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收到家里头寄过来的东西,是晚稻收割后。

    晚了半年的回复,倒也不是真的无用。

    陈柚没有将东西退回去的血性,寄过来的东西里头有布,本就入了秋,天气转凉。赣省的冬日,比沪市还要多几分湿冷,呼吸里都是潮湿劲。

    买衣服、买布都是需要布票的,做了新被单的他们,家里头没有一尺布票,分到的布票跟着结婚补贴的布票一块儿才攒到了一条新被子。

    就算有了从沪市寄过来的布,陈柚今年冬天能穿的也只是是前年的棉袄。两个人去年分到的棉花在今年弹了棉胎。这倒也没有什么,三年的棉袄,其实也算是新衣服。

    除了两块三尺的布外,还有五十五块钱的寄款。

    这半年来陈柚一次没有联系沪市的家里人,捏着五张大团结,陈柚的感触也就一瞬,没有太多的感慨。

    下乡那年家里给了她十块八毛的生活费,下乡三年寄给她的生活费笼统是四十五块钱。也就是去年回家过了一个春节,家里头给她准备杂七杂八的东西花了八十块钱,走的那天陈柚真当自己是讨债的。回了一趟家,花费几十块钱后,竟比回家前多了二三十块钱。

    结婚前陈柚的存款是有一百元的,从井塘大队搬出来后,大队里补给她一百二十块钱,若是不花销她的存款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当时结婚酒席,菜金有一百块钱,烟酒瓜果六七十,还用去一百余斤的粮食。礼金一抵,其实是没花什么钱的,甚至还挣了一些随礼,但说挣钱也是没有的。

    婚后又一点点往家里头添东西,零零散散花着钱,攒下来的钱其实是不多的。

    家里头添置最多的是家具,结婚的时间急赶,有陆子牧的自行车撑场面,但是家里的头的家具却不是齐全的,婚后添置家具的花用也有一百块钱。

    为了结婚过得去眼,婚前房子的装修也花用了两百,加上结婚的开销,其实陆子牧在收到酒席的礼金前,都不剩多少钱了。

    结婚那天合算钱的时候,除了礼金,两个人的存款都不到一百块钱,陈柚七十三块五毛,陆子牧四十六块五毛,加起来跟大队说要补给陈柚的钱一样多。

    沪市寄过来的五十五块钱,怎么说都不算少。就是去黑市买肉也能买到三十斤的肉,一天吃一斤肉也能吃三十天,黑市是不是天天能买到肉另说。

    陆子牧的工资加补贴是二十块钱,工作日在厂食堂吃两顿,一个月在食堂花费五六块钱和十五斤粮票。五十五块钱,将近陆子牧三个月的收入,着实不算少。

    大队补贴到的那天,是陈柚最富有的时候,那时候有四百多块钱,反而是现在家里头的钱只有三百多,加上“天降馅饼”五十五块钱,倒是又一次达到了四百。

    陆子牧知道岳母寄过来布料没两日,他买回来一斤棉花。

    黑市的棉花价格高要两块钱一斤,陈柚倒是想数落他不会过日子,转念一想每年分到的棉花实在有限,能买到已经不错。比起钱,他们是更缺穿用的。

    再说了陆子牧上下班要骑车,到了冬天寒风凛冽。家里没有多余的棉花,他买回来的棉花,恰好可以用来填棉裤,沪市寄过来的布料跟家里的凑一凑可以给他裁一条新的棉裤面子。

    “瓦罐里头热着骨头汤,芋头炖的。”天气转凉,家里连着两日炖骨头汤喝,昨天的萝卜排骨,今天芋头排骨,用炭火慢慢煨着倒也没有想象中废柴火。两个人的晚餐也不丰盛,芋头炖骨头汤、蒸蛋。

    最费功夫的芋头是中午就处理好的,公社初中的老师生孩子,陈柚被聘过去代课。学校离得不远,这份工作对陈柚来说不是很困难,虽然一天的课时不短,但确实比不上在生产队干活疲惫。

    比起风吹日晒雨淋的挣工分,站在讲台面对黑板跟几十个学生,就不显得多少累。比不上工人有前途,但也是一份事业。在公社初中教书,大队里每个月给她算26个工,学校每个月给她发十二块钱的补贴。

