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春雅吃过名声的亏。

    二婚的她，想要过好这个家的日子。

    在生孩子前，对杨可琳好，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最初的最初是为了新家的和谐，再后来就是一种习惯。

    习惯对这个孩子好。

    有了新的家，郭春雅才不算是一个没有根的人。

    之前跟丈夫没有共同的孩子，两个人更像是搭伙过日子的，实际上郭春雅也没想着多少恩恩爱爱。

    只是想要安安稳稳过一个日子。

    一个人带孩子，会有许多的风言风语。

    那时郭春雅真恨陈柚不是个男的——

    如果是个男娃，就算是一个人把孩子带大那也是有出头之日的。

    实际上如果陈柚是个男娃，郭春雅还可以为了孩子留在陈家。

    可陈柚是个女的，在陈家人眼中是不值价的，郭春雅就算是想为亡夫留在陈家也没有资格。她没有资格去占陈群星留下的东西，因为陈柚是没有根的。

    杨大勇瞧上郭春雅有许多点，而郭春雅看上杨大勇的第一个点，就是杨大勇跟自己一样没有儿子。

    他们都是没有儿子的人。

    正式工的工资养活两个人并不难，郭春雅的工资是能够养活自己跟女儿的。

    但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甚至没有婆婆跟着，那样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家里人告诉郭春雅如果不是有女儿，她嫁个一婚的都可以，说二婚到底没有头婚的好。

    这话也不是夸张，在食堂工作的郭春雅，如果没有女儿，确实是能够嫁给头婚的。

    实际上郭春雅的条件，就算带着一个女儿，也有头婚的乐意娶，只是郭春雅自己没有这样觉着。

    说是给陈柚相看，最多只是被人说自己偏心眼。

    至于此时男方家里头说什么看不上的话，郭春雅除了最初的膈应后，倒也不是很在意。

    她知道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

    这样的人家，郭春雅也不会说给陈柚。

    小石头出生后，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郭春雅的心里没有那一股劲。

    陈柚是她的闺女，不是她的仇人，她不至于去害陈柚。

    说给那样的人家，可不就是毁了陈柚的下半生？

    郭春雅不会做这样的人。

    沉默只是在犹豫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郭春雅心里是沉重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理智上说出真相，比现在要好，但是她却张不开那张嘴。

    就是话到嘴边，也会失去说出口的勇气。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算跟自己说沉默着让事情过去就好，心里头也明白是说出口更好。因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跟男方家并没有什么往来，只是背后偷偷打听、盘敲侧击。

    在知道男方的的情况后，就及时止损，并没有将事情放在台面上。

    这些事，郭春雅没有做错。

    也不至于不能说给别人听。

    况且对方口出狂言，是在贬低陈柚……

    明明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郭春雅能够出口反驳。可是知道男方家里的情况是一回事，把别人家里的情况捅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那家人的情况，是想骗人嫁进去的。真要说出口，就是断了他们家。

    郭春雅担心对方发疯。

    那是她受不起的后果。

    杨大勇像是不知道郭春雅的顾虑，最多说一句不要想那样多。郭春雅愁眉苦脸的时候，杨大勇也不会主动挑起相关的话题，郭春雅真的跟杨大勇提起这件事，也不能够得到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心情上的烦躁，让郭春雅对工作上的事情更积极，一些活她揽过来做。回到家里头，是还没有回家的丈夫，杨大勇要加班或者别的什么活动。

    抱着小石头的时候，郭春雅的心会得到一丝安宁。

    生活工作都在继续，也就是几天的时间，郭春雅就不再为这件事烦心，而家里头的氛围又温馨起来，一切回到陈柚没有回城的时候。

    杨可琳回家的事，没有给家里一个准备。她一回来就听说了陈柚的笑话，张依依告诉她，陈柚被男方看不上的事。

    这件事在上辈子当然是没有发生过的，原来换一个选择，陈柚的处境能比上辈子的她更糟糕。那个需要她仰望的陈柚，因为一个选择的不同，永远都不会来了。

    这是郭春雅非要算计她的结果。

    被父母一直念叨着，张依依对杨可琳的看法也不是一层不变的。心里头也有一些疑惑，实际上杨可琳给她写的信她一直也没有销毁，只是不给父母看见。

    许久没见的朋友，并没有什么亲切感。张依依只是厂里的临时工，杨可琳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两个人的关系也不是那么亲近，杨可琳没有提起自己进入大学的事。

    张依依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感，曾经亲近的朋友，早已变得陌生。自己为杨可琳出气，其实对方完全是不在意的。

