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日子，要比兵团里好过。

    工农兵学员的人数并不多，住宿在学校里头，没有住宿拥挤的事。杨可琳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踏足大学校园，她整颗心都悬挂着。

    上辈子她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在踏入课堂的时候，过往的一切终于成为虚无缥缈的。即使以后，工农兵大学会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她也要比那些学生早了四五年踏入大学的课堂，人生又有几个五年。

    学历是一块金招牌没有错，有一件事是同样重要的。

    女人的婚姻，她的丈夫，对她下半生，至关重要。

    父母给陈柚相看对象的事，杨可琳实际上并不在意。他们能够相看到的对象，杨可琳上辈子就见识过，知道普通的工人并不能够跨越阶级认识些什么样的人。

    此时说阶级的事，为时过早。

    这样的话杨可琳不至于蠢到说出口，但是，杨可琳见识过嫁对嫁错，对一个女人的影响力。嫁人这件事，绝对是可以影响一生的。

    在兵团的时候，杨可琳最初是想要多接触人，扩展自己的人脉的。“战友情”是杨可琳上辈子羡慕的，羡慕陈柚能够拥有那样精彩的人生。

    即使重生前，杨可琳没有亲眼目睹过，陈柚跟战友的情谊，但是她听过别人的诉说，看过那些兵团战士，丰富的生活，和频繁的联系。

    那些兵团知青回城后的生活，完全不同于杨可琳的。

    她的同学都是大学生，在上辈子这些都是她不能够深入交流的人，最多只是在背后嘴人家几句，而现在她跟她们一个宿舍，跟他们一个班级。

    学校里的资源，都供他们享受。

    杨可琳不是大学恢复招生后的第一批学生，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学习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她前头还有几届学生。

    进入大学的学生，多很好学，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张依依的信是年后才转辗到了杨可琳的手里。

    每一封都提到了陈柚。

    后妈对陈柚的上心，并不让杨可琳意外，这件事情她早就看开，不会再因为这样的事，有什么样的情绪波动。

    看到家里头为陈柚相看对象，杨可琳的视线停留了许久。

    杨可琳能够接触到的适龄对象，要比杨大勇、郭春雅能介绍的好很多，无论是在兵团里头还是她进入大学后。

    现在的工农兵学员十分吃香，他人并不知道几年后会恢复高考，所以工农兵学员是那样令人眼热，他们一毕业就能够成为干部，而不是普工。

    就是进入体制内，那也是要比高中生高出级别的，升职之类的事，也会先找到他们。

    这些工农兵学员如果不是一定回到来处，而有本事留在城里，以后的路是看得见的坦途。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这样的，除了杨可琳。

    杨可琳知道这些人在几年后会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但是那也得等第一批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的大学生毕业。

    比起别人，杨可琳有太多的优势，知道未来就是最大的优势。

    家里头的偏心，杨可琳嗤之以鼻。

    这会儿知道为陈柚着想，给陈柚找对象了。上辈子陈柚去兵团，家里可没有为陈柚找过对象。

    想来是陈柚在兵团的时候，就已经谈好对象。

    后来的体面生活，也亏得她嫁给了家底厚实的男人。

    杨可琳翻阅着书本，满足流淌在心中，这辈子她不用活在对陈柚的羡慕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美好未来。

    用最世俗的眼光，去看身边的人，多出来的时间阅历让她能够看透十几二十岁的他们，行为的动机。

    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真心，落在杨可琳眼中，就能掰扯出很多原因来。

    旁人问起杨可琳的家事，她对室友也不避讳，会说起自己的家庭是重组家庭。这里的人不会因此看不起杨可琳，甚至有人为她义愤填膺。

    室友认为杨可琳的脾气很好，为人也善良。

    说起那家里头的事，都不带怨的。

    杨可琳到底给张依依回了信，她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不是么。

    -

    收到杨可琳信的张依依，像是找到了底气，闹去杨家，让大家看看郭春雅真实的嘴脸。说起家里头给陈柚相看，却将陈柚放在一旁的事。

    陈柚回城带走的东西，大家也是能够看见的。

    张依依一个大姑娘，这样说别人家的事，实际上对自己的名声很不好，她的父母都拦着她。可是张依依是一个成年人，她一张嘴，父母也不能够时时刻刻看着，虽然训过自家的女儿，却还是给家里丢了个大脸。

