起长。”
田余捂着嘴偷笑，飞扬的眉毛再加上精心烫染的卷发显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尖酸：“这样小孩好，长大壮实。”
严静的笑容只维持了几息，此刻就有些面色不愉。
本来看见她俩就烦。
木久被刘氏带着，有什么吃什么，也从来不挑食，胃口也大。虽然不能说是胖到了方彪那种程度，但多少是比同龄人要胖上些的。
因为圆嘟嘟的，反而少了些年幼时的灵动，看起来有点天然呆。
她们的夸赞让木久有些不舒服，她想挣脱那双握着她的手。
严静发现了木久的意图，顺势牵回了木久。刚想阴阳两句反击的话带木久回家，丁素就喊回了自己的闺女。
小姑娘闻声从孩群中跑来，浅粉色的公主裙十分抢眼，头上戴着的蝴蝶发卡，更是衬得她娇小甜美。
和穿着土气的木久相比，就像是白天鹅对比丑小鸭。
“来，跑累了吧，喝口水。”丁素将贴着公主贴画的水杯拧开递给小姑娘。
故意将自己姑娘拿来对比给大家看。
江紫涵有些不在状况，她不是才喝完，但看了眼已经递到嘴边的水杯还是捧起来喝了几小口。
顺带撇了几眼土里土气的木久，尤其是看见她泛白的布鞋后，神色里是不加掩饰的高傲，故意亮出自己脚上崭新的小皮鞋。
可惜木久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羡慕的意思，她只是单纯觉得衣服漂亮，人也很漂亮。
这让江紫涵有些不太满意。
哼，土包子，一定是不知道她这身衣服值多少钱。
严静与她们一向势同水火，说什么也不会让她们一直站上风。她知道木久成绩很好，找了处空地坐下来，理了理木久的衣裳，主动提起话题问道：“胖点挺好，健康就好。对了，紫涵期中考了多少分啊。”
丁素神色一怔，眼咕噜一转，心里有些猜测，但面色不显，想自己虚报一些，但奈何自己孩子嘴太快。
“我语文考了90，数学考了86。”江紫涵对这个成绩很骄傲，她这次还拿了进步之星呐。
田余反问：“木久考多少。”
只可惜，丁素暗戳戳呼过来的时候，田余已经出声问完了。
还搞得吓她一跳。
严静很高兴，因为木久的两科成绩一直都没有低于90过。
“语文89，数学85。”她以前从来没有考这么低过。但她这次请了好多天的假，很多知识还没补回来就考试了。
刚好都比对方少一分。
严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丁素想笑，但硬生生压下了嘴角。
可不能显得自己幸灾乐祸。
田余可憋不住，又想接话暗讽，但被别人抢了先。
“考多考少的，有学上就行，咱当家家长的，说句实在话，孩子平安健康长大那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不和，虽然没有当面闹僵，但那些个人精，谁看不清谁。
严静的邻居此刻摇着蒲扇打着圆场。
“谁说不是呐。”严静有台阶就下，应和完，牵起木久就要走。
她有些坐不住。
木久察觉自己好像给妈妈丢人了，按着性子不敢再说话。
“木梓。”严静刚正好看见木梓不知道搁哪窜出来一闪而过，牵着木久大声喊道。
果然，下一刻木梓就从一个角落里漏出了脑袋，看清谁在叫她后，和小伙伴们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顺带甜甜的喊了一圈人，一笑起来还有浅浅的酒窝。
牵牛花攀在树干上开的正旺，身边几人全都一脸慈爱的看她。
木梓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永远是第一。
纵使是丁素，也不得不承认木梓这孩子确实乖巧懂事讨人怜。
一看木梓，严静立刻就有了翻盘的底气般，挺着腰板，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木久让她折了面子，可她还有木梓拿的出手啊。
丁素装看不见，理了理自家姑娘的裙摆：“行了，去玩吧。”
等人走远后，又不知道撅着嘴，一脸嫌弃的和田余聊起了什么，左右不能是什么好听的话。
想当年，丁素和她老公实在没办法，舔着老脸一天登三次门，礼物大箱小箱的送，结果严静说什么也不愿意投资。接着就和她老公去投了个什么水厂，结果全赔进去了。
反倒是她来了个咸鱼翻身。
当年严静要是把那钱投她这，虽说不能让他们挣个盆满钵满，但也好过现在欠一屁股债啊。
丁素每次想到这都神气极了，每次碰见严静，都要挎着包，挺直着腰板的从她面前经过。
比完自身，还要比孩子。
就是要压得她哪哪都不如自己。
不为别的，就为了挣当年的那一口气。
严静也一样。
