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桂庭从没见过发狠耍泼的巧柔，他呆一下，问巧柔，“你到底怎么了？”

    巧柔说，“你觉得我不能陪你应酬，娶了新人，我现在努力改还不行吗？不让我去上学，我就不信应酬这点事情我还做不好。”

    餐桌上众人神色各异，巧柔小巴微抬，目不转睛地盯着谭桂庭。

    谭桂庭看了巧柔一阵，终于说，“那行，你去吧。不用套近乎，让张夫人知道你是谭桂庭的夫人即可。”

    巧柔点点头，收回目光重新抓起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

    谭桂庭又吩咐一旁的方嫂，“明天一定要小心照看好夫人。”

    第二日一早，司机陈修勇送巧柔和方嫂到城郊孤儿院。因不知道张夫人什么时候会到，巧柔吃过早饭就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长看到小轿车送来的巧柔和方嫂，热情地迎她们进去。院长介绍完孤儿院情况之后，巧柔请方嫂将带来的衣物交给院长。衣物是昨晚临时去百货公司买的儿童成衣，巧柔请院长派给孩子们。

    然后，院长带巧柔去看孩子们。孩子们正在吃早饭，巧柔有在济圣堂的经验，熟练地给每个小朋友分发带来的糖果和牛奶。

    刚分完，就见院长急匆匆跑出去。巧柔知道，张夫人到了。两分钟不到，张夫人走进饭团，孩子们都认识她，齐齐叫她张妈妈。

    巧柔与方嫂自觉站在饭堂的角落，看张夫人与每个孩子打招呼，个子小的，张夫人还会抱起来哄一下。巧柔想到了春启，也不知道春启现在好不好？

    张夫人与孩子们互动完，才看到角落的巧柔，她对巧柔笑笑，转头问孩子们，吃完早饭，要去做什么？

    有稍大的孩子回答，“要去院子里散步十分钟。”

    张夫人说，“那走吧。”

    孩子们跟着张夫人往外走，巧柔也跟着往外走。巧柔一定不是第一个来这里与张夫人套近乎的人，巧柔默默对自己说，不可操之过急。

    走到饭团门口，却看到两个着便装的高个男人紧紧地盯着张夫人，这两个应该是张夫人的保镖。

    散完步，张夫人给孩子们上课，她教孩子们英文。

    巧柔坐在教室角落看着那些熟悉的英文单词，想到自己上学时光，那简直就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巧柔不自觉地微笑，跟着孩子们一起念，rice，rice，rice。

    到午饭的时候，巧柔又帮着给孩子们打饭，孩子们吃的时候，巧柔与方嫂也盛了饭坐在一边吃。张夫人走过来看看巧柔的腹部，问，“这位夫人到孤儿院来，应该不是为了领养孩子吧？”

    巧柔说不是，“我只是来看看。”

    张夫人笑着说，“那我就替孤儿院化个缘，孤儿院孩子越来越多，尽管有不少好心人的捐助，但仍入不敷出，如果有条件，欢迎你也出一份力。”

    巧柔也笑，“我今天出门没想过要用钱，你看这个可以吗？”

    巧柔用力地撸下手腕上的翠玉镯子递给张夫人，那是谭桂庭在省城送给她的。

    张夫人看一眼巧柔泛红的手两侧，“镯子没办法直接买东西，且孤儿院要做到钱帐相符，要是可以的话，还是直接捐钱或者买粮食衣物过来更好。”

    一直陪在张夫人身旁的孤儿院院长这时说，“这位夫人早上一来，已经捐了二十套冬衣给我们。”

    张夫人点点头，对巧柔说，“这镯子我看价值不菲，你好好收着。”

    巧柔将镯子放进手提袋里。张夫人又问她，“我忘记请问你姓名了，请问你是叫什么？”

    巧柔说，“我叫施巧柔。”

    张夫人哦的一声，“你夫家姓谭？”

    巧柔点点头。

    张夫人说，“我见过你登在报上的离婚启事，真是痛快。”

    巧柔苦笑，“可惜没有离成。”

    张夫人再看看她的肚子，“你这样，不是离婚的好时候。”

    巧柔还是只有苦笑，所有人都这样说。

    巧柔与张夫人在孤儿院门口分开，临走，张夫人对巧柔说，“我家厨子做的凉拌鸡和醉鸡都很好吃，有时间请你来做客。”

    巧柔说好的。

    回到谭家，谭桂庭迫不及待地问巧柔，“怎么样？与张夫人说上话了没？”

    “说上了，她还说她家厨子做的鸡不错，下次请我去吃。”

    谭桂庭满意地点点头，“你下次去她家做客，不要再带布匹，家里有陈酿的三花酒，你带两瓶过去。”

    几天后，张夫人下帖子请巧柔去做客。巧柔在毛馥英艳羡的目光中出门去张家。那晚回来，谭桂庭细细地问，吃了什么，聊了些什么。巧柔一一作答，吃了凉拌鸡、排骨、虾之类的，聊得更简单，张夫人问巧柔读些什么书，平常有什么爱好之类的。

    谭桂庭说，“你也要适时地提提我。”

    “提你的什么？”

    “不着家，全心扑在军营之类的。”

