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章带巧柔去看米厂。厂房中间废旧的机器已经被热带常见的植物密密缠绕，有鸟停在烧枯的树干上休息。

    林立章摸摸几台机器，说，“我阿爷，就是靠开米店起家的。这个工厂，是林家第一个工厂。”

    巧柔问，“你想要重建米厂吗？”

    林立章望向大海的方向，“家中的生意一直都是阿爸在管，回去与他商量之后再定。”

    林立章带巧柔在新加坡逛了两天，这时的新加坡并没有什么景点，看看华侨们漆成五颜六色的房子，再看看芭蕉林和椰子林。气候潮湿溽热，每天午后必下一场雨。

    到第三天，巧柔就不想出门了。午饭时，林祥宇说，“新加坡小，没什么好看的，让立章带你去远一点的原始森林逛逛，可以看到很多动物。”

    巧柔对看动物没什么兴趣，但她是有兴趣去原始森林看植物。

    吃完饭，林祥宇叫林立章和巧柔去书房。书房有一面大大的窗面向大海，有海风伴着水汽吹进来，几人在红木桌前坐下。

    林祥宇正色道，“我三十岁从我阿爸手上接过家中生意，立章马上也要二十九岁了，今后的路你是怎么想的？”

    林立章说，“阿爸，你有话直说。”

    林祥宇说，“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这二十多年，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不仅不阻拦，我还倾尽全力支持你，只因我知道我有一个有赤子之心的儿子。你前两日问我家里还剩下多少钱，你这八年，捐献出去的钱有多少，你算过吗？”

    林立章点头，“光学校每年就需要八十万，还不算其他各项。”

    “从小，你阿爷就说我没有经营之才，他教我守成，这么多年，战争频起，我没有新建任何产业，真是费尽心力才让这产业没败在我手上，阿爷对你给予厚望，说你以后必超他，我并不指望你能超他，我也不想你太辛苦。只是立章，你想要为国多出力，你得有更多的力量更多的钱，你以往四处募捐所得又有多少？你看看这南洋华侨有多少有钱人？”

    巧柔明白林祥宇说的，林立章要自己赚更多的钱，同样的，有更多钱的林立章在南洋会有更大的号召力，才能募捐到更多的钱支援国内。

    林祥宇继续说，“我们林家虽然从你阿爷那辈就开始到南洋讨生活，可家教耳提面命，时刻不敢忘祖国。南洋华侨数百万人，比林家有钱的多到数不清，这些人里，有的已经没有祖国观念，也有的就算捐钱，也只为博个爱国荣名，你当初回国，肯定有人说你沽名钓誉吧。”

    林立章脸色沉重，点头应是。

    林祥宇说，“再说家中剩下多少钱？你几月前急拍电报来要我汇去十万，支持前线，我没有给，不是我不想给，实在是家中所剩三万不到，我没钱可汇。立章，你想想你捐建的学校每年所需，这副重担，今天当着家嫂的面，我就交给你了。”

    林立章站起身，神情严肃，“这些年，是儿子自私，没有顾念到阿爸的难处，我明白阿爸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我留在新加坡，好好经营家中产业，还能去劝说有钱的华侨捐款，所做贡献说不定比留在国内更大。”

    林祥宇欣慰点头。

    林立章看向林祥宇笑着说，“阿爸，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这次回来我也是打算接手家中生意，我实在没想明白，你怎么做到弄得家中只剩下三万块的。”

    林祥宇吹胡子瞪眼，“你怎么不说说你每年捐出多少？”

    “我捐得虽多，我也是默默算过不影响日常经营所需。”

    林祥宇叹气，“确实如你阿爷所说，我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以后就靠你了。”

    林立章却郑重地对林祥宇说，“如今这个局势，阿爸能守住阿爷地生意，已经非常难得，阿爸，你辛苦了。”

    林祥宇欣慰地拍拍林立章的肩膀。

    林立章不打算重建米厂，他带着巧柔去了马来西亚各地游玩，虽说是游玩，但一路上他都在看各地产业。转完一圈回到新加坡，林立章与林祥宇商量，买一个芭蕉园，砍蕉种梨，扩大家中罐头厂的规模。

    林祥宇将家中所剩资金全部交给林立章，让他放手去做。林立章在种植园和工厂之间来回奔波，每天一早和下午去工厂视察，早上去看新鲜梨到货的情况，他规定当日所收水果必须当日生产完，每日结算账款情况，一个月之后，罐头厂比以前利润明显增多。

