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到巷子口,丫鬟拦下两辆黄包车。巧柔双手推拒,她觉得要人跑着拉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廖太嘴角往下撇,又扬起笑脸劝道,“谭太,这是他们的营生,我们是要给钱的。”

    车夫也劝,“太太,您上车,我保证拉得又快又稳。”

    巧柔这才上车。车到百货公司,巧柔更觉得自己是土包子,店里陈列着各色巧柔没有见过的货品。廖太不时问巧柔是否有看中的,巧柔说没有。她虽觉得新奇好玩,但也并不想要,有买这些的钱,不如去买书。

    巧柔问廖太有没有卖书的地方,廖太一脸诧异,脱口而出,“谭太,你还认字啊?”

    巧柔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我认字的。”

    廖太也不知道哪里有书店,出了百货大楼,叫两个黄包车夫拉他们去最近的书店。

    书店里,黑色木书柜上陈列着各色书籍,巧柔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书,她一本本仔细看过,有几本农业丛书。巧柔小心翼翼从布手绢里拿出钱买了《稻作》、《果树园艺各纶》两本书。

    廖太一看,不解地问,“谭太,你这都跟着谭营长上城里来了,怎么还买这些书?”心里嘀咕,这谭太就是个乡巴佬,进城了还放不下乡下几亩地。

    巧柔笑笑,她这会也明白了,她与这位廖太根本就是两样人,说了她也不明白的。

    从书店出来,廖太说,“谭太啊,你这身衣服要换换,我带你去做几套新衣裳吧。”

    是啊,城里的女人都穿旗袍或者其他新式衣服,自己这身确实不合适。

    裁缝店老板看到廖太太,热情地迎他们进去,巧柔摸摸店里柔滑的面料,简直要比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舒服一百倍。

    量尺的时候,老板问,“现在冬天,夏天的衣服,太太要不要做几身?”

    巧柔想,做就做齐全,说,“做的。您给我稍微放大些,说不定夏天就长胖些了。”

    廖太太指着衣架上的大衣,“谭太,你也买两件大衣吧,比你身上的棉衣穿着好看。”

    店员拿来给巧柔换上,巧柔都要不认识镜中的人了,她发现镜中人有点像唐春启,自信的,坚持的。

    廖太太怕巧柔嫌贵不肯买,劝说道,“谭太,你穿上好看,买了买了。”

    巧柔点点头,对老板说,“我买了。”说不定以后要跟着谭桂庭外出应酬,是要有两件体面的衣服。

    从裁缝店出来,巧柔邀请廖太到家里吃午饭。廖太太说,“饭就不吃了,等你收拾妥帖了我请你到我家打麻将去。”

    巧柔没说自己不会打麻将,只对廖太说感谢。

    送走廖太太,巧柔不舍得坐黄包车,辨认方向,慢慢往李子巷走。路上行人如织,有做小生意的人在路边摆摊,她看到有人卖蒸红薯芋头。在竹排村每日都吃的食物,现在看到亲切无比。一问价钱,吓巧柔一跳,一个红薯要一角钱。在乡下,一角钱可以找邻居买一大筐红薯呢。

    巧柔没舍得买红薯,一路走一路看,既也不觉得累,就这么走回了李子巷。晚上谭桂庭回来,巧柔说,“廖太太送了礼物来,我不知好不好收,所以没拆开。”

    谭桂庭拆开,里面装着制作精致的糕点。

    巧柔放了心,拿一块吃,甜腻腻的。她说,“你明天带去军营吧,我们两个吃不完。”

    不过一天,巧柔就摸清楚李子巷周边的环境。她还买些菜籽,等春天就在院子里种菜。

    几天后,裁缝铺送来做好的衣物。巧柔特意在谭桂庭回家前换上,衣服紧紧地绷在胸口,巧柔十分不习惯。

    谭桂庭回来后走进堂屋,看到站在方桌前的巧柔,眼中闪过惊艳。他说,“四妹,不不,巧柔,你很适合穿旗袍嘛,这身衣服一穿,就和城里富家小姐一样。”

    巧柔没见过富家小姐,但这衣服让她不自在,她看谭桂庭高兴,也就忍着继续穿着。

    谭桂庭这晚高兴,睡觉前,他说,“明晚一个朋友请吃饭,你同我一起去。”

    巧柔心里怯怯,还是应道,“好。”

    第二日,巧柔将头发梳成唐春启的样式,换上旗袍穿上大衣,鞋子是新买的高跟皮鞋,巧柔穿不习惯,一步一拐。她有些丧气地看着鞋子,怎么这么难穿?

    到黄昏时分,谭桂庭回来接巧柔赴宴,见巧柔呆呆看着桌上的高跟鞋发呆。他问,“怎么了?收拾好了没?”

    巧柔说,“庭哥,我不会穿这种鞋子,我能穿布鞋吗?”

    谭桂庭说,“穿穿就习惯了,今晚各位同僚的夫人都在,不要丢了脸面。”

    巧柔换上高跟皮鞋,走了一步,右脚往外撇一下,人往右倒去。谭桂庭赶紧扶住她,说你再走两步我看看。

    巧柔立正身子,往前走两步。

    “你这不是走得挺好的?就这么走。”

    谭桂庭拉住巧柔的手,挽在自己手臂上,“走吧。”

    等在院子外的江海亮看到焕然一新的巧柔,眼前一亮,说,“太太与几天前完全不一样了。”

    谭桂庭横他一眼,“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婆。”

    江海亮赶紧低头,叫黄包车司机,“还不请营长和太太上车。”

    巧柔在车上问谭桂庭,吃饭的都有哪些人?是要恭敬些,还是如对平辈就可以了?

