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珍这会刚看完学生们出完早操，并不知道巧柔登报的事情。她如实告诉林立章，“巧柔前些天来找过我，说谭桂庭在上海娶了新太太，她打算与谭桂庭离婚，今天登这则启事，那看来是已经谈妥离婚的事情，可巧柔还怀着谭家的孩子，谭家怎么会同意的？”

    林立章说，“启事前的留名只有施巧柔一个人的名字，可能是她自己一个人登的报。黄校长，你帮帮她，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只管说。”

    黄仁珍说，“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会帮她的。”

    黄仁珍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林立章对巧柔的过分关注的？大概是从那一次巧柔刚从她办公室出去，林立章就推门进来，心情难得轻松，他问黄仁珍，“刚刚那个学生来找您，是有什么事？”

    黄仁珍先打电话去许园，刚好就是巧柔接电话，她刚与谭桂庭谈完话。

    巧柔说，“谭桂庭同意我去上海与他当面谈，五天后出发。”

    黄仁珍说，“林先生现在正在上海，你记下他的地址和电话，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

    江海亮护送谭文坤、谭郑氏、巧柔和方嫂去上海。头等座宽敞舒适，窗外的风景倒退着远去，巧柔看到如水头村那样的青山，看到宽广的农田，白墙的房子，两天后，他们到达上海。

    走出车站，巧柔看到站在小轿车旁的谭桂庭，谭桂庭身边站着个身材苗条，长相漂亮的女人，那应该就是谭桂庭说的馥英了。

    谭桂庭微笑着往巧柔几人方向走，巧柔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巧柔巧柔。”

    巧柔侧头看，是韦华娟。

    韦华娟跑到巧柔身边，一把抱住她，“我在这等一早上了。”

    巧柔说，“不是说好不来接的吗？”

    韦华娟说，“我怎么能不来接你？我和姐姐说好了，你到我们家去住吧。”

    谭桂庭看江海亮一眼，江海亮赶紧上前对韦华娟说，“这位小姐，我们师长来接太太回家的，太太坐了两天火车也累了，不如让我们太太先回去休息。”

    韦华娟瞟一眼江海亮，“什么你们太太，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脸色微变，却不好与一个小姑娘计较，江海亮只得硬着头皮说，“离什么婚，不要瞎说八道。”

    韦华娟还要再说，巧柔拍拍她的手，“你先回去，我过两天去找你。听话。”

    韦华娟依依不舍，“那我等你来。”

    巧柔点点头。

    谭桂庭身边的女子这才上前含笑对巧柔说，“大姐，你坐车累了吧？”

    巧柔对她笑，“还好。”

    毛馥英又向谭文坤和谭郑氏问好，“公公婆婆你们好，叫我馥英就好，你们与我一起坐后面那台车，可以吗？”

    谭文坤和谭郑氏点头应好，这女子落落大方，确实如谭桂庭之前跟他们所说，待人接物比巧柔强很多。

    两台车回到谭桂庭现在的住所，是一个普通的二进宅院，巧柔被安排在左边的厢房，馥英则住在右边的厢房。

    晚饭摆在堂屋中间，谭文坤先举杯，对众人说，“家和万事兴，现在二嫂也来了，一家人和睦相处，让桂庭能安心工作。”

    巧柔不出声，拿着酒杯虚应一下，夹了口菜吃。馥英这时举杯对巧柔说，“我也应该给大姐敬杯热茶的，现在以酒代茶，敬大姐。”

    巧柔一口喝掉杯中的温水，说，“以后也请馥英多帮帮我。”

    谭桂庭看两人相处和睦，满意地笑，对巧柔说，“这样多好，你以后就可以少操点心，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馥英去做。”

    巧柔笑笑，并不搭他这话。吃完饭，巧柔回房休息，一场饭吃下来，确实觉得满心疲惫。正歪在床上翻带来的书，谭桂庭进来了。

    巧柔坐起来，走到房间中间的圆桌前坐下，等谭桂庭先开口。

    谭桂庭在巧柔对面坐下，他伸手盖在巧柔手上，巧柔缩回手，看着他。

    谭桂庭讪讪一笑，“我今天看你肚子大了不少，能感觉到他动了没？”

    巧柔说，“哪里那么快。”

    谭桂庭见巧柔冷冷的，耐住性子说，“你擅自登报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只要我谭桂庭在一日，就保证你享受一日荣华富贵，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巧柔说，“我肯定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的，他也是我的孩子。”

    谭桂庭说，“那好，那就再也不要提什么离婚，好好过日子。”

    巧柔不看他也不说话。

    谭桂庭又劝道，“我明天叫李光他老婆来看看你，有熟悉的人一起说说话四处走走，很快就适应上海的生活了。”

    巧柔问，“在省城的李太？她也来上海了？”

    谭桂庭点头，“李光现在在我手底下。”

    巧柔不关心李太，她问，“鹏远现在怎么样？”

    谭桂庭说，“鹏远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他。”巧柔登报离婚，鹏远都没有打电话给巧柔，巧柔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你跟我说实话，鹏远到底怎么样了？”

    谭桂庭值得说，“我叫他明天来看你。”

