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你还当过老师,好厉害。”范积极挤入两个人之间的过道,语气真心实意。

    听着范积极说话,陈柚的心情都轻快起来。

    没下过乡的人,跟下过乡的,还真是不一样。

    集体生活,对她来说还有些陌生。

    十几平的一间小屋子里住了四个人,除了摆放的物品都没有了别的什么空间。单身宿舍是没有厨房的,住在单身宿舍的人多在单位的食堂吃饭。

    主食有面票、米票、饭票……都需要粮票跟对应的钱,像面票一斤需要粮票一斤跟两毛钱,米票要等量加一毛六。拿着面票能买白馒头、面条,拿着米票可以买米粉,至于饭票其实是粗粮票,一个月的口粮里头一半都是粗粮呢。

    食堂的馒头又大又结实,一个二两,都是齐齐整整的,买一个馒头只要一张二两面值的面票就好。

    吃食堂的日子,对陈柚来说久违了。

    在乡下的那几年,陈柚几乎都是自己开灶的,她没怎么亏待过自己的嘴。

    在车间学习,各种繁琐细致的活,也累,但是也没有那样累。陈柚跟胡飞飞都适应得很好,她们在乡下待的久,做过乡下的农活,参加过双抢,再面对棉厂车间里的活,就算是重复性做某件事,也接受度良好。

    最起码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车间是热,机器前的地面上是工人流出来的汗,但是这个时节的农村,社员们是在太阳底下干活的,太阳能把人晒伤。

    其他两个人的表现也还可以,头一个月她们是有计划有组织的学习,还没有真正的上手,还真的谈不上累。等她们真的投入生产,时间就到了九月份,天气没有八月份炎热,若是下几场雨,天气也就能够转凉。

    范积极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但她的话绝对算不上最少的。就算吃饭的时候不是一块的,她也能用其他时间拉高说话的句数。

    陈柚并不讨厌耳朵边上有人说话,只要不是在半夜把人吵醒,她也没有多大的事情。跟着公长、组长学习的时候,范积极也不会找她说闲话,她是话多不是什么时候话都很多。

    工作上的事、宿舍里的事,陈柚都适应很好,比起这两个看起来更难适应的事,陈柚竟然是在吃的上面有些怨言。职工食堂里的菜价并不高,但是算下来吃一个月的食堂,支出也不低。

    早上一个馒头一碗粥配咸菜,五分钱。

    换成阳春面八分钱。

    中饭四两米饭,肉炒青菜(少肉),两毛多。

    换成素菜也要一毛。

    晚上照着中饭来,一天光吃素菜也要两毛七。

    早阳春,中午一小荤,晚上一素,一天要四角,跟一斤二的粮票。

    一个月要十二块钱买饭菜钱。

    她一个月工资二十来块钱,在食堂要耗费十二块钱。学徒期,估摸着是存不下来钱了。要是按照她在乡下那个标准吃,一天还得加两个鸡蛋。

    ……

    赣省。

    瞧着信里陈柚算细小的帐,倒像是她又在他的面前,眉眼带着笑,陆子牧整个人都温柔起来,像是被驯服的猛兽。

    陈柚离开大队后,也有人关心陆子牧,甚至有人好奇陈知青是不是抛夫弃女了。孩子才几个月,都还没断奶,就丢给孩子爹带,他们就没见过几个这样不负责任的人。要用理性去分析,不难理解陈柚的离开,但从感情上陈柚的做法还是很罕见的。

    他们都还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陆子牧就说自己不乐意听别人议论自己妻子的不好。陈柚去沪市是工作,没带孩子一来是孩子还小不方便长途出行。到了陆子牧口中,陈柚丢下孩子那都是为了孩子好,孩子还这么小,多么脆弱啊,脆弱到可能经不起一次长途。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到了一些人眼里,说出这些话的陆子牧显得更加好骗。

    “子牧哥,别听他们瞎说。回沪的机会多难得,哪里有他们口中更好的时机。政策千变万化的,机会更是转瞬即逝。我就欣赏嫂子的当机立断,有大将风范。”

    不回沪那还一辈子留在大队里种地么。

    那些说三道四的、要是有沪市招工的名额向他们挥手,跑得是比谁都快。

    就他们这个器械小厂,也多的是人想要进来。嫂子就是沪市来的,从沪市来到沪市去,人家还是往回走呢。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子牧哥你就放八百个心,嫂子去的是棉厂,既然是棉厂都差不离的,七成都是女工,那就是尼姑庵,嫂子肯定不会跟别人跑了。”