    谭桂庭说,“都是同僚,如平常吃饭即可。”

    到酒楼,巧柔亦步亦趋地跟着谭桂庭走过人声鼎沸的大堂。到包间,里面面积挺大,墙上挂着古朴花鸟鱼虫画,古色古香。红木圆桌前坐着三男三女,几人看到谭桂庭和巧柔,纷纷站起来,其中一男人说,“老潭,就等你了。”

    谭桂庭手扶在巧柔背后,给巧柔介绍六人,这位是李营长李太太,这位是许营长许太太这位是黄连长黄太太。

    巧柔满面笑容一一喊几人,李营长李太太好,许营长许太太好,黄连长黄太太好。

    谭桂庭又介绍巧柔,“这位是我夫人,叫巧柔,她年纪小,几位夫人有事就叫巧柔跑跑腿。”

    李太太笑着说,“哪里敢叫弟妹跑腿,巧柔妹子,你可来了,谭营长可是早几个月就盼着你来了。”

    巧柔脸颊绯红,不知如何应对这调笑之言,只得将脸上笑容咧得再大些。

    吃的也是巧柔没有见过的东西,鲍鱼小小个,李太太介绍说吃了对身体好。巧柔觉得味道确实极鲜。

    正餐吃完,李营长吩咐伙计给几位夫人上燕窝,李太太对巧柔说,“燕窝对女人身体好,清润滋补,我明天让人送一些给你,你隔天炖来吃。”

    巧柔看向小巧白瓷碗中如粉丝般的东西,怎么粉丝到了省城就叫燕窝了,还有清润滋补的功效了?

    巧柔知道不能给谭桂庭丢脸,看谭桂庭并未出言婉拒,于是笑着说谢谢。

    几个男人几杯酒下肚后,话也多了起来。许营长看上去性格最直接,他骂,“老子要的是北上统一,谁知道被那帮王八膏子困在这南城,早知道党国这样,老子还不如去参加共产党。”

    李营长赶紧捂他嘴,“隔墙有耳,你是想死也不要带上我们几个。”

    许太太拍许营长手臂,埋怨道,“喝了酒就满嘴胡话,好好的平安日子不过,老是吵着要上战场打军阀。”

    巧柔忍不住说,“军阀是该打的。”

    许太太说,“上了战场,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打什么打?”

    巧柔虽一直生活在乡下,可她知道家国大义,她想说,就算保住命做亡国奴那也是万万不成的。

    李太太这时转圜道,“巧柔,你一直在乡下,不知道打仗的可怕。”她指着几个男人说,“他一上战场,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没有一晚能睡好,只祈求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巧柔沉默,她也希望她的丈夫平平安安的。

    谭桂庭长叹一口气,他给几人倒满酒,“喝酒,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酒足饭饱,几个男人醉醺醺的。谭桂庭走路不稳,巧柔扶着他走出包间,店伙计帮着扶了几个男人到酒楼门口帮忙叫黄包车。一晚上都很沉默的黄连长这时说,“什么时候几位大哥升官有了小轿车,一定要让小弟我过过瘾。”

    李营长指着谭桂庭,“老潭说不定是我们当中最快坐小轿车的,老潭啊老潭,是不是?”

    谭桂庭闭眼斜倚在巧柔身上,并不搭理李营长。他只比巧柔高半个头,整个人力量都放在巧柔身上,巧柔只觉得他重得要死,刚刚扶他出来,脚步不稳脚还扭了下,一阵阵的痛。

    黄包车拉了两人到李子巷院门口,巧柔推推闭眼休息的谭桂庭,“庭哥,到了。”

    谭桂庭睁眼,眼中清明,没有刚刚醉酒的模样。他先下车开院门上的锁,巧柔右脚落地,刺痛传来,她啊的一声。谭桂庭转身看她,“怎么了?”

    “脚扭了一下。”

    谭桂庭一把抱起她,推开院门,走到堂屋放她在椅子上坐下。他蹲下看她右脚,白皙的脚踝肿起,脚后跟红肿一片,上面有个透明的水泡。

    这样的天,她就光脚穿着皮鞋跟着他出门应酬。手上的脚像个冰坨子,谭桂庭心里愧疚,出门前她说不习惯穿高跟鞋,怎么就没发现她是光脚。

    他抱她到卧室床上,拉了被子盖在她身上,“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医生。”

    省城的冬天虽比北方暖和很多,但也是冷的,巧柔一开始确实感觉到冷,可进了酒楼,她太紧张,就忘记冷了。

    不过一会,医生来了。他细细检查了巧柔的脚,说没伤到骨头,至于脚后跟的水泡,不用管,过几天就好了。

    医生给巧柔脚踝敷上黑色药膏,嘱咐她两周内不要下地行走。

    两人谢过医生,谭桂庭送走医生,关好院门,从厨房打了水进卧室。他将水放在床前青石砖地板上,“我替你擦洗下。”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过巧柔的身体,最后是双脚。谭桂庭将巧柔的左脚放在水中,又给她擦了右脚。

    谭桂庭做这些的时候,表情温柔,不疾不徐不带□□。巧柔的心砰砰地跳,这样的丈夫她没见过,谭桂庭这一刻的温柔,却是巧柔日后最为痛苦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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