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和唐春启走近，发现院门紧闭。四妹问女人，“你找谁？”

    女人一下子跪在两人面前，抽噎着说，“求求你们救救我孩子，这女娃我实在养不活了。”

    四妹和唐春启一左一右将女人扶起来，唐春启问，“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女人说，“这不是谭家吗？我来找谭家的女先生。你就是女先生吧。”

    四妹问，“你找女先生做什么？”

    “女先生心肠好，给钱胡家养小女娃。我家女娃娃命苦，家里养不起了。求女先生帮帮我们。”

    四妹看向唐春启，唐春启看向女人怀中闭眼睡觉的小孩。女人还要再求她们，唐春启说，“你回去吧，女先生帮不到你。”

    女人不肯走，又要跪下，四妹赶紧扶住她，不让她跪下去。

    女人哀戚地哭，“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彷佛唐春启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哭着说家中只有几亩水田，根本养不活几个孩子，求唐春启可怜可怜。

    怀中小女娃也哇哇哭起来。

    四妹问，“你男人呢？”

    女人不答，只顾哭泣。

    唐春启咬咬牙，从包里摸出点钱递给女人，“我只有这点，你拿上就走吧。”

    女人接过钱，又问，“那以后呢？”

    四妹说，“你回去吧，唐先生也没钱了。”

    唐春启敲敲院门，喊，“桂芬，我们回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桂芬探头出来，说，“快进来。”

    唐春启和四妹进来，独留女人在外面。

    四妹说，“这个不是最后一个。肯定还会有其他人来求你的。”

    唐春启那晚向谭文坤和谭郑氏道歉，她说，“我实在没想到帮胡家，会引来其他求助者，我能力有限帮不了那么多人，也给谭家带来麻烦，实在是抱歉。”

    谭文坤说，“不怪你，你是好心，我们也希望能帮就帮，可村里人生活都困难，帮了这家就会有其他人家过来求。最后不帮还不行，不帮还会被人骂。”

    “那谭公那天怎么没阻止我？”

    谭公微笑，“这世道，好心肠难得。”如那时阻止，岂不是会被人说铁石心肠。

    桂香问，“阿爸，你不是也送了胡家二十斤米？”

    谭公说，“安心而已。”

    过几天，又有个女人找到谭家。女人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背后背着一个女孩，怀中还抱着个女孩。天气已经凉了，风呼呼吹过，女人和小孩子却穿得单薄，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女人说的第一句话是，“有吃的吗？孩子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四妹不忍心，端了两大碗米饭加菜出来，看几个孩子和女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女人吃完对四妹说，“多谢你们。”

    她并不要钱，她问唐春启，“你们要佣人吗？我能洗衣做饭的。”

    四妹说，“你看我们家这情况，养活自己都是勉强，要不了佣人。”

    女人又推两个小男孩上前，“我两个儿子吃得不多，可以帮你们做做跑腿的活，你们留下他们。”

    不留下儿子反而留下女儿？

    四妹还是问，“你男人呢？”

    女人说在家躺着呢，“他成天肚子痛，连田都下不了。”

    唐春启说，“我们也不要跑腿的人。”她犹豫着说，“实在吃不上饭，城里有传教士开的救济堂，把孩子送到那里去吧。”

    女人大惊，“那种地方可以去？洋人不吃小孩吗？”

    唐春启解释说，“不吃小孩的，是救助小孩的地方。还有牛奶喝。”

    “牛奶又是什么？”

    “牛奶就是喝了能快快长大的东西。”

    唐春启给了女人一些钱，送走母子五人。四妹问唐春启，“办一个救济堂要多少钱？”

    唐春启含笑看四妹，“你想办一个？”

    四妹摇摇头，“我没那个能力的，我只是想帮帮村里吃不上饭的孩子。”

    唐春启故意问四妹，“你有多少钱？”

    四妹说，“我有26匹布的嫁妆，过年给家人做衣服用了三匹，还剩下23匹。这些布肯定不够的吧？”

    唐春启看看自己手腕上水葱绿的镯子，说，“如果加上我的，说不定就够了。”

    四妹说，“村里以前有水田是族里的，水田的收入会帮助需要救助的人家，可这几年水田都荒废了。要是水田能重新种起来，说不定能帮帮这些人。”

    唐春启和四妹合计了一下村里公共水田一年的投入和收入，他们手上的钱，刚好够第一年的投入，循环起来以后就能靠水田的收入自给自足。

    唐春启问四妹，“村里有谁能做主？”

    四妹说，“村长？”可村长根本就不想管这事。唐春启本意不想麻烦谭文坤，却没想到还是要找谭文坤商量。

    唐春启和四妹找谭文坤询问村里水田的事，唐春启说她愿意拿些钱作为工钱，让公共水田种上，所得的收入全部用于救助村里的小孩子。

    四妹说她也愿意拿出、些嫁妆出来。

    谭文坤摇摇头，这事各方牵扯，不好办。从种下种子到收成，再到卖钱后钱的使用都需要有人执行有人监督。以前族里村里有人管，现在各人自扫门前雪，村长都不愿意出面，就靠一个外来的女先生，一个小媳妇？办不成。