    这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没有点眼力见的。

    陆子牧倒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他拍了拍工友的肩,“我今天还收到她的信。”

    陆子牧翻信的时候他们瞧见了,“是嫂子写的信啊,好几页呢。嫂子真是念着哥,去沪市也没几天,信都写了两封了。我就知道,对有心的人来说,距离只能产生美。”

    “这是一安顿下来就给子牧写信,我就说一些人能不能盼着人家夫妻过得好。平时都是好工人,就是碰到男女关系,思想就肮脏污秽,同志们的思想觉悟还是不够。”

    陈柚离开井塘大队有一年了,不过她回沪的事还是被大队里的知青津津乐道,连带着半亩大队也知道。就是有不清楚的,一说去年结婚的那队知青,旁的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年前陈柚办的酒席再次被井塘大队里的人提起,社员们说起那顿酒席还赞誉有加,这年头有些人家摆酒席跟摆素席一样,跟陈柚结婚的时候油水那样足还真不多。再说那场婚礼还有自行车,婚礼的对象还是两个知青……

    不在他们大队的人,没啥利益冲突,又没跟他们大队里的人结怨。

    谈起来自然是好话。

    陈柚留下来的养鸡技术,是惠及井塘家家户户的。大队长连夜召开会议,说的就是陈知青离赣前还留下养鸡日志。不过到底是没有满足规模养殖的条件,大队不能够将养鸡当成副业为社员增加工分值。但是家家户户的鸡下蛋多了,社员的生活也是能够得到改善的。

    陈知青做出来的好事,他们都记着,知道陈柚回到沪市也没有人对陈柚的作为指指点点的。再听说陆子牧的回答就觉着果然如此,人家小两口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外人说三道四的。

    在井塘大队当着代课老师的秦静,晓得陈柚回沪市后,摔了搪瓷杯。

    搪瓷杯里只有浅浅一层水,没有撒到什么,只是搪瓷杯落地的声音又让秦静吓了一跳。她蹲下来,没有什么力气重新站起来,蹲在地上把搪瓷杯转了一圈又搁在地上。

    搪瓷杯还是好好的,金属制的杯子磕碰到几下不会坏。

    从酒席开始,秦静的这场婚事就是被十里八乡羡慕的。一双惹眼的红凉鞋,是男人有本事,女人嫁得好的象征。

    农村姑娘羡慕她成为大队书记的儿媳。

    还有一些跟她一样成分不大好的知青,羡慕她能够有一份工作。是的、哪怕只是在大队上当老师,也是被许多人羡慕的。刘荣国虽然也是乡下人,但他长得也不端正,年纪又不大,力气大能吃苦耐劳。

    今年代课老师的待遇还提高了,一个月的补贴从之前五块钱到今年八块钱,整整高了三块钱。

    抓着搪瓷杯的手上青筋泛起,胳膊上的肉也紧绷。

    搪瓷杯再一次落在地上,这一次没有什么水洒出来。

    秦静弯腰起身拿起了地上的杯子,还不忘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水从陶缸的短茶嘴流下来,到最后总有一些会洒在地上。

    她像是越喝越渴,直到水到了嗓子眼,发觉自己再也喝不下去为止。

    “这一天,终于来了。”

    水变成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如果有人看到秦静现在的表情,会变得苦恼,苦恼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是释然还是绝望,为什么一个人的情绪可以在一个时刻里这样的充分。

    之后再有人提起陈柚的事,秦静真诚道陈柚回沪是一件好事。

    听到秦静这样说,其他人的眼神怪怪的:

    没听错吧?

    这话是秦静说的?

    秦静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想让过去的事都过去。急迫的想要证明,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

    别人可不是这样想的。

    知青能够回城工作当然是一件好事。

    谁都可以恭喜陈柚,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但是这句话不应该成为秦静的由衷之言。

    一个人要多无心,才可以做到不计较天大的过节?

