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陈柚忽视的刘荣国，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是想接近陈柚的，陈柚家里人对她不好，他会对她好的。至于别人说的顾炎夏，刘荣国知道是没有这样一回事的。

    顾炎夏确实警告过他，不要打陈柚的主意，但是他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越界的举措。跟之前井塘大队里说的一样，两个人真要有什么，顾炎夏能去当兵么。

    对一些子孙多的人家来说，有一个儿孙入伍去，是光荣的。对那些吃不饱饭的人家来说，去当兵是能吃饱的。

    顾炎夏在井塘大队里头，是满劳力，一些按照工分计量的活，他还能多拿工分。他这样的，留在井塘大队也是能过好日子的，特别是老瘸子走了，顾炎夏就独身一人，留在大队里头，顾炎夏不愁吃不饱饭，也不愁讨不上媳妇。

    单论个人的条件，刘荣国承认自己是比不上顾炎夏的。

    他长得不如顾炎夏俊，不如顾炎夏高，但是这连山公社也挑不出几个顾炎夏这样的小伙来。

    “陈知青，你别听那些人瞎说，我就不信他们说的。”

    陈柚抬眼看着刘荣国，只是平淡嗯了一声。

    刘荣国笑了，他喜欢看她做事认真的模样，他手里头还拿着秧苗，跟着陈柚一块儿插秧。陈柚耳边听到别人的笑声，她蹙眉，刘荣国并不是在为她做事，而是别人让出来的位置，不算陈柚的工作。

    这样的风尖浪口，陈柚哪里还会乐意跟异性相处过近。

    一个人名声差，做什么事情都会是错的。

    之前无所谓的事，在有了差劲名声后，都会被用放大镜观察。

    刘荣国的靠近，对陈柚来说只是负担。

    “你离我远些。”余光撇见刘荣国的憨笑，陈柚叹气。

    直接的拒绝让刘荣国有些手足无措。

    刘荣国之前因为自知不配，没有靠近过陈柚，所以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明显的拒绝。他只是远远看着，在心里头念着，连跟陈柚说一句话他都没有这样的胆子。

    就是远远看着，也被顾炎夏警告过。

    当听见陈柚让他离远些，刘荣国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好。

    好在还有一把秧苗没有插，他低头插秧，像是没有听到陈柚的话。

    陈柚无论是快是慢，刘荣国也能跟得上，他到底是熟手。

    陈柚是不是讨厌我？

    刘荣国在半亩大队里做事也算勤快，父亲刘克明是大队书记，他的条件并不愁讨不到媳妇，在大队里日子算是过得比较好的人家。

    这样的条件，刘荣国还没怎么被姑娘嫌弃过、讨厌过。

    别说是大队里的姑娘，就连女知青，都有向他示好的。

    没有了代课老师的工作，陈柚的生活还要继续，工分成了她主要的收入。因着插秧的缘故，建设两月余的知青楼停工了，不过已经能看出大体的模样，等插秧结束，知青楼的建设能够接上。

    陈柚清楚母亲并不在意自己，对于接近自己的刘荣国，她也能猜出对方的心思。刘荣国的心思根本不需要猜，他就没有瞒着。

    刘荣国虽然在接近陈柚，但也没有直言要娶陈柚或者跟陈柚处对象的话，没有开口，陈柚也不好直言拒绝。不过刘荣国想要帮忙，陈柚都是直接拒绝的，她不接受刘荣国的好。

    会跟顾炎夏扯上关系，也是因为跟顾炎夏搭对子赚工分，有的活就让顾炎夏做了。搭对子的事情，在大队里不是个例，这样的常事也引起流言，别的事就更不好做了。

    陈柚不想跟刘荣国搭上联系，刘荣国的目的性很强。

    他又是大队书记的儿子，跟刘荣国搭上关系，在言论上她很难占到上风。刘荣国越靠近，陈柚对他越是没有好脸色，就算是路上看见也不会笑脸打招呼，本来对着熟人，打招呼都算得上是礼貌。

    李丽芳来找过陈柚一次，陈柚在乡下经历的，跟杨可琳回过家有关，反正是因为杨可琳，陈柚的不受重视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杨可琳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她斤斤计较的形象摆在那里，郭春雅给继女塑造的完美形象，继女回来一趟就破碎了。

    陈柚知道这样一回事并不怎么惊讶，能做的事情她也已经做了，就算是有回来的知青说她在家里是不受重视的，她拿回来的东西也是真的。那么遥远的距离，轻飘飘的几句话，到底是没有眼睛看到的真实。

    井塘大队的人是看见陈柚拿回来的大包小包的，再说了陈柚也送了香烟出去。开会的时候，陈柚穿上崭新的回力鞋，衣服也是沪市的布料，没有一块布丁。那些说她如何如何的人，不是没有眼睛。

