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柔围着一户人家的院墙走了快十分钟，才找到韦华娟说的大门。远远地，看到韦华娟已经在红色大门口等她。

    待巧柔走近，韦华娟挽住巧柔的手，挥手对门内站着的老妇人说，“徐妈，我走了，你进去吧。”

    巧柔说，“你家好大啊。”

    韦华娟撇撇嘴，“大有什么好？”

    巧柔笑笑，不与她争辩。韦华娟第一次去李子巷吃饭，待她走后，方嫂就说韦姓在省城是大姓，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都姓韦。巧柔那时并未在意这话，韦华娟吃穿与巧柔差不多，并不像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小孩。但她现在知道，韦华娟确实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孩。

    巧柔与韦华娟边走边聊，不过二十分钟，就看到一栋的青砖平房建筑，大门上面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架。济圣堂到了。

    两人走进济圣堂，里面是一排排长条椅子，长方形大堂尽头是韦华娟说过的耶稣像。巧柔不信这些，但也敛声肃穆跟着韦华娟穿过大堂走去后院。

    后院挺大，四周围绕着两层楼房。院子正中间拉着晾衣绳，上面晒满床单和衣物。韦华娟喊，“玛丽亚修女。”

    一个高个黑衣金发的外国女人从左边一个房间走出来，她说，“密斯韦，好久没看到你了。”

    韦华娟给巧柔和玛丽亚互相介绍，还特意强调，“玛丽亚修女，今天一天你要和我们说英语啊。”

    玛丽亚笑，“我没时间，你和我们的小朋友们说，我先带你们去饭堂，他们都在饭堂上课。”

    巧柔跟着两人走近饭堂，里面大概坐了二十多个年龄不一的小孩，大部分是女孩子。

    济圣堂的饭堂也兼作教室，一块简易的黑板前，站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教孩子们认汉字。

    光从黑板后的窗子照在年轻女人身上，柔光一片，巧柔一时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身形像唐春启，站住定睛再看，真的是唐春启。

    巧柔压下惊呼声，心情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紧紧握住韦华娟的胳膊，在后排位置上坐下来。韦华娟奇怪地看她一眼，见巧柔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前的人，压下心中疑惑，等下课再问。

    黑板前的女人对巧柔和韦华娟微笑一下，继续讲课。

    好不容易等到唐春启说下课，巧柔三步并两步走到黑板前，“唐先生，春启。”

    唐春启对巧柔笑，“巧柔，你怎么会来这里？”

    巧柔迫不及待地说，“我和同学来做义工和练英文。春启，我现在去读中学了。”

    唐春启看向巧柔身后的韦华娟，“这位是你同学？”

    巧柔给两人介绍，“这位是我老师，唐春启，我能考上文礼中学就是靠唐老师教的。”又给唐春启介绍，“这位是我同学韦华娟，就是她带我来的。”

    唐春启有一瞬间的怔愣，“姓韦啊？”

    巧柔问，“姓韦怎么了？”

    唐春启摇头笑笑，“没什么，听说省城姓韦的比较多。”

    巧柔有很多话想对唐春启说，她拉住唐春启的手，“春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唐春启说，“与你们分开以后，我本来打算北上，经过这里，看这里缺人手，我就留下来了。”她夸巧柔，“你真了不起，真的去上学了。”

    巧柔害羞地笑，“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

    说的是来练习说英语，济圣堂的修女们根本没时间理巧柔两人，巧柔帮助唐春启打扫卫生，给年纪小的孩子洗衣服。

    韦华娟做到一半直呼太累太累了，巧柔做惯地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到中午的时候，巧柔拿出带来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和唐春启给孩子们打饭。孩子们开始吃饭后，巧柔与韦华娟也打好饭与唐春启坐一起吃饭，巧柔问唐春启，“有牛奶喝吗？”

    唐春启哈哈大笑，“你还记得啊？牛奶是早餐才有的，你下次早点来，我给你留一点。”

    韦华娟问巧柔，“你没有喝过牛奶吗？”

    巧柔摇头。

    韦华娟说，“我以后每天早上给你带一支。”

    巧柔赶忙说不用不用，我只是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日头西斜的时候，巧柔与韦华娟和唐春启、玛丽亚道别，约定下周末再来。

    回到李子巷天已经全黑，巧柔刚进院门，方嫂就兴奋地对巧柔说，“许太几个今天来了，说是打了大胜仗，先生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了。”

    巧柔问，“有没有鹏远的消息？”

    方嫂说没听说。

    周一到学校，韦华娟给巧柔带了支圆玻璃瓶的牛奶。她打开牛奶的瓶盖，说你试试。

    巧柔感激地说谢谢，拿过喝了一口，腥腥的，喝不惯。巧柔努力咽下口中牛奶，说，“不好喝。”

    韦华娟笑，“刚开始都这样的，喝习惯就好了。这支你要喝不习惯，就喂给学校里的猫咪喝吧。”

    巧柔不愿意浪费东西，“我等下就喝完的。”

    上完今天的课，明天开始，就要期末考试，寒假要来了。班上同学都雀跃马上到来的寒假，巧柔喜欢上学，反而没那种兴奋。

    期末考试，巧柔感觉自己考得挺好的。三天后回学校，早上领成绩，下午开散学典礼。

    韦华梅在班上宣布，巧柔考了年级第一，下午要上台领奖。

    巧柔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还算得体的黑色大衣。

    到下午的散学典礼，还是坐在开学典礼的相同的位置。冬天的阳光有气无力的挂在天上，巧柔再去看台上的校长和校董，没了开学时候刺眼光芒。校长穿夹棉长衫，校董林立章也穿了一件黑色大衣。