    教书不比下地累,但是每个月多出来十二块钱,这份工作,陈柚做的很开心,虽然工资还没有见得。

    吃饭的时候陆子牧说:“以后你不用等我吃晚饭。”天气冷,陈柚上课也累,本来就饿得快,还要等他,饿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陈柚觑了他一眼:“两个人吃饭热闹。”也没冷到想一天到晚躲被窝的时候,就算入了十一月太阳出来的时候,只要穿着多,倒也不觉得多少冷,“等天气再冷些,我就在家里等你投喂好了,你从食堂拿馒头回来,放在灶上一热,三五分钟就能吃。”

    陈柚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陆子牧是有模有样点头,“可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柚还跟陆子牧提了一嘴要是还能买到棉花,再买一些。

    她的棉衣是前年做的还算新,里头的棉絮也不需要换,天气晴朗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还是暖暖和的,不过棉裤里的棉絮是可以换掉了,两块钱一斤的棉絮再买上两斤她也不至于心疼。

    一个月相处下来,学生还是很喜欢这个新老师的。她的年龄跟他们更为接近,又是从大城市来的凤凰,说话都要比他们好听。带着他们上实践课,无论是动手能力还是理论知识都显得很充沛,将课本上的知识用明确的实例告诉他们。

    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她好像是什么都可以掌握的。

    一个老师教几门课很常见,但是他们就是觉着她是不一般的。办公室里范老师对着陈柚摇头,”今天学生问我,他们的语文课能不能也让陈老师来教。”

    他说,“陈老师你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范老师对教育事业也是充满热情的,见着陈柚受到学生的喜欢,其实还是有些羡慕的。当一个老师是教书育人,能够将更多的知识传授给学生,伟人说年轻人是早晨的太阳。

    是希望、是未来。

    做一个教书人,传递的何尝不是理想的传递。

    陈柚还是要向范老师学习,范老师教了十几年的书,比起她教学经验丰富太多。他不是原地踏步的人,教师的培训他有机会就会参加,开公开课、听公开课,在教学之余,范老师也着力提升自己的教学能力。

    就算很多学生只是为了一个初中文凭,他还是希望他们是实实在在学到了知识的。

    对这样老师,陈柚是心怀敬佩的。

    陈柚跟范老师闲聊了几句,就忙着备课,随着课程的深入所要求的知识是越来越多。虽然陈柚的初中知识扎实,但是自己懂跟将知识教给别人是两种概念。有的知识正是因为自己懂,才更难理解如何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其他人。

    因为有时候会产生,这不是看一眼就会的感觉。

    既不能太简略,更不能够繁琐啰嗦让学生失去了兴趣。

    将知识教授给别人,要求陈柚将这些早就知晓的知识吃透。

    十一月底,降温后陆子牧穿上新棉裤的时候才晓得,家里的布被裁成了自己的裤子。他之前的棉裤面子还是好的,有有也将里头的棉花给换了。拿棉裤的时候他看见了棉手套,陈柚告诉他是棉裤换出来的棉花做的。

    她还用旧布裁了一个面子,将棉花填进去,是一个棉花垫子,还有细绳挂着。棉花垫子是她自个用的,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可以把棉花垫子绑上去。

    换下来的棉花还有得多,就跟旧床垫一块拿去弹了新床垫。

    虽然棉花不能够以旧换新,但是旧床垫变厚实了些。

    器械厂。

    “你们年轻人就是体质好,热血方刚,不怕冻。”这鬼天气的,他是多喝热水多跑厕所。

    还在干活的年轻人听了这话也停了下来:“师傅,不怕冷的可不是我。”

    “年轻人也怕冷的。”

    陆子牧完成自己的工作,发现车间里的人看向自己,他也先喊了声师傅,还没等到应声,就有人凑热闹:“子牧,你的裤子是新的吧。”

    陆子牧说是的时候,惹了一片的羡慕。

    没结婚的得攒着钱票娶媳妇,就算是成了工人,参加工作的前两年,每个月工资二十来块钱,大小伙子一个月在食堂吃饭要十一二块钱,有的不会过日子的,一个月工资半个月就没了的。紧巴巴过日子的,一个月也攒不到什么钱。

    要是买上一件时兴的衣服,夏天的还好工资能顶用,要是冬天的不吃不喝也买不下来一件大衣。学徒工的那点工资,除了吃之外,随便哪里花花也就没了。没结婚的小伙子,发工资的时候下馆子搭一两顿饭……

    想靠自己攒钱娶媳妇的,跟新衣服裤子没有什么关系。

    没点积蓄,哪个大姑娘乐意跟着你吃苦的。

    至于已婚的,大多是正式工,工资是比学徒高,一个月三四十块钱,家里的嘴巴也多。

    家里头吃的最不能缺了挣钱的人,但是在穿的上,挣钱的那个也没有多少优先权。结婚前可以花几个月的工资买一件大衣,在结婚后这种事情是肯定不会发生的。

    正好到了饭点没结婚的就羡慕着陆子牧,“嫂子对哥真好。”

