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回沪的次日是个好天气,天开晴,李丽芬约陈柚出门。

    路上两个人路过了保育院,陈柚多看了厂办保育院两眼。

    保育院顾名思义,保护教育儿童的机构。

    “厂里还有保育院,那不是可以上班出门将孩子送过来,下班再来接。”

    李丽芬不知道陈柚心中所想,说起了陈柚的弟弟。

    “就是这样一回事,你弟弟就在里面。”

    “厂里的福利真好,没有爷奶跟着,孩子也有人带,女职工不用因为家庭牺牲工作。”

    弟弟就在保育院。

    昨天她妈说起生活的忙碌时,半句没提保育院。

    光听着还以为孩子占据了郭春雅所有的空余时间。

    陈柚本就没有信母亲的说辞,说什么是因为忙碌,所以一年没有回信。

    保育院离得这样近。

    一戳就破的谎言,不如不说。

    不找那么多借口填充,就不会被摆在眼前的现实,一次一次的反驳。

    陈柚确实不是回来算旧账的,回城不单单是为了探亲,更多的是为了在乡下的生活。

    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城?

    陈柚不知道。

    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陈柚能做的,只是好好表现、耐心等待。

    而这整个过程,都是要在乡下度过的。

    这次回城探亲,其实是为了在乡下的日子能好过。

    能够有个依仗。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确实就是这样的。

    乡下人热情好客?那没有错,可是前提是客人。

    知青久居乡下,不像是客人,更像寄生。对待并不互利的寄生,农民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

    没有天天的客人。

    其他知青回家,她不回家,乡下人会知道她是一个没有依仗的。在城里没有根的知青,不如在乡下落了根的乡下人。

    在乡下几年,陈柚了解一些女知青的境况,她并没有在乡下落根的打算。

    正是待过乡下才知道从农村户口到非农户口有多少路要走。

    见过乡下人对城里人的羡慕,见识过为了进城的疯狂举动……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陈柚不想因为没有倚靠惹上麻烦事,更不想落户乡村。

    陈柚不是在沪市城郊插队,而是跨省插队。那么遥远的距离,真要在乡下成了家,一辈子也回不去。

    她不愿意。

    回家后,与郭春雅说起信的事,只是遗憾自己想要分享的事,没有被人好好看过。

    却也不为自己没有继续送信感到庆幸。

    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庆幸的。

    不频繁往家中寄信或许是明智的选择,却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陈柚有太多的话,都不知道去跟谁说。本该是最亲近的亲人,根本没有将她的处境放在心间。

    郭春雅不是没有说过好话,她会说“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也能说“是为你好”这样最常见的话。

    母亲不只会给陈柚摆脸色。

    她在陈柚面前落过泪。

    郭春雅的眼泪不是假的。

    她日子真的苦过,所以看见那些苦涩的泪水,陈柚的心里也会泛着酸。

    母亲再婚后,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陈柚,不只有一次为母亲难过,不止一次以为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以为母亲与自己一样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哪怕郭春雅在陈柚的生命里扮演着伤害者的角色,陈柚依然与郭春雅亲近,依然觉得母亲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想是母亲孕育了她的生命。

    她想母亲其实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柚陷入这种思维,不是没有过的别的想法,只是到最后、也无法剥离血缘一说。

    她与她是最亲近的。

    母亲的生活不容易,不要再增添太多的麻烦。

    离开这个家,在乡下待了几年。

    发现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后,没有耳边的絮絮叨叨后,陈柚的心跟这个家一点一点远了。

    寄到乡下的信太少,寄来的包裹太少,以至于陈柚有太长的时间、太多的证据。

    有期待,所以还是会失望。

    郭春雅不知道陈柚的失望,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陈柚与她说话,是对牛弹琴。

    看见保育院,疲惫感席卷陈柚,她脚下有些软。陈柚没有因为抓住“把柄”,就闹个不休,没有跟提起“信”一样,在郭春雅面前提起“保育院”。

    陈柚没在郭春雅面前强调这件事。

    她知道这样的强调,除了多废了一些口舌外,不能改变任何事。

    心里有数的人,不需要别的人说什么;而心里没有数的,说多少也是没用的。

    郭春雅将小石头抱过去,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小石头都三个周岁了。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陈柚,“小石头周岁的时候,你在家没有?”

    “你姐姐今年不回来,不然一家人一起过个年,团团圆圆的。可琳挺喜欢小石头的,周岁生日的时候还写信。”

    郭春雅指着照片上的杨可琳说,“这个漂亮姐姐,就是你的可琳姐姐,是小石头的大姐,小石头记住了么?”

    “小石头的大姐。”男孩重复妈妈的话。

    照片吸引小孩的注意,吸引人的不是照片上的人像,而是照片本身。

    郭春雅跟儿子说:“小石头,这不能抓的。”

    她抓住儿子的手,让陈柚将照片放好。

    郭春雅给小石头看的是杨可琳下乡前的照片。

    照片上继姐的笑容,在陈柚看来并不是十分真实,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有些不习惯镜头。

    她记得后来继姐又拍了张照片,要自然得多。

    杨可琳带走的是后来拍的那张。

    照片勾起陈柚的回忆,她对照片上的少女并不陌生。两个人朝夕相处多年,对彼此的脾性颇有了解。陈柚莫名想起杨可琳下乡前的那段日子,突兀的感觉,依然存在着。

    杨可琳的行为变化,并没有突发事件的支撑。

    并不是像陈柚一般经历了几年的下乡。

    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或者胡乱发了一通脾气,杨可琳的行为、做法都跟之前产生了差距。那种区别已经达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即使杨可琳在报名下乡后,面对陈柚一如既往的瞧不上、厌烦,但那些好话也是杨可琳说出口的。

