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到八月下旬，巧柔连着两天给院子里的植物打顶，除草。她已经想好了，她要去报名，要去读书，以后挣了钱，她也会给谭桂庭钱的。

    然而让巧柔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谭桂庭说，“你是什么时候要去文礼中学报名？”

    巧柔猛然抬头看他，回答道，“24号。”

    谭桂庭说，“我陪你一起去报名。”

    巧柔惊喜地看着他，“你答应让我去读书了？”

    谭桂庭点点头，“你想去就去吧，但是你要答应我，男女混校的学校，你要注意分寸。还有，要是有孩子了，就回来，不能再去学校了。”

    巧柔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方嫂看他们高兴，问巧柔，“去上学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我赶紧给你准备起来。”

    巧柔说，“明天赶紧去裁缝铺做两身适合上学穿的衣服吧。”还有三天就要去报到了，要催裁缝铺加急做呢。

    次日一早，巧柔就和方嫂去裁缝铺，量完尺寸，巧柔对老板说，“请你一定要给我加急做啊，我后天来拿。”

    老板保证后天给巧柔赶出来，晚饭前一定送到李子巷去。巧柔让伙计给方嫂量量，要给方嫂也做两身衣服。

    方嫂推让着不肯，说当初来谭家，说好的工钱里没有做衣服这一项。两人正说道，江燕和几个太太走进来。

    江燕一见巧柔，大声说，“听说你要去文礼中学读书了？”

    巧柔问，“褚太太怎么知道？”

    江燕说，“现在军营都传遍了，谭营长的太太有学问，考上中学了呢。”

    另一人说，“听说上峰都夸谭营长，新思想，夫妻共同进步。”

    巧柔着实没想到对于自己去上学，会有这样的评价。

    江燕说，“我是读不进去书的，我要是能读得进去，我们家那位还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啊。”

    巧柔问江燕，“现在的新思想都是这样的吗？我以为各位上峰是不喜欢太太出去读书的。”

    江燕左右看看，小声说，“中午你来我家吃饭，我跟你说。”

    巧柔坚持给方嫂做了两身衣服，从裁缝店出来，巧柔直接跟着江燕回了她家。

    江燕吩咐家中帮佣赶紧做饭，给巧柔泡了壶茶后，江燕说，“我听说那个文礼中学是林先生办的，现在各位上峰都想从林先生身上筹些军费，你去他办的学校上学，就是支持他办学。那日晚宴，那个林先生不是说办教育更要重视女性的教育。”

    巧柔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谭桂庭突然同意她去上学了。

    巧柔仍有疑问，“可是上峰怎么知道我考上文礼中学的呢？”

    江燕瞟她一眼，“这军中哪里有秘密？再说，你们家老潭不对外说，你自己没对别人说过？”

    巧柔对许太她们说过的。

    巧柔对谭桂庭有些失望，但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巧柔将那失望赶到了心底，埋了起来。

    等到开学这一天，谭桂庭亲自送巧柔到文礼中学门口。巧柔看谭桂庭离开后，走进校园。校园里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一起谈笑着往班级走。

    巧柔这时再看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感觉熟悉又亲切，连吹在身上的热风也是怡人的。

    等找到二年级二班课室，见里面已经坐了一大半人。还是男孩子占一多半，大概只有五六个女孩子。

    巧柔今天上身白色衬衣下穿黑色长裙，打扮得像一个女学生，谭桂庭也说她就是个女学生的样子。

    同学们互相问好做自我介绍，有个剪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对巧柔说，“你和我一起坐吧。”巧柔说好。

    不一会，有个披肩发，穿白色掐腰连衣长裙的女人走进来，她在讲台上站定。原本吵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被她气势镇住了。

    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韦华梅，是你们的英文老师，你们可以喊我密斯韦。现在请来几个男同学，跟着我去领课本。”

    几个男同学积极地站起来，跟着韦华梅出去了。

    一个早上，巧柔完成了报到，领书，认识了新的英文老师和班上一小部分同学。齐耳短发的女孩子叫韦华娟，一看名字就知道，她是韦华梅的妹妹。今年才十六岁，比巧柔足足小了六岁。巧柔想，她应该是文礼中学年纪最大的学生了吧。

    下午的安排是参加开学典礼。文礼中学是一处老宅子改建的，没有礼堂，但是花园极大，其中有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刚好可以容纳全校师生开开学典礼。

    巧柔与韦华娟搬着凳子随着同学来到花园里的广场。开学典礼开始，先是一个穿长衫的老先生走上木箱子搭的舞台上讲话，他是校长邓明远。邓明远先说了文礼中学的办学宗旨，又说学校的校训，明耻自强，振兴民族。