    张依依变得有些颓丧，跟杨可琳的对话，比父母说一万次都顶用。

    她还以为自己跟对方还能说是朋友，甚至是很亲近的友人。但是那种疏离，令张依依清醒。过去张依依愿意为杨可琳做事，为杨可琳说话，现在那种支撑着张依依的东西，徒然消失。

    在信件中，并不能感受到杨可琳对自己态度的变化，而见面就是直面这种差别。

    兵团战士确实光荣，但难道会比留在城里更好么？

    她的光荣又关自己什么事？

    张依依本就因为去杨家闹的事，有些抬不起头来，许多人都在议论她。杨可琳的回来，却不是想跟她站在一起，而是想避开她。

    是因为不想跟着她一起被议论？

    在父母说骂杨可琳的时候，张依依都没有想过将两个人的信件公开的。

    没有想过说自己跟杨可琳一直保持联系的。

    她张依依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觉得我做错了？”

    杨可琳语气和缓：“我只是觉得你太冲动，依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也要为你自己考虑。”

    这话说到张依依心里去，她爸妈也说这样的事，本想要撕破脸皮的张依依又开始犹疑，“你这两天不是避着我？”

    “不是这样的。”杨可琳叹气，“你知道的我还要在家里呆几天……”

    张依依一下子就明白杨可琳说的是什么，她在说后妈。

    出乎杨可琳的预料，张依依并没有因此就略过这个话题，而是咬了咬唇道：“所以你还只是想着你自己。”

    “我为了你受到别人的非议，你还想着在你后妈面前卖乖。”

    “你以前难道就是很乖的人？要是那样怎么会落得别人眼中那样的形象，你以前欺负陈柚的日子还少么？你可以为了你自己出气欺负陈柚，却不愿意为我说一句半句，而是去讨好后妈。”

    “你这样的子，真的太让人心寒。”

    张依依都落下泪来，这段时间的委屈，她都没处诉说。就连父母也不理解她，而这一切的起因，杨可琳却在回来后还避开她。

    杨可琳的理由，是担心被后妈欺负，过去张依依很能接受这样的话，可是此时她需要的是一个跟郭春雅完全撕破脸皮的杨可琳。

    她一个外人都可以为杨可琳争取道理到这一步，杨可琳却一步都不愿意踏出。

    凭什么啊。

    如果杨可琳什么都不愿意做，那默默忍受就好，何必要跟别的人倾诉。

    杨可琳的脸色铁青，心声烦躁。

    她是感激过张依依的，但是跟太蠢的人当朋友，坏处要比好处多。在兵团的时候，能够跟张依依保持联系，是因为对方到底是为她着想的。

    在她重生之前，张依依就不喜欢她的后妈。

    原来张依依不是比较聪明，看出郭春雅的后招，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后妈”，这件事上只是误打误撞。

    张依依看着无动于衷的杨可琳，心里积攒着失望。

    事情是她做的不错，可是要是没有杨可琳的暗示，她能够冲动到这一步么？

    回来的杨可琳不是想着安慰她，而是避着她，甚至要去讨后妈的欢心。

    “原来是愿打愿挨。”张依依冷笑，“那你从前有在说些什么。”

    杨可琳抓住张依依的手：“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只是有些习惯了。”

    她当然可以闹，继续当作精，只是刚刚觉得张依依不值得她那样做，又或者说没看到为了张依依去跟郭春雅闹的好处。

    比起跟郭春雅离心，还是让郭春雅失去陈柚的信任，更让郭春雅落魄。

    张依依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模样，让杨可琳去跟郭春雅闹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偏心，郭春雅跟杨大勇甚至去了邮局，让杨可琳看一看证据。

    杨可琳没有想到，郭春雅给陈柚的东西是这样少。

    到了令她咋舌的地步。

    陈柚信到的那一天，杨可琳也在家，她的手压着信，观察郭春雅的反应。

    “可琳，念念你妹妹写的信。”

    杨可琳一目十行：“她就是这样和你们卖惨的？”信被丢在一旁，信里的内容验证了郭春雅很少给陈柚寄东西这一点。

    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局？

    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是不是真的？

    无所谓。

    她能让她们展现给她的变成真的。

    _

    陈柚没等到信，等到的是变本加厉的消息。

    母亲的选择，已经摆在她的面前。

    没有回信，就是答复。

    她明白母亲心中的孰轻孰重，却还是惊讶郭春雅对她的不在意程度，这不是不爱。

    这应该是恨。

    信中描述的后果，是那样的条例清晰，郭春雅不可能看不懂。

    过年时的那点儿好，到底不能够蒙蔽陈柚的双眼。

    其实在那个时候，陈柚已经做好能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的打算，才会在那个家里头那样的安静，不吵不闹的。

