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逾矩了，太后惩戒的是。”
安采沁风轻云淡地说道，好像刚刚被掌嘴的不是她，好像她刚刚擦掉的是别人的血。
即便是指望安贵人平息这场风波的石熹妃都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印象中，安贵人是有仇必报的主。就像安贵人自己刚刚阐述的，因为巴尔福晋扇了她一把，她当场就回踹了一脚。
现在皇上眼巴巴地赶来替她做主，她却不以为意，连自己受的委屈和伤痛都挥挥衣袖轻轻带过。
可是石熹妃怎么觉得，这不合情理的举动，透着一股安贵人不想领情的意味。
太后可不管这些，心下对安贵人的回应很是满意，面色柔和了很多。
她果然没看错安贵人。是识大体的。
安贵人先前被恩宠冲昏了头脑，一点点教训就让她重新看清了自己的地位。
后宫嫔妃只有恪守自己本分才会有有长长久久的安乐。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回答和处理方法。
除了顺治。
顺治紧锁眉头，眼中满是怀疑：“安贵人，你确定？”
安采沁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低眸回道：“先前是臣妾鲁莽僭越了。如今臣妾知错了。以后一定找准自己的定位和方向，不会再做任何非分之想。”
顺治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
“安贵人，你不要害怕，朕给你做主。你就做你想做的就好。”
“多些皇上关怀，臣妾没有害怕，也没有委屈。”
言真意切，表情真诚。
太后终于开口道：“好了好了，犯错了受罚，知错了就改。这件事到此为止。皇帝你公务繁忙，哀家就不留你用膳了。”
太后这是明摆着要赶顺治走。
他再待下去，没事都要捅个事情出来。
顺治还在犹豫，石熹妃赶忙说道：“太后，臣妾还有一事要议。两日后皇上去五台山替太后还愿，安排哪位嫔妃陪同的好？”
太后思量片刻，问顺治道：“皇帝意下如何？”
顺治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安采沁，又旋即转开视线，回道：“朕此次一人去就好。”
太后断然拒绝：“皇帝出行，必得有嫔妃跟着伺候才行。不然的话。。。”
太后看了看阿格福晋和端顺福晋，目光最后落在了安采沁的身上。
“不然，此次就让安贵人随行吧。”
顺治微微皱眉，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太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这样，安贵人不仅不会因为刚刚的掌嘴记仇，相反的，还会因为太后赏罚分明而感恩戴德，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皇上。
打一棒子再给一个枣。这是皇家管束后宫乃至朝堂的惯用伎俩。
虽然老套，但屡试不爽。
石熹妃也面露喜色：“那臣妾这就去安排——”
“臣妾不愿意。”
安采沁坚决的回答打断了石熹妃，众人均惊讶地望向她。
太后眉头紧皱，不可置信地问道：“安贵人，你说什么？”
“臣妾不愿意陪同皇上去五台山。”
“放肆！”
太后勃然大怒，右手重重地拍在太师椅把手上。
苏麻喇姑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安贵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不愿意？什么时候嫔妃可以凭愿意或者不愿意行事了？
况且，这是太后赏赐安贵人的机会，其他嫔妃抢破头都想去的，她竟然当场拒绝？
站在一旁的巴尔福晋、阿格福晋和端顺福晋刚开始也因为安贵人的拒绝而惊诧，但很快的，脸上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安贵人比她们想象中还要胆大妄为。竟然敢当众拒绝太后的旨意，而且，如此直接，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后。
阿格福晋满眼得意。看看苏麻喇姑，又看看太后。
看吧看吧，我就说这小贱人目中无人，视宫规于无物。这下大家总信了吧？
不等太后继续发话，石熹妃赶紧站起身子，拉着安贵人说：“安贵人，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话都不会说了。”
她又转向太后：“禀太后，臣妾其实前几日问过安贵人，安贵人很想侍奉皇上，但因为短短几个月病了好几次，身子一直没完全恢复，恐路上舟车劳顿又生病端，到最后搞不好还要拖皇上的后腿，所以才没应下这事。”
太后脸色略微缓和，但还是不满地瞥了安贵人一眼。思忖片刻后，开口道：“那，不然就派端顺福晋跟行吧。”
端顺福晋大喜，正要谢恩，顺治却立刻拒绝：“皇额娘，儿臣一人上路挺好。轻装启程，快去快回。”
“胡闹，跟前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
“有吴良辅就够了。”
“不行，哀家让你还的愿就是皇家子嗣兴旺。皇帝必须偕同嫔妃一起还愿才行。否则，没有诚意，菩萨岂会赐福？”
顺治左右看了看，略显为难地说：“那，就还是让安贵人随行吧。”
除了还愿，太后还想借此次五台山之行让皇帝跟嫔妃重新亲近起来。现下看来，皇帝似乎只看安贵人一人顺眼。
太后只好说道：“安贵人，哀家看你面红齿白，不似有病气。这两日你好生养养，五台山就还是你陪着皇帝去吧。”
端顺福晋委屈又怨恨地瞪着安贵人。
这个安贵人也就是长相略微出众一点点，为何皇上和太后都这么看重她？就连向来冷淡的石熹妃都频频替她说话。凭什么？
谁知，安采沁又再次拒绝。
“回太后，臣妾自认德行不够，五台山之行还是请其他嫔妃随行吧。”
太后的耐心已经耗光了。
这个安贵人是怎么回事？三番五次地拒绝？难不成因为刚刚的掌嘴而心生怨念？故意在此生事？
“安贵人，哀家不是在问你的意见，此次五台山，你陪同皇上去还愿，可听明白了？”