    是因为……其实秦静才是那个既得利益者么。

    两道怀疑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他们想他们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而秦静心情轻松,像是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淡然与平静,会打破她所期待的平静。

    -

    “春雅,有有今年都二十一了吧,这年纪摆我们那年代都是孩子妈了。”张玉兰说着话又瞧见弟妹那张明显比自个年轻的脸庞,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二弟妹瞧着比她年轻十岁不止,张玉兰别了别头发:“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一晃一个个萝卜蹲都比我们还高了。有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是她的伯母,这人到了年纪就喜欢看大家都圆圆满满的。”

    “弟妹你别急着打断我,先听我说完。”张玉兰见郭春雅要说话,把搪瓷杯往她那边推,“我难得说这样多话,给我领会领会当领导的感觉,春雅你今天就听我把这件事给说完。我今天还真的是有事要说的,这二十一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抓紧找对象那就是还年轻,正赶着最好的时候。可要是不上心一点,这一晃一晃年纪就大了,我知道有有那是被下乡给耽搁了。但那是好事,说不上耽搁,多光荣啊,那是修理地球。”

    “嫂子,你说完没?”这样能说会道的大嫂,她还真没见过两回,可今天这事就是浪费了张玉兰的口舌。她一开口,郭春雅就晓得她要说个什么事,可这事,是真不成的。

    “那是建设国家!有有也是英雄。”

    这夸得,郭春雅吞了吞口水,差点儿被自个口水呛到。

    大嫂今天说话,倍有气势。

    特有大局观念。

    “大嫂嘴笨,不太会说话,这不一下子给扯远了。我今天想说的是,你看现在有有也回来了,回来千好万好就有一点不好。”话说多了确实有些拉嗓子,张玉兰赶紧喝了口水又接着说,“那纺织厂你也是知道的,机床厂旁边就有个棉二厂是吧,里头七八成都是女工。别的厂女同志找对象可不容易嘛,同厂的男同志那是追着女同志跑。就有有那条件,追她的得从一车间排到七车间。可棉厂那是什么呀,大半都是女工,能找得到同厂的么。这不是同厂的,有有跟人家也不熟,这就要做长辈的多上上心。”

    张玉兰总算是一口气把话给说完。

    她要谈的就是陈柚的婚姻大事。

    “大嫂,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但这事也不是我上不上心的事。”郭春雅说,“有有她已经结婚了。”

    “结婚!”

    陈雪生出来找个厕所,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劲爆的消息,这个墙角听得值。她停下来细听,也是大吃一惊,结婚的人竟然是陈柚。郭礼、陈雪生不太待见陈柚,是因为当年工作的事,陈群星还在的时候,害得郭礼要到手的工作机会没了。都是老黄历了,那时候厂里还没有那样严格,各种顶替的事,是层出不穷。

    一晃这样多年,那个被他们不喜的丫头,都结婚了。陈雪生瞧过陈柚的模样,凭心说是个漂亮姑娘。在乡下的几年时间没把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有样子。

    张玉兰瞧着人家回来当工人了,就紧巴巴凑上来,没脸没皮的,也不想想以前她对陈柚是个什么态度。想得真美,啥好事都想掺和。

    “大嫂、这事我本来是说的,待会饭桌上你也别给别人说。现在两个人分隔两地,什么时候能够凑到一起也不清楚……所以先别让别的人知道。今天饭桌上有机床厂的同事,一个人知道其他人也就知道,这对有有不好。”

    张玉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得让她消化消化。陈柚的主意怎么就这样大,结婚的事着什么急,广播里、报纸上不是号召现在的年轻人晚婚优育。

    这……这简直是浪费她的一片好心:“她跟乡下人结婚了?”

    嘴抿成一条直线,郭春雅摇头:“外地知青,搭伙过日子闹着玩。这事我不多说,但大嫂你千万要守口如瓶。她糊涂,我不能真看她一辈子都给毁了。”

    不能看她一辈子都给毁了,陈雪生翻了个白眼走了,这话她怎么听怎么别扭。郭春雅真有这副慈母心,陈柚下乡的那几年就不会几乎不给陈柚寄东西了。女儿下乡的时候不想着多照顾照顾,人家自己找了出路,再出来说她做了糊涂事。

    马后炮,真是令人讨厌。

    婚都结了,搁这说那。

    陈柚结婚的事打乱了张玉兰的计划,陈柚的年纪其实放在城里也不算大的,国家鼓励青年晚婚晚育,城里的姑娘不到二十就结婚的都要绝迹了,二十五六结婚的那都大有人在的。陈柚二十一岁,其实是正好的年纪。

    要不是陈柚的条件着实不错,张玉兰也不会立马打上陈柚的主意。本来是件亲上加亲的好事,加上张玉兰也知道这样的事根本引不起侄女的反感,张玉兰就算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清楚,她娘家外甥在一些城市女青年眼里真入不了眼。

    那是城市女青年眼界高,七挑八挑,二十五六都不成家。

    在张玉兰看来,陈柚要是去了张家,知根知底的好拿捏的很。哪晓得这样一个好资源,早早就落到了别人家,这再好的资源再知根知底,张玉兰也不会给自家侄子介绍一个二婚的。心里的火苗反反复复,终究还是熄灭了。

    陈柚实在是糊涂,错过大好姻缘。

    马大姐在饭桌上没瞧见陈柚,碰见郭春雅就问起这样一回事:“你家有有不是也回来了么,怎么这席面上没瞧见她人?”