    郭春雅就算是做了一个刻薄的真后妈，又关他们家什么事？

    那也是别人家里头的事。

    再说说杨可琳是什么模样，后来进厂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老工人还能不知道。他们可是看着杨可琳、陈柚长大的，又不是旧社会搞什么大宅恩怨，就老杨家那点家底，人家郭春雅装个十年又是为了些什么。

    人只要不是蠢的，就知道郭春雅还真不是什么刻薄后妈。

    不说这几年，就以前，郭春雅一个月到手的比杨大勇还要多，他们两个人的工资养两个女儿，也不算少的。

    哪个刻薄后妈给继女吃穿都要比亲生女儿好，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如何做假。不是什么大宅子，家住筒子楼，邻居就是同事，家里头的事几乎是摆在阳光下的。

    待继女是真好，还是伪善，大家也是能够知晓的。

    长大后的杨可琳或许是真的懂事了，在郭春雅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也是让人感受到她的大女儿出息懂事。但这依然不能够将过去的杨可琳所作所为掩盖，两个女儿的待遇到底是谁好谁坏，是一眼分明的。

    或许是过去的事确实过去许多年，郭春雅说出来的话，逐渐为一些不熟悉的人，构造了个完美的杨可琳。张依依说出口的这些话，还是有人相信的。

    就算不相信的，也乐得看这个热闹。

    张依依的爸妈都不知道自家闺女是中了什么邪。

    非要说些这样的话，还去杨家闹。

    心里头对杨可琳的印象是跌了一个大台阶。

    这样的事总不能是自家闺女一头热，没有杨可琳的怂恿，他们闺女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来。这事张家只能吃个哑巴亏，话是自家闺女说出口的，之前他们也没管闺女。

    之前张依依就是在私底下说这些事，当父母的没怎么在意，更没想过自家闺女能蠢到这一步。

    这时候要说出闺女是被杨可琳怂恿的，那都是要拿出证据的。

    不能够空口白牙。

    这件事到底是杨家的家事。

    郭春雅的为人，邻里不是不清楚。这年头，薪资待遇是公开的，家里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筒子楼里哪里瞒得住？

    就连邻居每顿吃什么菜，大家都是知晓的。

    串门的事，那也是家常便饭。

    所谓的相看人家，郭春雅根本不想要认，那人家她是否了的。张依依说出来的这话，让郭春雅说什么也不是，若说自己是给可琳相看人家，到时候别人说出那家人的坏处来，她就是缺德。

    这样比起来，还不如认了自己是在给陈柚相看人家……

    郭春雅面对着小辈，气不打一处来。

    张依依在她的眼中面目可憎起来，那个与可琳关系不错的同学，竟然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

    她会不会带坏可琳？

    还好现在，可琳跟她的联系并不算是多的。

    给陈柚多少钱的事，郭春雅在这样的档口自然是不好认下的，她宁愿别的人觉着她待亲闺女不如可琳，也不能够让人觉得她是个蠢恶的后妈。

    给继女相看的人家、有病，这样的事，郭春雅死活都不能认的。

    所以她只能一个劲说，没有这样一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郭春雅之前打听男方家里情况的事，跟张依依说出口的话联系起来。男方家里头也不是省油的灯，牛进喜说给那边的本来就是陈柚，那边也大大方方说是自家看不上陈柚。

    说起话来，三分说成十分，十成十抬高自家的身价。

    郭春雅的说辞被男方家里打了脸。

    牛进喜看着这一场闹剧，他心里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敢给郭春雅澄清。再说了，他也没有这样的义务，站出来为郭春雅说话。

    他媳妇更是啧啧称奇：“怪不得她这回气性这样大，原来是会错了意。这事还得怪你，要是一开始郭春雅知道是给谁相看对象，绝不能这样不高兴的。老张家闺女还是年轻，说这些话，要我说、郭春雅就没把亲生闺女放在心上。”

    “你要是听我的，这时候都办成一桩婚。”