本来就被当初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人打了脸，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再输了。
就是输人，也不能输阵！
～
“姐。”
“木梓。”木久高兴的要去牵木梓。
但木梓一个侧身就溜到了严静旁边：“妈，我帮你拎。”
木梓比木久还要小上一岁。
“不用，你拎不动。”对于木梓这个贴心的小棉袄，严静是说不出的欣慰。
所以，内心的天平总是要有些原因才会发生倾斜的。
木久的手落在半空，说话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就没注意到这点。木久有些羞愧。
对木久来说，这个本就陌生的地方，如今让她更显局促。
楼房一共有六层，楼梯比较窄小，还会有不少杂物堆在上面。
堪堪只能供两人经过。木久独自跟在后面。
木梓熟练的揽着严静的胳膊，说说笑笑的上楼。时不时也会活泼开朗的回头和木久说话，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
明明是瘦瘦小小的身影，却将木久挤的，就连声音也塞不进去。
回到家，严静让木久去玩，木梓带着木言也拿出了许多玩具，都是木久没有的。但木久没玩两下，就从客厅沙发跑到了厨房。
“妈，我帮你一起。”
严静不让，但木久执意。
饭后，木久还主动去刷碗。
在老家时，木久干活是随心随性，想干就干点，想不干就去玩儿，但在这里，木久却有些讨好的意思。
她隐约觉得，妈妈对自己好像不怎么满意…她不想让妈妈讨厌自己…
～
晚霞渐显时，因为角度的不同，刘氏发现了二楼站着的季淮之。
“安安啊，过来一起吃点晚饭。”
季淮之没动，只是将目光对上刘氏热情的神色后，扯了扯有些干裂僵硬的唇角，刚想出声拒绝，但还是走进了木久家。
“大娘。”季淮之哑着嗓音，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
“木久还会回来吗？”他察觉大娘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忙里忙外。短暂的离别带不动这样的情绪，他有些大胆的猜测，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是…因为自己吗？因为有他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在…
刘氏厨房里盛汤的手一顿，到底是年龄大了，些许浑浊深邃的双目总能将情绪控制的很好：“谁知道呢。”
只是泛红的眼眶不知道是被做饭的浓烟给熏到了的原因，还是因为不舍…
～
晚上，木杨一开门进来，立刻就被三个孩子围了起来。
木杨故意笑着刚零食高高举起，三个孩子立马吵闹蹦跳起来，去捞东西。
严静在厨房炒菜，菜香随着翻炒不断向外蔓延，薄烟没一会儿就存满了房间，严静又急忙将窗户开的再大些，以免呛到客厅里的孩子们。
木杨闹了一会儿就开始派发了零食，都是他们在电话里说要的。
木梓的是咸话梅，木言的是虾条。
“谢谢爸爸。”
“谢谢...发发。”
到了木久，木杨摸了摸她的头：“小久听话，下次我再绕路过去给你买奶糖，这次先和梓梓一起吃话梅，好不好。”
木久点了点头，但却难掩失落。
她并不是一定要吃奶糖，但她却是真真切切的期待了一整个下午。
换句话说，她只是在期待被爱和关怀罢了。
她从不羡慕别人的漂亮裙子，也不羡慕任何比她好的人。但此刻却望着木言他们手里的礼物出了神。
“姐，我们一起吃。”木梓大方邀请。
木久将手心里被放置的话梅糖塞进木言的小嘴巴里，轻声道:“好。”
晚上睡觉前，严静临关灯时问木杨：“木久要吃奶糖你干嘛不给她买，我看她今一晚上都不怎么高兴。”
“小卖部在东头，干货店在西边，要是等我给木梓买完咸话梅再去小卖部，回家什么时辰了。下次再说吧。”木杨困极了，打了个哈欠顺势就躺了下去。
“关灯。”
至于先去小卖部，这并不在他的选项里。木久是姐姐，那她做什么，都是要先紧着弟弟妹妹的。
严静到底没再说什么，在二人中间放好哄睡好了的木言，拉下了灯。
黑夜里寂静无声。
木久躺在木梓的床上，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安静的趴在窗沿，生怕吵到身旁的人儿。
她睡不着，她想数星星，可天空黑黢黢的什么也没有。
这里的楼太高了。
她想回家…回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