    谭文坤斟酌着开口，“你们有善心，但这事不容易办。胡家的事情，唐先生已经帮上忙了。这事，我看你们就不要再管了。”

    谭文坤不等两人再求，下结论道，“就这么定了，听我的，不要再管。”

    四妹看向唐春启，见她不再说话，四妹也默默走出堂屋，在院子里的芒果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她在想，如果靠唐先生和她，再加上桂芬桃红他们几个，这件事能不能办成？

    施大嫂出来倒水，看到发呆的四妹，她说四妹，“四妹，你现在胆子大了，上两个月还害怕公公婆婆说你帮对平媳妇，现在拿嫁妆开公田的事，你都敢了？”

    四妹愣住，是啊，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好像敢想敢做了？

    施大嫂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说，“二弟接受新式思想，也想你能明白新式的那套，可做人媳妇，最重要的不是要传宗接代？公公婆婆厚道不说你什么，可以后呢？这快要过年了，也不知道二弟能不能回来过个年。”

    这话如一盆冷水泼在四妹头上，她这两个月看到胡家的小女娃一点点长开，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似乎有一点能力帮人的喜悦，可施大嫂的话让她认识到，她只是谭家的小媳妇，她最大的价值是要替谭家传宗接代呢。

    第二天上课，四妹有些无精打采。唐春启彷佛完全没受谭文坤拒绝的影响。她给几个女孩子讲居里夫人的故事。她说居里夫人的生平，讲述她在科学上的成就，也讲述她的感情生活。最后她问在座的学生，“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故事？”

    桂香说，“先生是要告诉我们女人也能做科学。”

    桂芬说，“居里夫人一生也有很多困难，可她都克服了，她真的很了不起。”

    唐春启含笑点头。

    四妹问，“女人也能有那样大的成就吗？还能与丈夫的学生有感情？”

    唐春启说，“女人也和男人一样的聪明，怎么不能有那么大的成就。”

    四妹现在已经能识字认字，还会加减乘除的算术，她还知道中国之大，中国之外的世界是多么的广大。

    她问唐春启，“唐先生，你去过你说的欧洲和美国吗？”

    唐春启遗憾地摇头，“我没去过。“她似是鼓励自己和四妹一样，说，“我们以后都有机会的。”

    四妹想，她也应该像居里夫人那般，坚强而坚持。

    唐春启问几个学生，“居里夫人只所以能成功，同样离不开她对科学的热爱，你们几个的热爱是什么？”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从来没有人问她们这个问题，她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唐春启说，“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是一个人长期摸索的过程，不必着急，你们可以慢慢思考，慢慢摸索。”

    几个女孩子点头。

    唐春启又问四妹，“四妹，你以前问过我教种田的学科，你现在还喜欢吗？”

    四妹说，“我喜欢，先生说的农学，我也很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唐春启说，“那你记得自己这个心愿，说不定以后就有机会实现。”

    寒流来的时候，家里收到谭桂庭的信。他又升官了，现在是营长，可以带家眷在身边。信上说会派人来竹排村接四妹到军队随军。

    唐春启的一年期教学时间快满，需要另谋高就。唐春启打算跟随接四妹的人一起到省城后再做打算。

    一家人欢天喜地，开始准备四妹带去军队的物品。四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不安，从出生到现在她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竹排村。不知道省城是什么样子的，更不知道军营是什么样子。

    她问唐春启，省城是什么样子的？

    唐春启说，“有繁华的街道和店铺，还有戏园子，有电影院。四妹你知道电影院是什么吗？”

    四妹说不知道。

    唐春启说那你一定要去省城看看，可好看了。

    四妹无法想象电影院是什么，但她下定决心进城了一定要去看看。

    出发前，四妹回了一趟娘家。出嫁的几个姐姐也回来相聚。阿爸阿妈看上去苍老了一些，四妹拿出给他们做的衣服，阿妈说她浪费东西却也高兴的收起来。

    施大嫂对四妹热情无比，只夸四妹命好，嫁了个好丈夫。四妹悄悄问三妹，“姐夫吃醉了酒还打你吗？”

    三妹摇摇头，不语。

    四妹要扒开三妹的衣袖看，冬天穿得厚，四妹一时没扒开。三妹躲过四妹的手，说，“我没事，四妹你命好，你好好过，我是认命了。”

    四妹握住三妹的手，“三姐，不能认命，他打你，你也打他，打不过就跑。我现在帮不到你，我以后要是有能力了，我就接你出去。”

    三妹并不抱希望，但仍然说，“那我等你来接我。”

    四妹掏出些钱递给三妹，“我这有些钱，你拿着。”

    三妹不肯要，四妹塞到她手里，“这钱你偷偷藏起来，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一家人吃了顿热闹的午饭，施阿爸说，“鹏远现在在陆军小学读书，女婿在军中混得好，有机会你让他提携提携鹏远。”

    四妹说，“我的弟弟，就算阿爸不说，我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