    巧柔点头，我知道了。

    巧柔又去过张家两次，她一次都没提过谭桂庭。因为张夫人对巧柔的热情，谭桂庭最终决定，市卫生学校的成立典礼，他要带巧柔去。

    市卫生学校由政府和军队、爱国商人共同出资建成，主要是为培养技能优秀的护士。这一天，是市卫生学校成立典礼。政府、军区和商会的人都会出席。

    这样长脸的机会，毛馥英缠着谭桂庭好几天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巧柔本来可去可不去，可看毛馥英妒恨的眼神，就算不想去，也不肯让给她了。

    十月中的上海，天气微凉但也不至于冷。巧柔穿着身宽松的黄色洋装，跟着谭桂庭往卫生学校去。

    他们到达学校礼堂，大礼堂一排排长条桌后已经坐不少人。一些人和谭桂庭问好，谭桂庭将巧柔介绍给他们，有人笑问，“这位就是你那个吃醋吃到登报的夫人？”

    谭桂庭宠溺地笑看巧柔，“可不就是，怀着孩子呢，醋性那么大。”

    巧柔微笑，配合谭桂庭的表演。

    谭桂庭被几个男人拉到室外抽烟，巧柔微笑着看他出去，正要找个位置坐坐，就看到林立章。

    林立章一出现在礼堂门口，好几个人围上去。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带微笑，与人打过招呼，抬头看礼堂四周，似乎在找人。

    终于，巧柔对上林立章的眼神，巧柔对他笑了下，往林立章的方向走。待走到距离林立章几步远，巧柔等他与面前的人聊完。谁知，林立章对对方说声抱歉，走到巧柔面前。

    巧柔说，“林先生。”

    林立章端详她，“施巧柔，你还好吗？”

    巧柔说，“我好的。”

    林立章有很多话想问巧柔，全部堵在胸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巧柔说，“林先生送给我的书，我看了好几遍，真的很好，我很喜欢。”

    林立章笑容加大，“我那里还有好些关于农学的书籍，明天差人给你送过去。”

    巧柔说，“那谢谢林先生。”

    林立章的心情似乎很好，他问巧柔，“你还有什么想看的书，我一并找来给你送过去。”

    巧柔说，“农学类的书籍就够啦。”

    林立章说好。再要问问她小孩什么生，就看到一个张夫人走到巧柔身边，“巧柔，你来了？”

    巧柔喊张太太。

    张太太笑着轻拍巧柔，“早就让你喊我夏夏姐，你忘记了？”

    巧柔听话地喊一声，“夏夏姐。”张太太闺名许晚夏。

    许晚夏这才喊林立章，“林先生，感谢你对卫生学校的捐赠。”

    林立章说，“不算什么的。”

    建成典礼的流程与巧柔以前参加过的筹款晚宴差不多，张司令讲话，政府特派员讲话，市长讲话，然后就是林立章讲话。

    讲话鼓掌讲话鼓掌讲话鼓掌，最后是合影留恋。有士兵带着摄像师走进来。

    张司令和许晚夏站正中间，张司令旁边是特派员，许晚夏身旁是市长和市长夫人，市长夫人身旁是林立章。

    巧柔被许晚夏拉在她身前第二排中间位置，谭桂庭站在巧柔身边，刚好在张司令前面。就在众人刚刚站好，摄像师突然从摄像机里面掏出把枪打向张司令。枪声响起，张司令右肩中枪，惊叫声响起，谭桂庭冲向摄像师。

    许晚夏扑向张司令，巧柔想蹲下，却被前面的人往后一撞，她跌坐在许晚夏身上，一颗子弹瞬间打入她的左后肩。

    市长蹲下身，林立章被他阻拦，待他扑向巧柔，却听到又是两声枪响，他看到巧柔左肩肩头黄色衣裳被血染透。

    巧柔感觉不到肩痛，她恐惧地摸着肚子，有液体从她腿间流出。她全身发抖，嘴唇青紫，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只知道大声疾呼，“我的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林立章抱起巧柔，往外跑。谭桂庭这时已经和两个士兵制伏了凶手。他追上林立章，想要从林立章手中接过巧柔，林立章对他怒吼，“快去开车过来。”

    一上车，林立章对陈修勇说，“去最近的德国医院，快。”

    巧柔这会意识已经模糊，她不停喃喃，“痛，好痛，救我，救我的孩子……”

    林立章一手紧紧按压住巧柔的肩头，他怕他放手巧柔的血会流得更多。

    谭桂庭看到巧柔被血染红的肩头和裙子，脸色灰白。汗水从巧柔额头如水般往下淌，林立章稳稳颤抖的手，一手掏出手绢要给她擦汗，手还没碰到巧柔额头，谭桂庭拿手挡了一下，林立章看一看谭桂庭，将手绢递给谭桂庭，示意他给巧柔擦汗。

    到德国医院门口，林立章快速地对谭桂庭说，“你抱着她跟上。”

    林立章下车跑向医院，高声喊，“霍夫曼，霍夫曼医生。救命，有危急病人。”

    一个高鼻金发的男人从医院二楼飞奔下来，谭桂庭这时也正好抱着巧柔进来医院。

    巧柔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仍有些残存的意识，她还在小声说着，“救救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