    这话说出来也惹人笑,小伙子被打趣是发季发春。

    也有人语重心长与陆子牧提起这布料、棉花还是得攒着。陆子牧的裤子一瞧就不是乡下的土布,而是商店里买的时兴布。

    -

    七五年夏,下乡的第五年陈柚通过沪市工厂的招工,离开了赣省。

    拿着介绍信陈柚乘上了去沪市的火车,到了沪市她先寻了一个招待所安置下。回家前,陈柚洗了一个澡。

    陈柚没想到一回家就碰见了杨可琳。

    一眼瞧过去,不用问也知晓对方的这几年过得不差。

    初见的时候,陈柚觉得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对方高人一等的姿态,纯纯因为杨可琳在信件里多变的态度。

    一时厌恶,一时善意规劝。

    给母亲写信对她散发恶意的是杨可琳,因为她回了一次家,就回家闹得家属院人尽皆知的也是她。

    做到这种程度,也可以说,是对她没有恶意的么?

    人长了一张嘴,不仅仅可以用来表达心里话。

    更要看自己因为对方的言语、行动遭遇了什么。

    无论杨可琳是不是针对她,陈柚都不认为两个人能够相谈甚欢。心里头有个坎过不去,不至于将杨可琳看成仇人,但绝对不可能将对方作为恩人。

    窄小的屋子门没有紧闭,空气依旧闷热,夏日不打算放过屋子里的人,阳光透过来可以看见空气中飞扬的尘埃。

    杨可琳没问陈柚为什么回来,而是带着遗憾说:“你还是选择当工人。”

    ???

    说得她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一般。

    好不容易回城,碰到的第一个说话的人,不是向她表示恭喜,而是来展露遗憾。

    这样的遗憾实在是没有道理。

    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一次一次向沪市招工的人报名,总算落实一份工作,到了杨可琳口中,倒像是她做错了选择。

    陈柚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有人说:“我们院的大学生回来了。”说话的声音是渐近的,甚至是她一转头就可以看见的。

    “什么大学生,我还是我。”杨可琳叫兰英婶别拿她打趣。

    陈柚茫然了一瞬,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捕捉到谈话人的笑容,三个人有不同的笑意。原来是她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杨可琳会提起工农兵学员的事,只是因为对方在准备着。

    杨可琳成为大学生的事,郭春雅不比别人早知道多久。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面子上添光彩的事,别的人都说他们一家子是石头不成,这样天大的好事也能这样久闭口不提。别人夸张道郭春雅是怎么忍住炫耀的心,郭春雅只能把话往心里吞。

    兰英儿子今年从城郊回到厂里工作,里头费了他们一家一番功夫的,人情、钱都是花了的,她也觉得值,既解决了工作问题又解决了户口问题。有了户口又有工作,儿子娶媳妇的事也能提上日程,这日子眼看着就顺了起来。

    兰英:“别人都说我顺,我瞧着都要他们过来看看你家。隔壁邻居的、我也不说虚的,你也是知道为了爱国我跟我家老钱愁掉多少头发的,瞧瞧我头上的白头发都是被他给愁出来的。要是他有可琳一半出息,我跟老钱日子不晓得多少舒坦了现在。”

    这话郭春雅也就是听听:“爱国就在厂里,大院多少人羡慕你。要说小时候男孩子皮,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这两年爱国多听你们夫妻的话,小事上随性才是年轻人,大事上他肯定不会忤逆你们。”

    毕竟是个软耳朵。

    兰英像是知道郭春雅的意思,笑着摇头:“确实也不差,就是跟你们家一比,看我家逆子就不顺眼。”

    郭春雅虽然知道杨可琳的后妈,但是是从小带到大的,可琳没有下乡的时候郭春雅把可琳养得多好,大院里有目共睹。性子是倔了些,但正能看出来是在家里头受宠的。杨可琳成了大学生,春雅这个后妈也是能受到真的好的。

    大学生一出来工作,要是进入行政单位直接拿23级工资,等转正了就是22级工资。而她儿子现在拿到的工资加补贴笼统二十来块钱,转正后三十六块钱,就算转正了也赶不上大学生刚毕业时的工资。