    郭春雅解释:“这刚进厂得培训,新人进厂就请假,影响多不好。她一回来我们家就庆祝过,今天是可琳感谢这些年叔叔阿姨们得关照,她跟陈柚的饭什么时候都能够一块吃。”

    马大姐乐道:“是这样一回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虽没能跟软耳朵一样回到机床厂,但棉厂也是国营大厂,回来好啊,你跟杨工也放心。”

    “……”

    杨可琳的大学酒,在国营饭店摆了两桌,就请了几个同事邻居,和亲戚。饭桌上杨可琳无疑就是话题的中心,众人的聚焦点。

    机床厂这些人现在确实有风光的,但到了以后风光的可不是工人。过几年那些人平反后,风光两个字还是回到了那些曾经有权利有知识的人手里,就是有钱人在改开之后也是成了众人的羡慕对象。

    现在的人还是谈钱色变,“恭喜发财”都变成“恭喜恭喜”,说发财两个字那就是嫌日子过得太好。

    “可琳你想什么事呢,这么出神?”大学生是吃国家饭的,念大学竟然都不用自己出钱,她念书国家每个月还给她发工资。这杨工的闺女,真是神了,他家怎么就过得这样好。

    杨可琳装作没听见,这人以后还瞧不起她,她不想理。

    被忽视的人也没生气,只是没有自讨没趣。

    找杨可琳说话的不是一个两个,大学生诶,谁不好奇。听说大学生参加转正后,工资要比普通工人转正高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不是二十大毛。

    是两张大团结,都能解决家里两个人的伙食了。

    杨可琳对待这些人不太热情,但是杨大勇听到的还是别人对闺女的夸奖,郭春雅在饭桌上就发现可琳对一些人是故意不理,她回家后提起这件事,杨大勇说她那是小题大做,“春雅,你别太一惊一乍。别人尽是说可琳好的,我们当着别人的面谦虚归谦虚,但这是高兴的事,我们高兴也得高兴。”

    敷衍跟热情,郭春雅清楚明白得很。

    杨可琳何止是对那些人不太热情,就是对她,那也是敷衍得很。杨大勇和稀泥也不能掩盖杨可琳上大学都瞒着她的事,有些事情都不能细想,一想起来就觉得哪里都是问题。

    “行,高兴。”郭春雅说到做到,接下去几天她都是挺开心的,杨可琳在家她都烧好吃的,杨可琳要出去社交,她也是钱票都给,一点不需要杨可琳开口。

    杨可琳拿着继母给的钱票,带大伯母去逛商场。张玉兰有些受宠若惊,真不枉她以前对侄女那么好。

    张玉兰得了好处,待杨可琳是越发好,过去的疏远只是因为距离远了,这侄女一回来,她才晓得原来她们的心还是贴近的,侄女还是向着她的。

    要换做以前张玉兰得连着高兴几个月,可现在到底是不同了,可琳向着他们家也没有什么用处。

    辗转反侧张玉兰有个胆大的想法,杨大勇是有儿子了不错,但是……杨可琳现在可是大学生,以后有出息着呢,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要是杨可琳跟她娘家亲上加亲,那好处不是稳稳拿着……

    张玉兰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被丈夫给骂醒:“这事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张玉兰,你要是不想在杨家呆着现在就出这个门。满心的算盘,是要把你们张家全家都拴在我二弟身上是吧!张玉兰,你不要太过分。人不能这样无耻!你侄子现在说是有份工作那也是临时工,那算工作么。你这不是要结亲,是要我跟我二弟家结仇。你总向着你们张家,能不能想想我们的儿子、女儿,你这样做……”

    “临时工只是暂时的……”

    “你还说。”杨大牛一脚踢过去,“你侄子多大岁数了!快三十了,放在农村那都叫光棍儿了。三十岁的临时工,跟人家大学生配不配,你有没有脑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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