    又或者一意孤行要下乡的杨可琳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依然一言不合就说出惹人不痛快的话,依然家里人都是对不起她的。

    总不可能是芯子里换了一个人。

    杨可琳下乡前,陈柚并没有多计较杨可琳的变化,当然她心里是茫然了段时间的。

    所谓的不计较,是不去问杨可琳,不去质问她的变化。但在那些违和的事情发生时,陈柚依然有察觉,有记忆,有疑惑。

    杨可琳去草原兵团后,这种变化就不再重要。

    她在陈柚生活中的存在感减弱。

    到了陈柚自己下乡的时候,杨可琳曾经的变化更是无关紧要。

    纵然对这件事陈柚保持着疑惑,也不会占据她人生多长的时间,多久的思考。

    在发现母亲赋予的“需要感恩杨可琳”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后,陈柚很少认为自己跟继姐是有关的。

    人的感情不应该用金钱衡量,在这个并不崇尚富有的时代里更是如此。

    但是她跟杨可琳之间的感情,那是一文不值,稍微放在心里、那都是要亏本的事。半路来的姐姐,完全看不起她的姐姐,对是陈柚生命中的冗余。

    此刻看见照片上的杨可琳,那种压在心底的奇怪,又重新冒出来。

    抛开自身的感受,作为局外人来看,杨可琳的奇怪,也没多古怪。

    她不是一个奇怪的人。是从“只为了自己,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到“只为了自己,也在意他人的眼光”,而已。

    曾经不能够理解的变化,在成长之后,明白与己无关后,就完全不再重要。

    两个人的人生,往后不会有多少交集。或许是回城后的走亲访友,但两个人的亲戚都不算是有多大的重合。

    同辈的她们,并不会影响彼此未来的发展。

    既不影响未来,生活又不重叠,杨可琳如何都跟陈柚没有多大的关系。

    耳边是郭春雅对弟弟说大姐的大方,说大姐对他的在意。陈柚知道郭春雅是说给她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郭春雅跟小石头说完了话,单独跟陈柚说,她跟可琳都是小石头的亲姐姐。听了这话,陈柚不明白郭春雅说出口的意义,“小石头出生的时候我知道,是从妈的肚子里出来的,我知道他是我的弟弟。”

    陈柚回想自己与小石头的相处,她都没有把小孩子惹哭,也没有冷脸对这个小孩。

    “妈你是想说我没给小石头庆祝周岁么?”

    郭春雅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让小石头认一认家里的人,省得可琳回来的时候不认识。

    “可琳是小石头的大姐,心里记挂着小石头,我说给小石头听是应该的。”

    女儿的反问没让郭春雅慌乱,“我是你妈也是可琳的妈妈,你不要一听我提起可琳反应就这么大,当初还是可琳主动下乡……”

    既然说到这个点,陈柚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

    杨可琳主动下乡这个点,在陈柚下乡前郭春雅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妈,我也下乡了。”

    陈柚注视着郭春雅的双眼:“我并不是利益既得者。”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要我记得她的好。”

    时隔几年,郭春雅旧事重提,话还是那些话,话依然说给陈柚听,但是陈柚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

    “可是、妈,我受到那些好了么?我到底有没有承了她的好?我下乡的时候十七岁,但是算实岁,都不满十六。政策上的下乡年纪是实岁,不是虚岁。你说她是主动下乡,可就算她是主动下乡,也不是替我、为我。一来你贬低了她的理想信念,二来你给我上了道德枷锁。”

    陈柚没有在跟郭春雅说玩笑。

    她的表情是严肃的,面上是没有笑容的。

    郭春雅在此时感受到压迫感,她的手心甚至冒出虚汗。

    “还是说,无论是你还是杨叔或者是杨可琳都默认,该下乡的那个人是我。”

    “也对,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那时候你们是不是还想着让我替她下乡?”陈柚说,“再说这个或许没有意义,但是我还是想问,如果她报名后不想去了,你会不会让我替她下乡,要是能够改名字的话?”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有意思么说这些。”

    “多大的人了,还要说这样的话,给别人听笑话!”

    在郭春雅说完后,陈柚没有立即回话,安静下来的屋子,听到了外头的声响。郭春雅懊恼地瞥过头,筒子楼里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反驳陈柚的时候太用力,引来了旁人的关注。正确的做法是换一张面孔,笑着开门面对屋外的人,可是郭春雅脚下未动。

    她又看了一眼陈柚,或许是担心陈柚不听训,不给她面子,郭春雅没有去开这个门。这样的陈柚,令郭春雅难以心安,几步之遥的门,郭春雅也没有去开,她跟陈柚僵持不下,盯着陈柚的动静。

    女儿听上去是疯了。

    陈柚很平静述说:“如果我应该对她感恩,那妈、应该在弟弟面前多提几次我。因为弟弟真的不用下乡,不是么?你别先反驳,我不是真的想要弟弟的感激,而是希望妈别在我面前说起我对不起大姐,或者大姐对我多好的话。我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却要常怀一颗感恩的心……”

    郭春雅打断陈柚的话:“人知道感恩有什么不好!”

    “人要是连感恩都不知道,那还算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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