    牛进喜不想听媳妇在这里胡侃，但是心里头也觉着媳妇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张依依闹开之前，牛进喜还不信郭春雅会在乎继女超过亲生闺女。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郭春雅实在让他开了眼界，世界上不仅有这样的人，还就在他眼前。

    实际上那个说着看不上陈柚的人家，在牛进喜最初的想法里头，就是完全不可能搭上杨家的……

    “杨大勇这人……”牛进喜的媳妇摇了摇头，“她闺女心眼也不少，就说老张闺女肯定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牛进喜听得皱眉，张依依这人真是不懂事，她爸妈的脸都给她丢完了。

    管别人家的事，也不瞧瞧自己有什么资格在那里打抱不平。

    “杨大勇闺女以前就是个莽性子，藏不住事的，谁能想到……长大了心眼跟葵花籽一样。”

    “春雅亲闺女，以后能找到的什么呀的人？比我介绍的要好都没多少可能呗，这样一弄。”

    “这说不定。”

    一时的话，都会过去的。

    只是相看人家，又不是真相上。再说了男方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郭春雅要是说出来，谁都能知道男方家在撒谎。

    春雅闺女，就是再想回城，也不能瞧上男方家里。

    可问题就出在郭春雅不说这事。

    郭春雅不说男方有病，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到底不是真的为陈柚相看，而是杨可琳。之前在旁人面前，她说过不急着这样一回事，说出来的话都是妹妹不好在姐姐前头谈婚论嫁。

    若是说出男方有病的事，旁人也是能够捉风捕影的，总能传出郭春雅是给大女儿相看对象的事。

    这时候不说实话，是男方家里的条件属实不行，她要是亲妈也就算了，郭春雅清楚自己是个后妈，要是被人知道她给杨可琳看的人家，是那样糟糕……

    郭春雅不是心虚，只是太知道流言的可怕。

    她有许许多多的顾虑。

    与自己有关的，与可琳有关的。

    不是没有想过陈柚，只是在权衡利弊之间，她选择了沉默。

    郭春雅想，就这样熬过去就好。

    什么更偏心亲生闺女的事，郭春雅不大爱听。似乎她天生就该对陈柚好一些才是，但实际上，郭春雅对这个女儿，是没有更喜欢的。

    郭春雅为杨可琳付出了更多的心血，无论是为了什么，她的付出并不做假。感情上的事，是能够积累的，付出的多了，也就更难以割舍。

    相看风波后，听到他人的谈论，郭春雅并不爱听，心里头对他们的死板的看法更是无感。

    可说的人多了，郭春雅也会有疑惑。

    她对陈柚是不是差了一些。

    他人说起来的，是郭春雅对亲生女儿多好，说她偏向陈柚，可是郭春雅知道根本没有那样一回事。郭春雅确实心虚了，却不是因为自己对亲生女儿的偏心，而是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不能够成为一个达标的母亲。

    郭春雅不愿意听到那些话，她心里头对那些话有反抗。

    她在等待那些话过去的一天，心里头的慌乱随着时间在增加，别人的话语到底是减少还是增加，也不耽搁郭春雅一想起自己对待杨可琳、陈柚两个人的区别，就心烦意乱。

    疲惫感剧增的郭春雅，几近无法控制稳定的情绪，无法保持充足的睡眠。半夜里想起有有望像自己的那双眼，迷迷糊糊中与亡夫的眼重叠，那是一双拥有失望至极眼神的眼。

    失望至极。

    郭春雅知道，是假的。

    陈群星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向她。

    而郭春雅不记得，女儿有没有这样看向自己。

    陈柚过去的影子在郭春雅的记忆里并不深刻，这次回城的短暂相处都快比过去的很多年要深刻。

    女儿刚回城的时候，郭春雅觉得陌生。

    那种陌生，实际上是察觉到陈柚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的陌生是，陈柚有了属于自己的看法，开始为了自己的立场据理力争，不再在乎对方是谁。郭春雅哪里被陈柚这样对待过，从前、女儿不说对自己言听计从，那也是顺着她的话来的。

    那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堆积形成的。

    所以郭春雅不确定，陈柚有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如果有，那又是在因为什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