“回太后，臣妾德行不配。”
“安贵人！”
太后气得站了起来。
这次她确定，安贵人是故意的。
安贵人就是在抗旨！
苏麻喇姑斥骂道：“安贵人！你可知抗旨不遵的后果？”
安采沁冷笑一声：“内务府么？再去一次又能如何。”
整个慈宁宫瞬时变得安静下来。
巴尔福晋、石熹妃、阿格福晋、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采沁。
她，竟然真的在抗旨。
她不是不会说话，她不是在耍脾气，她是真的在抗旨！
太后气得手发抖。
这个安贵人，她竟然是看错了。如此桀骜不驯，如此罔顾尊卑，如此无法无天！
太后不愿再多言，压着怒气，下令道：“来人，将安贵人压入内务府。”
话音刚落，左右走上来两个太监，就要拽安贵人的胳膊。
站在安贵人身侧的石熹妃想上前阻拦，却终究没敢伸手。
眼看太监们就要碰到安贵人了，顺治忽然一把将她拽到自己的身后，喝到：“谁敢！”
太监们立刻收住脚，却抬头看向太后。
“皇帝！”太后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
“皇额娘，安贵人只是不想陪朕去五台山，罪不至此。”
顺治不想让事态继续扩大，赶紧解释着。
“皇帝还替她说话！就是因为皇帝这么宠着，她才敢今日如此胆大妄为。今日不处置安贵人，宫规何在？”
石熹妃这才敢上前，使劲拽着顺治身后的安采沁：“安贵人，你身子不适就该告假。这会是烧糊涂了？怎么竟说胡话？还不快下跪给太后请罪？”
安采沁甩开顺治的手，从他背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着安采沁听话的样子，石熹妃正要舒一口气，却又差点被安贵人随后说的话给噎死。
“太后责罚的对。臣妾一无德行，二无才华，三无容貌，四无侍奉皇上之心。此次五台山之行臣妾不配。不只五台山，就是在这后宫当嫔妃，臣妾也不配。”
听到这里，顺治才明白过来。
安采沁一直这么别扭，原来是因为他在乾清宫说的那句话。
“你不适合在后宫做嫔妃。”
可是，他说的是“不适合”，不是“不配”。
而且，他说的“不适合”，还不是因为她那晚说的话。
哎，安采沁果真是前世的关雨。
可是，在前世，使性子闹脾气，一条道走到黑，顶多也就是被辞退，被针对，今世这个牛脾气不该的话是真的会被杀头的。
果然，听到安采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太后脸上阴得都快滴出水来。
她快步走了下来，抬起手就要扇安贵人，却被顺治紧紧握住：“皇额娘，您别生气。”
太后冷冷的眼眸里射出愤怒的火焰：“皇帝，你现在是为了这个安贵人要跟皇额娘翻脸么？”
“皇额娘，儿臣不敢，只是安贵人她——”
“住嘴！皇帝，哀家自认为对你从小教导有方。你如今为了一个嫔妃，要无视祖宗家法，不顾母子之情么？皇帝，你是想赴商之纣王的后尘么？”
太后很少对皇上说如此重的话。在场的嫔妃和宫人均吓傻了，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顺治紧紧咬着牙，终于说到：“安贵人，立刻磕头给太后认错。”
安采沁虽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是那直挺挺的脊背和梗着的脖子无一不在表明她的倔强和不服。
太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中已经布满杀气：“来人，将安贵人压入宗人府。”
顺治还想阻拦，却被跪在地上的石熹妃拽住了衣襟。
顺治低头看去，石熹妃满眼焦虑，冲他摇着头。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一旁的太监已经趁机将安贵人拽了出去。
太后谁也不想理，连皇上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摔了袖子转身回了寝殿。
巴尔福晋、阿格福晋和端顺福晋生怕引火烧身，也赶紧跟皇帝告辞离去。
顺治抬脚就要去宗人府救安采沁，石熹妃屏退四周的人，这才焦急地劝道：“皇上，请恕臣妾直言，您要是执意去宗人府放了安贵人，才真的是害了她。”
像被一盆冷水浇醒，顺治呆了片刻，就立刻明白了石熹妃的意思。
太后今日之所以如此生气，一是因为安贵人抗旨顶撞，二是因为皇帝执意要保安贵人，所以才会一气之下竟然说出商纣王这样的话。
太后已经将安贵人压入宗人府，顺治如果一意孤行，只会加深太后对安贵人的戒备和警惕之心。
安贵人以后在后宫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
道理是想明白了，可是就真的看着安采沁在宗人府不管不顾么？
他前世由于自己的无能，让关雨吃尽了苦头。
今世自己明明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为何还是保护不了安采沁？
顺治又恼自己，又气安采沁，更恨自己的无用。
心中的愤慨无处消解，顺治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柱子上，拳骨处立刻露出血肉。
石熹妃看得胆战心惊，想上前安抚皇帝，但她明白，自己的安抚无济于事。
只是，此番看来，皇帝对安贵人的心意比她猜想的还要重上三分。
石熹妃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继续劝道：“皇上，此刻急不得，为了安贵人好，您也得忍着，从长计议才是。宗人府那边您不用担心，臣妾一定会派人好生照顾安贵人，不会让她吃苦的。”
闻此，顺治看向石熹妃的眼神才有了重量。
他郑重其事地说：“石熹妃，朕先前答应你的都算数。你要的朕都会许。安贵人这几日就交给你了。太后这边，”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太后刚刚离去的方向，“朕明日再来劝。”
石熹妃点了点头，向顺治告辞，二人分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