    施鹏远第二天午饭后到谭家，他黑了，但人已长开魁梧不少，看神情却有些沉郁。施鹏远拜见完谭文坤和谭郑氏，跟着巧柔回到左厢房。两人刚坐下，施鹏远就问，“四姐，你真的要和谭桂庭离婚？”

    施鹏远以前都是喊谭桂庭姐夫，巧柔不答反问，“你和谭桂庭怎么了？”

    施鹏远说，“我就是看他不惯，我一听人说他另娶，我就想崩了他，要不是有人拦着我，他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头七了。”

    巧柔噗呲笑出来，“你那么冲动做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施鹏远看向她的肚子。

    巧柔摸摸肚子，明白他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施鹏远继续说，“你要真想离，那就离吧，离了谭桂庭，你还有我呢。”

    巧柔压根就没想过要靠施鹏远，她问，“你刚进来，一点没有刚升官的高兴样子，怎么了？”

    施鹏远摇头苦笑，还是低声道，“这国民党的兵我是再不想当下去，那些长官，要不想着吃喝玩乐，要不就是想着阿谀奉承往上爬，没意思。”

    巧柔心惊，“鹏远，你现在已经是营长，如果做逃兵，那是要枪毙的。”

    施鹏远说，“我也是只是在你面前抱怨抱怨，不当兵我还能做什么呢？”

    巧柔稍稍放心，问施鹏远，“谭桂庭不肯离婚，他最看重他的官职，要是有上峰愿意替我说句话，他说不定就同意了，你们军队里，有没有哪个上峰是没有另娶的？”

    “张司令，没听说过张司令另娶。我去打听打听在告诉你。”

    巧柔说，“不用，那些官太太肯定比你知道得更详细，我明天问问她们。”

    施鹏远问巧柔，“你和春启有联系吗？”

    “通过几次信。”

    施鹏远不出声了，巧柔问，“你写过信给她吗？”

    施鹏远苦笑，“写过一些信，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也不知道是因为我们行军不定，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回过信。”

    巧柔说，“我写信回去替你问问？”

    施鹏远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试试。”

    谭鹏远坚决不在谭家吃饭，与巧柔说完话就走了。

    谭桂庭晚上回来进巧柔房间，问，“鹏远今天来过？”

    巧柔说是。

    谭桂庭说，“你这个弟弟和你一样，有些一根筋，有些场合我叫他去，是为了他的仕途铺路，这小子就是不开窍。”

    巧柔冷笑一声，“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开窍，这国家怕是更要国之不国。”

    谭桂庭瞪她，“我看你就是读书读迷了心，跟着我日子过得太好了。”

    巧柔懒得理他。

    第二天，在省城与巧柔有来往的李太和许太果真来谭家拜访巧柔。

    许太手指对面右厢房，“那个新娶的，住对面？”

    巧柔点点头。

    许太切一声，“不要脸的狐媚子。”

    巧柔微微笑了。

    李太看巧柔不怒反笑，奇道，“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卧榻之上有了外人？”

    巧柔说，“在意又能怎么样？”

    许太说，“你这么快就接受了？李太和我，听说你在报上登离婚，你不知道我们这心里有多畅快。”

    巧柔说，“这些人有哪一个没在外面搞三搞四的？就算不另娶，说不定红颜知已都有好几个。当初在省城，你们、黄太还有我，怕是都没想过丈夫会另娶吧？”

    许太和李太面面相觑，无心再闲聊。

    巧柔看她们这样，“这军中，还有没有不搞三搞四，只有一个夫人的？”

    许太说，“张司令啊，那对他夫人是千依百顺，听说他夫人看到你的离婚启事，还说你是个女中丈夫。”

    巧柔说，“这个张夫人，我很想拜访拜访她。你们认识她吗？”

    李太说，“我们哪里够得上她？不过听说她喜欢做慈善，每周都去孤儿院的。你要想认识她，可以去城郊孤儿院碰碰运气。”

    巧柔说好。确实去孤儿院偶遇要比直接上门好，有了上一次去求陈军长夫人的经验，巧柔知道，不能轻易开口，这次得看准了。

    巧柔与毛馥英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每日除就餐时间，其他时间各自回避。谭桂庭应酬多，有时候早餐和晚餐也不在。

    这日吃晚餐，难得谭桂庭在。毛馥英喝口汤，对谭桂庭说，“我打听到张夫人明天会去孤儿院，我明天早上就过去。”

    谭桂庭说让她看见你就行。

    巧柔问，“哪一位张夫人？张司令家的夫人？”

    两人似乎没想到巧柔会突然发问，毛馥英看着谭桂庭，等他回复。

    谭桂庭说，“是啊，张司令的夫人，说起来，巧柔在广州的时候还见过张夫人一次。”

    巧柔又问，“哪个孤儿院，明天我也去吧。”

    毛馥英还是看着谭桂庭。

    谭桂庭说，“你怀着孩子，还是在家休息比较好。”

    巧柔说，“前几日，许太和李太她们还说，这位张夫人夸我呢，我去说不定更好呢。”

    谭桂庭问，“夸你什么？”

    “夸我读书。”

    谭桂庭有些怀疑地看着巧柔，最终还是说，“你还是不要去了，孤儿院孩子多，跑来跑去不小心被撞到，不好。”

    巧柔狠狠地将筷子放在桌上，“现在是我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哪个孤儿院？我明天还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