    林多慈回了一趟娘家，半亩大队跟井塘大队并不远，男人在大队里当书记，林多慈跟娘家几个嫂嫂的关系也不错，在娘家说话，林多慈很有底气。

    刘荣国在井塘大队插秧，舅妈是瞧见的，这都放人来井塘大队，多是家里头也有这个意思。这会儿见到大姑子，更是觉着这事情，八九不离十。

    林多慈听到的更多的是跟陈柚有关的好话，话里话外都是刘荣国有本事，听起来要是能讨到陈知青这样的儿媳妇，那她就能享福。

    这个陈知青，在大队里头的口碑很好。

    一个城里姑娘，一个人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的。

    带着大姑子在路上走走，说是看看大队里的变化，实际上这样近的距离有什么变化不变化。

    大姑子又不是半年不回一次家。

    这会儿陈柚正在喝水休息，几个知青在空地上比力气，外头看着像是打架。比较起劲的是老知青，新来的男知青也跃跃欲试，但也只是看着。两个打斗的男知青，成了人群的焦点。倒是也有村里的年轻小伙子过来，像这种时候，他们也能凑个热闹。

    村里的姑娘围在一起，说笑着。

    陈柚坐在树桩上仰头喝水，估摸着时间她还能回去灌一壶水过来。农忙的时候，是喝水也顾不上的，真的渴了有的人直接喝田埂里的水。有条件的时候，陈柚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跟别的知青说了一声，她跑回去灌水。

    林多慈这个人她也认识，那时候往半亩大队跑的时候，旁人跟她说那是大队书记的媳妇。见刘荣国的母亲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自己，陈柚压下心里的不舒服，不去在意这一抹视线。

    “她跑什么？”

    “羞的。”

    林多慈觉得不是那样一回事，但是距离也不算近，她倒是不知道那个姑娘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想也想不起来。

    “她长得没什么福气。”林多慈评价。

    林多慈自己是脸上有肉的，跟其他妇人比起来她的皮肤也还不错，没有那样黑，平日里她脸上是要抹蛤蜊油的。

    女人也是男人的颜面。

    女人过得好，也是男人有本事。

    过得苦巴巴的，是男人没本事。

    但是那是婚后的评价，成婚之前，就是另外一回事，“还是喜欢有福气的。”

    嫂子干巴巴道：“陈知青……挺能干的。”

    陈柚不止往沪市寄了一封信，避免郭春雅没有收到信的可能，她的信不仅仅寄给郭春雅，还寄给沉默的继父。

    得了那样多好处的男人，不能到了最后来一句，我不知道。

    陈柚没有给他们留什么后路，如何跟家里人相处，在这一趟下乡后，陈柚想了很多。在乡下见识过太多别人家里头的事，见过他们不顾脸皮的争执，对家里头的事，也有了些觉悟。

    如果不是经历过乡下的这些苦，不是在展露一切后，还要经历母亲的绝情，陈柚是很难对母亲失望到底的。郭春雅到底是将她生下来，将她养大的，一直以来的教育，让陈柚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那个累赘。

    见识过更多的苦，陈柚发觉原来郭春雅受到的苦，不能够完全成为自己受到苦的合理解释，之间的因果性不是那样的强。

    陈柚在家里头的待遇，跟双职工家庭不是那样匹配。

    郭春雅确实是丧夫也只有一个女儿，但是她有一份工作，完全不至于二婚后在家里头抬不起头来。

    至于婚后没有生下属于两个人的孩子，那也不是郭春雅需要承受更大的压力。

    要知道杨可琳出生之后，杨可琳的母亲就没有怀过孕了。

    更应该遭受到怀疑的不是郭春雅才是。

    有正式工作的郭春雅，生活区基本就是在厂里，其实她的生活上根本没有那样多的困扰。母亲的二婚，并不是为了陈柚，陈柚受到的待遇也不比母亲不再婚的时候更好了。继父杨大勇的钱，既没有用来养母亲，更没有用来养陈柚。

    事情不从所谓的动机去看，而是从结果推测动机，会轻松很多。

    生活质量上，并没有因为郭春雅的再婚改善。

    至于安全保障这一点，陈柚不确定。

    如果郭春雅不再婚，他们会更不安全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

    可是如果是去担心熟人，厂里的人都会担心丢失一份工作的。

    而不去担心熟人，而是路上的陌生人，似乎人家也不知晓，你是不是有父亲的。

    作案的时候，可不在乎这一点。

    从结果看，母亲的再婚不是为了她呀。

    明白这一点的陈柚，看开了很多，对于母亲收到信后没有别的举措，陈柚更多的情绪不是失望难过，而是遗憾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母亲，陈柚没有了一腔的孺慕。

    那些对母亲的心疼，也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下乡之前的陈柚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跟母亲会离得这样远，在心里陈柚已经将郭春雅排除在自己的未来里。