    在兰英看来,大学生都是当领导的苗子。

    这会儿瞧着杨可琳,越瞧越觉着不一般,嘴巴里出来的都是赞美的话。已经夸了两个来回,兰英似乎才注意到陈柚,“有有,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听你妈说。”

    “这赣省还是远了些,有有之前写信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哪天回来,兰英,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抛开感情,客观上说杨家小女儿要比大女儿会长,下乡的时候年纪还小,这会儿却是有些惹眼。

    兰英又问:“这次回来是有着落了?”郭春雅的亲生闺女,下乡四五年了,只有前年年底回来过了个春节。要是她家里有杨家的条件,她儿子一年大半年在家里都是成的,每年就交钱买大队里的粮食就好了。实际上她家爱国还没回城的时候,半数的口粮也是花钱买的。

    杨家的还是女儿,在双职工家庭长大的陈柚,没吃过什么苦的。乍然去了乡下,要是家里头不补贴一些,一个姑娘在乡下的日子会有多苦,闭着眼睛也晓得。去年闹出那样一出事,好多人都觉着郭春雅做事有些过了,当时也觉着杨可琳的性子太偏。

    陈柚单独插队下乡,而杨可琳在草原兵团。

    就算是多给陈柚一点补贴,其实也说得过去,他们草原兵团的每个月都是有津贴的,比这些青工的待遇还要好。杨可琳做出来的事,可不是见不得陈柚从家里拿走一分一毫。

    “对,这次回来,就去纺织厂。”

    姑娘的笑容灿烂,显得青春活力,兰英忍不住点头:“好事啊”说着拉过郭春雅的手拍了拍,“这下子你们家真的成了我们院,最惹人羡慕的人家。模范家庭啊!春雅,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让、有有回来的事。”

    “这是她自个争取来的,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在纺织厂也不认识什么人。”

    纺织厂女工,比起乡下插队,确实是个好着落。

    还是有点本事的,从外省回到沪市。插队知青下乡个三五年的,找到一份工并不是很难,但那也是在下乡地的镇县市里头。这两年有子女顶替父母工作回城的,还有一些工厂招工的时候会给职工家属一些名额,可陈柚去的纺织厂跟这两样都没有什么干系。

    杨可琳:“陈柚的堂嫂不是在纺织厂?”

    “我去的不是二棉厂,是八棉厂。”

    二棉厂跟机床厂比较近,杨可琳上辈子就是在二棉厂当女工。八棉厂坐公交要绕半条线,跟二棉厂还是有些距离的。

    杨可琳有些意外,郭春雅没有把陈柚弄到机床厂。陈柚要是能够留在机床厂,谈对象的事肯定好说,多得是人给陈柚牵线……她好像忘记了什么,杨可琳拍了拍脑袋,怎么就把陈柚被人嫌弃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也就是去年的事。

    这母女两个真是自讨苦吃,“机床厂没有家属的名额么?我好几个同学都回机床厂。”

    “名额有限,”兰英叹气,“僧多粥少。”她家爱国能到厂里当个学徒工,也是不容易的。通过考试的没有错,但是这考试考的什么就有的说了。

    郭春雅目光从陈柚身上到杨可琳,点了点头。

    厂里名额拿出来的时候,郭春雅打了跨地区的电话给杨可琳,才知道她不在草原兵团。一个电话花了好几块钱,转接又是转接,没想到这样大的事情,杨可琳是一句话没有跟家里头说。

    别人问她怎么瞒得住这样的喜事,这话拿来问她没什么用,应该拿去问可琳。

    把事情放在心底不说的不是她,而是可琳。

    陈柚刚回来很多事不清楚,问起钱爱国现在怎么样,兰英实话实说,爱国今年在机床厂当学徒工。

    郭春雅想从陈柚对兰英的恭喜里看出女儿心里是不是有不满意。

    兰英走后,杨可琳问郭春雅:“阿姨,你是不知道厂里有名额?你跟爸都是机械厂的员工,怎么有有要去八棉厂。”

    郭春雅抓住陈柚的胳膊:“有有,你跟钱爱国情况不一样,你成家了的。所以……”

    “成家!”杨可琳受到惊吓。

    陈柚已经结婚了。

    那怎么还能回来……

    杨可琳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陈柚。上辈子那样风光的人,就这样在乡下结婚了,“你……你什么时候结婚的?”

    又说:“我都不知道这事,改天把礼金补上。”

    “你不知道么?还以为你都是知道的。”

    杨可琳退了半步站稳,她脸上露出无辜茫然:“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是成了大学生,不是情报员。你在赣省的事,我去哪里知道,我给你写信你也没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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