    巧柔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却也不愿意闲着，既然要在新加坡长期住下去，巧柔打算重新申请新加坡的大学。一番打听过后才知道，新加坡这时的大学，只有医学院。

    既然没法读大学，巧柔想着去小学教书。林立章和巧柔去他曾经就读的中学见校长，校长又推荐巧柔去见当地女校的校长。

    女校校长叫孟志薇，看过巧柔中山大学学生证和留洋通知书，爽快地答应巧柔求职申请。她说，“我一直想在学校开国文课，苦于没找到合适的老师，你来了，刚好，以后学校的国文课就教给你。”

    巧柔高兴得答应了，她现在是一个中学女校的国文老师。

    到下周一，林立章送巧柔到女校。临下车，林立章当着钱成的面，亲亲巧柔的嘴，低声道，“加油，我五点钟来接你。”

    巧柔先去校长办公室找孟志薇。孟志薇带巧柔参观学校，学校里植被茂密，操场是巧柔见过最大的。孟志薇说，“我们非常重视体育，每日都有体育课，体育成绩合格才能毕业。”

    孟志薇带巧柔参观教室和宿舍，接着介绍道，“这里的学生有中国人，也有马来人，还有英国人。学生的家长在新加坡都有一定的社会定位，简言之，我们是一所贵族的私立学校。”

    巧柔这才明白，为什么孟志薇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国文老师。女校教学用英文，这个教国文的老师，需要用英文教学生说中文。

    学校大概有三百个学生，一个年纪有四个班，每班二十多个学生。孟志薇给每个班每周排了一节国文课。巧柔一周要上十二节课，课时虽不多，因为要备三个年纪的课，工作量并不少。

    到第三天，巧柔开始上课，才知道孟志薇实在是将情况说得简单了些。学生中有一半的中国人，他们大多自福建和广东，也有来自其他省份的。他们会说的国文带浓重的家乡口音，巧柔能听懂粤语，可她听不懂来自广东客家的客家话，她更听不懂闽南语。

    第一节　　课，巧柔本想从一首简单的古诗词开始，结果，中国学生早已会背，外国学生连第一个发音都读不准。中国学生已经是百无聊赖，巧柔还在教外国学生读鹅鹅鹅。

    好不容易下课铃声响起，巧柔长舒一口气，有中国学上围上来，问巧柔，“老师，你来自中国吗？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她们是在新加坡出生长大的中国人，好些人长到十几岁从来没有回去自己祖国过。

    巧柔只能说，“中国是一个非常大的国家，她非常漂亮，她就像一个秋海棠叶，最东边是渤海，最西边葱岭。”这是唐春启第一节地理课交给她的，她又说给这些女孩子们听。

    想到唐春启，也不知道她船到哪里了。

    林立章知道巧柔今天第一天上课，到下午五点，准时等在学校门口。一直等到5点半，才看到巧柔低垂头，无精打采地走出来。

    林立章喊，巧柔。

    巧柔抬头对他笑，走到他身边倚在他身上，撒娇道，“好难啊。”

    林立章揽住她往车边走，“怎么了？”待巧柔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完，林立章也不出主意，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巧柔说，“我刚刚想好了，现在教他们国文的目的，除了让他们能说，最重要的是我想让她们了解中国，对中国产生好奇，甚至有好感。所以我决定，从中国好吃好玩的开始。”

    林立章眼中有温柔的爱意，这就是他认识的巧柔，会感慨事情难，但永远在积极地想办法去解决。

    巧柔问林立章，“你今天一天过得怎么样？”

    林立章头靠在巧柔肩上，“我也好难啊。”

    “怎么了？”

    “我想多生产几种形状的罐头，以前只有条状，现在可以增加圆形、四方形，这些都需要花时间。最难的是，我想绕过那几个洋商，直接找渠道销售。”

    巧柔摸摸他的脸，“你一定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林立章声音拔高，“那肯定啊，也不看看我是谁。”

    车窗外红霞漫天，有金色的云坠在海的尽头，林立章凑在巧柔耳边说，“柔柔，你今天在上面，好不好？”

    夕阳将巧柔的脸照出柔光，巧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好。

    回到林家，林立章与巧柔牵手走进店面，却看到街上做药材生意的老板娘从天井走出来，

    老板娘看到两人，哼的一声，说林立章，“你有巧柔，也不想想你阿爸孤家寡人多寂寞，真是不孝子。”

    林立章和巧柔互看一眼，这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