    巧柔记住了这八个字。还记住了邓明远说的，人民和国家在这危难之际，需要人才，更需要人才的奉献。

    邓明远讲完话后，轮到校董讲话，果真就是那位林先生。立秋后的艳阳照在他身上，巧柔觉得他的白衬衣白到刺眼，更觉得他整个人闪耀着光芒。

    林先生的发言十分简短，他说希望在座的各位牢记校训，坚持学业。他说，你们学业的终点不仅仅是这所中学，就算因为时局不能在这里继续上学，你们也须记得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坚持学习，为自己学习，为国家和人民学习。

    他说完后，几百人热烈地鼓掌。林立章讲完话，邓明远开始介绍各位老师。原来韦华梅是北京大学毕业的，一个人要教三个年级9个班的英文课。可真厉害啊。

    开完开学典礼，巧柔与韦华娟一起回教室。她说，“你姐姐好厉害啊。”

    韦华娟骄傲地点头，“她很聪明的。”

    巧柔想到了唐春启，她觉得唐春启也可以来这里教书的。

    放学后，巧柔与韦华娟在校门口分开。看到马路对面大榕树下，望向她的谭桂庭和施鹏远。

    巧柔快步走过去问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来接你去吃饭。”

    还是去聚仙楼，菜上齐后，施鹏远举杯敬谭桂庭和巧柔，说，“今天双喜临门，我敬姐姐姐夫。”

    巧柔问，“什么双喜临门？”

    施鹏云说，“姐夫今天官升一级，姐姐入学读书，你们两个都得偿所愿，这不是双喜临门，是什么？”

    巧柔看向谭桂庭，“庭哥，恭喜你啊。”

    施鹏远小声问谭桂庭，“姐夫，你升官是因为上次那个任务立功了？”

    谭桂庭点点头。

    “林先生答应捐款给军队了？”

    谭桂庭又点点头。

    施鹏远一手握拳轻拍了下桌面，兴奋地说，“这下后勤更有保障了，南方统一指日可待。”

    谭桂庭没有施鹏远的兴奋，他沉稳地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步一步来。”

    巧柔的读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巧柔上的第一节正式的课，是英文。韦华梅在黑板上写下26个英文字母，问学生是否已经有人学过。

    有人举手说学过，也有调皮一些的问，为什么要学这个？

    韦华梅说，“因为学会了，你们能与科学技术更强大国家的人交流并学习他们的科学技术，你们能读懂中国以外的优秀文学作品，你们能看到更大的世界。”

    巧柔现在要学的，除了英文，还有国文，算术、物理、生物、历史、地理。这些课程里，巧柔最喜欢生物课，最不喜欢物理课。她虽然记性好，可她觉得物理好难。

    读书时间过得快，一个月之后，谭桂庭要北上战场。巧柔给他收拾好行装，让他一定要当心。谭桂庭叫她放心，巧柔问施鹏远是不是也要一起北上。

    谭桂庭抚抚巧柔肩膀，“虽然有危险，但也是机会。”

    谭桂庭和施鹏远北上后，巧柔牵肠挂肚，连续几天下课后就往褚家跑，看江燕那里是不是有前方的消息。

    江燕像个没事人一样，打麻将逛戏园子，一样都没耽误。她劝巧柔放宽心，“你家老潭火线上来回多少次了，他知道怎么保全自己的，你放心。”

    除了希望谭桂庭平安归来，巧柔也希望他们能打倒军阀，实现统一。

    等院子里的水稻收割完，谭桂庭仍是没有消息。等到寒流袭来，谭桂庭还在前方，进入来年一月的时候，巧柔听说打了两场胜仗，队伍更往北去了，谭桂庭和施鹏远今年应该不能回来过年了。

    学校里，巧柔与韦华娟关系最好。她请韦华娟到家里吃过两次饭，韦华娟歉意地说，她家中人多，不方便请巧柔去她家吃饭。巧柔不在意，只说同学之间谈这个就生疏了。

    巧柔很珍惜与韦华娟之间的友谊，班上有调皮的学生嘲笑巧柔嫁人了一大把年级还来读书，巧柔说不关你们的事。韦华娟挡在巧柔前面说，“谁说年纪大嫁人了就不能追求进步不能追求知识了？”

    她安慰巧柔，“还未开学我就听姐姐说有一个女学生，没有上过小学，但通过了入学考试，就算嫁人了也要来读书，我们都好佩服你的。”

    巧柔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但她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学韦华娟就对她十分热情，主动与她交朋友。

    巧柔的英语单词是班上背得最好的，但她不太敢开口说。韦华娟建议说，城西有个济圣堂，里面那些蓝眼睛的外国人都说英语的，我们去那里做义工，顺便练习英文。

    济圣堂啊，唐先生春启说过的济圣堂。巧柔迫不及待地约韦华娟周日过去。到周日，巧柔背上装着点心地小斜挎包，出发往韦华娟家去。到济圣堂，会先经过韦华娟家。

    待黄包车车夫在仁惠路将巧柔放下，巧柔才发现这一片全是高门大院，韦华娟家到底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