    而是去提出自己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的，对方能够达到的要求。

    寡言的后爸，从来是好面子的。看上去家里头他做不了什么主，在郭春雅教育女儿的时候，他安心做个聋子，但是家里头的事情，并不真的由郭春雅做主。

    陈柚的消息传出来，跟杨可琳有关系，她将无意之间将家里头对待陈柚的事透露给了别的人。

    杨可琳说着自己并不在意陈柚的日子过着怎么样，她心里想着这样做只是想要间离母女两个人，让郭春雅的宝贝女儿跟她离心。

    张依依跟杨可琳回不到从前，杨可琳再说什么张依依也不会一股脑信，不过对陈柚的不喜欢，并不因为她跟杨可琳的关系改变而改变。

    这些年下来，对陈柚的讨厌，都成了一种习惯。

    能够脱离杨可琳存在的习惯。

    特别是今年陈柚回来，让她在许多人面前落了脸。

    杨可琳跟张依依说起报纸上的舆论变化，谈起知青农民知青的结合。

    是从郭春雅给相看对象说起的，并不显得突兀，只是顺口提起。

    “这样一来回不回有同学就留在乡下？”

    张依依敷衍道：“或许。”

    报纸上文稿，张依依不是第一次看，杨可琳也不是第一个这样提起的，但是这件事头一遭深深嵌入张依依的脑子。

    杨可琳说：

    不受家里头重视的还不如留在乡下

    这样一来会不会有很多知青留在乡下

    ……

    明明没有一个字提到了陈柚，偏偏让张依依想到了陈柚。

    乡下的消息虽然闭塞，但是与知青有关的信息还是会传开的，像报纸上的文章，到底还是在公社里传开。早早跟农民结婚的知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们不是不能够吃苦耐劳，而是抛开陈旧的观念，积极扎根乡村。即使心里头是苦的，知道自己的选择跟报纸上说的是不一样的，做出的选择很多时候跟大义无关，甚至有的人都不是自愿的。

    但是这份报纸，给他们一个口号，让他们能够站得住脚。

    陈柚知道纸包不住火，这些消息对于已婚的知青来说，是好消息。既然有人得利，自然有人愿意传开，哪怕“晚婚”依然是大流，但是与农民结合，为下乡知青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就想到了可能会对自己产生的影响。沪市悠闲温馨的那些日子，换来的丰厚的包裹，本来是能够为她抵挡住这类舆论的一些影响的。

    但是……好运没有降临她身上。

    到底成了别人口中，不被家里重视的女知青。

    刘荣国想安慰陈柚的，最近大队里的一些话语，对陈柚不怎么友好。社员是会谈论知青背景的，他们知道哪个知青家里最富裕，甚至知道一个月多少零用。家里给知青们寄钱，是通过邮局，寄款单不是秘密。

    最近大队里传出来的话，并不好听。

    陈柚家里头没有给她寄东西、寄钱的话，陈柚的屋子是怎么修的。就算陈柚不是欠钱户，她也没有分到多少钱。

    男女关系，是最容易被提起的一个话题，很快就有人想到那方面去。

    陈柚花的是男人的钱。

    顾炎夏并不姓林，其他小队的人议论起来也不顾及林家人的脸面。顾炎夏当兵又怎么样，他不在这里，他堵不了大家的口。

    他们说陈柚是被顾炎夏抛下的人。

    陈柚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和颜悦色的那些人，都猥琐起来。中间也没有相隔多长的时间，就好像突然之间陈柚就从一个先进青年成为一个落后的女人。

    连林芬也问李丽芳，陈柚跟顾炎夏是什么关系。

    “你也要去信别人的话？”李丽芳瞪了林芬一眼，“那些人就是在给陈柚找不痛快。”李丽芳皱皱眉头，陈柚要是跟顾炎夏有什么，怎么不送顾炎夏入伍，而是跟他们一起送刘建军。

    “就是好奇，没别的想法。”别的人都那样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社员是这样说的。”

    其实也不止是社员，也有知青说陈柚是想要嫁个农村汉子，轻松轻松。

    陈柚选的顾炎夏算是好的，上面没有老人要养，下头也没有弟弟妹妹，要是真的能成事，有这样一个能干的男人在生产队里赚工分，陈柚在乡下的日子也能轻轻松松。

    再说那些话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信度，陈柚要是真的被家里头重视，哪里需要用那几个鸡蛋去换钱，自己吃都还来不及。

    “我也就私下问问你，也不敢去找陈柚。她最近肯定不好过，丢了工作不说，现在名声也丢了。”

    林芬这样问确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是这个年纪，是真的好奇陈柚跟顾炎夏到底有没有暧昧。林芬也到了开窍的年纪，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相处，她是好奇的。

    “谈起知青农民婚姻是破除旧观念，谈到别的事情又最封建。男娼女盗的事情一个也不见他们少做，嘴里说着知青是狐狸，社员那么些男女关系多的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现在跟老学究、老先生一样，轮到自个……”

    乡下人不是一张白纸，不是只知道劳动的工具，他们也都有欲望。

    他们骂人的时候各种难听的话，隔了老远也听得见，在乡下待过的知青多少也知道村里的一些破烂事。

    真的假的，总之是能大跌眼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