    没有了对母亲的担心，就更没有了困扰，她可以一封一封信往回寄。

    不担心给对方留下什么负担。

    她可以单独给杨大勇寄信，不担心郭春雅抱怨她不懂事。

    陈柚还要给婶子们寄信，问一问母亲没有收到她的信，是不是家里出现了什么困难问题。杨可琳将她在沪市的待遇传到乡下来，那她就要将他们的无情虚伪传到他们身边人的心里去。

    不去直言他们的虚伪，只是为以后撕破脸皮的时候，堵住他们所有的后路。

    如果他们可以在这个时候醒悟，给她一些补偿，陈柚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

    说白了，现在的陈柚处于弱势，能够影响到他们的地方很少。而他们的一些举措，就能够影响陈柚的生活，陈柚想要回乡，如果能够借到家里的力，也能多一些概率。

    陈柚写的信确实没有说出他们的虚伪，只是表示了她对父母的担心。这样的陈柚跟杨可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可琳对后妈的质问虽然是在家里头，但是筒子楼不是密不透风的，一些消息传得飞快。

    有人羡慕杨可琳得到的，当然会有人人传一些不好的话。

    杨可琳并不在意别人口中的话，她更在意的是到手的东西，即使对家里的东西她都没有那样瞧得上眼。成为大学生的杨可琳，会有更好的前程，一毕业就可以拿到比别人更高级别的工资，她的日子肯定会比原生家庭过得好。

    上辈子杨可琳就做过背后议论人的角色，她清楚长舌妇人的话，什么也影响不了。

    人还是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杨可琳知道后妈没有这样想得开，跟能够往上走的自己不同，后妈这辈子就囿于厂中，那么外界的名声对她来说就很重要，郭春雅已经工作了十多年，往后的许多年里她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生活在固定环境中的郭春雅，不会不在意自己在邻居口中的名声。

    不然从前郭春雅不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好后妈。

    不然现在郭春雅不会否认对陈柚的好。

    杨可琳不会因为郭春雅选择了自己而动容，这辈子无论郭春雅做了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改变对郭春雅的看法。

    她承认自己就是没有那样聪明，所以才会被郭春雅骗了一辈子，成了陈柚上升的踏脚石。

    杨大勇习惯做那一个沉默的人，即使陈柚的信寄到他的手中，他也要当一个哑巴。书写并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一只手，只要不是面对面的质问，杨大勇都可以视而不见。最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邻居也来问他有没有收到陈柚的信。

    他愣了一下，对上外人，杨大勇不能够装作哑巴。

    “怎么了么？”他这样问。

    “你们收到信就给闺女回一封信，远了电话是很不方便，她信都寄到我家里来了。关心你们的身体情况……”说话的人抿了抿嘴，“有的话外人不好说，人人都说春雅是个好妈、好媳妇，但是调工资的时候只调了一级不是两级，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杨可琳。

    “有有关心你们的身体，她几年才回来一次，在家里也不吵不闹的，还帮着家里头做事。她就是在外头，也关心你们的身体……”

    过去妻子也不是每一封信都要回的，也没瞧见陈柚给别的人寄信。

    这样被人问到头上的事，还是头一回。

    杨大勇回想最近陈柚给家里寄信确实频繁，之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继女哪有别人口中那样懂事，刚花了家里一大笔钱，又跟饿死鬼一样催着家里头给她寄东西，说一些恐吓人的话。

    乡下到了她嘴里，都是十八层地狱。

    “信收到了都是些小事情，耽搁了没回，没想到她会去叨唠你。”杨大勇有些尴尬，“她都说了些什么。”

    人家直接把信给杨大勇瞧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没收到家里的信，关心家里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让婶婶别瞒着……短短几句话，那也是为家里考虑，也没说家里头有什么不好的。

    因着这件事杨大勇跟郭春雅闹了别扭，家里头杨大勇习惯做一个甩手掌柜，郭春雅要当“三好后妈”，杨大勇可没有说过自己是“十全后爸”，郭春雅女儿的事，大多是郭春雅处理的。一直以来，杨大勇跟陈柚的相处不算多，但他也不是什么恶人。

    “你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

    郭春雅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就听到丈夫的质问。

    工作、孩子、丈夫……她疲倦不堪。

    “到底是谁不想好好过日子。”杨大勇就是在指桑骂槐，“你不是对有有不满，是对我不满，是吧。”

    “我没这个意思，就是你不觉得你女儿这样做过分了？”

    被反驳后，杨大勇试着跟郭春雅说道理。

    “她写信叫过分，那你女儿算什么！”

    “什么我女儿，那不是我们的女儿？”

    杨大勇似乎没有意识到，是他先用了你女儿这个词，他抓住了郭春雅的错处，十分激动，一下子就占了制高点上。

    郭春雅叹了一口气：“是你先说的。”

    这样争下去没有多少意义，跟一个词较劲，泼妇一般。

    杨大勇说自己只是太生气，他过去是将有有当亲生女儿的，说只是一事气话。就是因为把她当亲闺女，这一次才会觉得失望……

    杨大勇是不是将陈柚当成亲闺女，郭春雅不置可否，但是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郭春雅对可琳是真正用心的。

    “可琳是不是还是怨我？”

    “怎么会？”杨大勇又说，“还是给有有回封信。”

    “我不知道写什么。”

    陈柚让她感受到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