    学校为鼓励学生，每个班级考试前三的学生都能上台领奖状。先从三年级开始，校长邓明远叫到一个名字，就上去一个学生，然后从林立章手上领过奖状和奖品。

    巧柔看到学生们上台，先给校长和校董鞠躬，然后领奖。到二年级，邓明远先叫施巧柔，巧柔愣了下，没想到最先到自己，旁边的韦华娟推了巧柔一把，巧柔才起身往台上走。

    等回到台下，巧柔也不记得自己是否鞠躬了，也不记得林立章是否对她说什么了，就一瞬间，巧柔就领完奖回来了。

    等三个年级的奖领完，林立章做最后的讲话，他说，“刚刚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学期二年级的年级第一名是一位女同学，我希望在座的各位女孩子以她为榜样，好好学习，你们也可以和男孩一样的聪明和能干。我也希望各位男同学更加努力，试试看下一次第一个点名上台的，会不会是你们？”

    巧柔又觉得台上的林立章在发光，他居然说女孩和男孩一样聪明与能干。

    散学典礼结束后，班上的同学围着巧柔和第二三名看奖状和奖品。奖品是一支黑色钢笔，韦华娟羡慕地摸摸笔，她姐姐也有一支一样的，她想要，姐姐不肯给，说是国外带回来的，省城还买不到呢。

    巧柔发现原来老是嘲笑她年纪大的几个学生也围着她，他们突然对她热情起来，果真你有成绩的时候，别人对你的态度都不一样。

    散学典礼之后正式开始放暑假，巧柔在家做炒米糖，准备明天带去济圣堂分给小朋友们。这天临睡前，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方嫂爬起来问门外是谁，听到施鹏远的声音，“四姐，是我，开门。”

    巧柔心惊肉跳，以为谭桂庭出了什么事，赶紧披衣起来。门打开，施鹏远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喊，“四姐。”

    巧柔往他身后看，“庭哥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施鹏远转身关上院门，“姐夫去广州了，军队暂时驻扎在广州。我回来是庭哥让我接你去广州。”

    巧柔愣在原地，去广州？那她的学业怎么办？

    施鹏远拉她都堂屋，灯光下，巧柔的脸上并无喜色。施鹏远以为她不知道谭桂庭又升官了，于是说，“姐夫这次立下大功，已经是旅长了。他特意让我来接你上广州。”

    巧柔回神，“鹏远，你吃饭了吗？让方嫂给你下个米粉好不好？”

    施鹏远摸摸肚子，“光顾着赶路，还真的有点饿。”

    方嫂不等巧柔吩咐转身去厨房做米粉，巧柔在桌边坐下，细细问施鹏远这几个月的情况。施鹏远一一回答后说，“这几天你先收拾东西，我们五天后就动身去广州。”

    方嫂这时端米粉进来，托盘上还放了碟巧柔刚做的炒米糕。施鹏远眼睛一亮，“还有炒米糕？”拿一块一口咬下大半，说好吃。

    看到炒米糕，巧柔说，“明天先不忙收拾东西，炒米糕是我做了打算带去济圣堂给小孩子们吃的。”

    施鹏远问，“济圣堂？那个洋人开的孤儿院？”

    “是啊，你明天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吧。”

    施鹏远点头应好。

    方嫂看看两人，咽下到嘴边的话，回厨房去了。她不知道巧柔愿不愿意带她去广州，她是愿意跟着巧柔的。

    次日一早，巧柔装好奖状和钢笔，带上炒米糕，与施鹏远一起去济圣堂。他们先去韦家的大红门外接上韦华娟。介绍一番后，三人继续往济圣堂走。

    这一次来得早，济圣堂的孩子们正在吃早餐。唐春启一看到巧柔，脸上绽了个笑容，说，“还有点牛奶，我给你们拿。”说着转身去厨房用托盘端了三个小瓷碗出来，给三人一人一碗。

    施鹏远接过瓷碗，脸上爬上红晕，巧柔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抢小朋友的牛奶喝。

    待三人喝完牛奶，巧柔又给唐春启和施鹏远互相介绍。

    施鹏远说，“原来你就是四姐的老师，四姐能有今天多亏你。”

    唐春启笑得温柔，“你四姐能有今天，靠的是她自己。”

    巧柔让施鹏远和韦华娟去给小朋友们分炒米糕，她从包里拿出奖状和钢笔给唐春启看，忍不住得意地说，“春启，我考了年级第一哦。”

    唐春启低头看奖状，“真好，我早就知道施巧柔是个聪明勤奋的女孩子。”

    巧柔将钢笔递给唐春启，“这个送给你。”

    唐春启不肯要，“这是你靠自己努力得到的第一支钢笔，自己好好保管，以后用它考更好的成绩，学习更多的知识。”

    巧柔听她这样说，不再坚持，将钢笔仔细放回包里。

    施鹏远分完炒米糕，走回两人身边，“唐老师，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唐春启说，“你和巧柔一样叫我春启吧。”

    施鹏远马上改口，“春启。”

    唐春启说，“你带孩子们去院子里活动活动吧，每天吃完早餐孩子们要到院子里做操的。”

    施鹏远去叫孩子们，有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女孩走到唐春启身边，抱住唐春启的腿，“唐姐姐，你抱我。”

    唐春启一把抱起她，另外几个孩子也围过来要唐春启抱，这些孩子真的很喜欢唐春启。巧柔和韦华娟也抱起个子最矮小的两个小孩，几人一起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施鹏远在打一套拳，他出拳刚劲有力，身姿变化行云流水。一套拳打完，孩子们拍手叫好。施鹏远抱拳感谢，又惹得小孩子们一阵大笑。

    有两个调皮的男孩子往东边的一排屋子跑，几间屋子房门紧闭，男孩子敲门，叫，“木生，木生，你在里面吗？”

    房子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