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许多人为陈柚喊冤,在灯泡厂当临时工的张依依受到了影响。

    最初张依依没有多大的在意,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张依依为杨可琳讨公道,就已经遭遇过别人的非议。

    问心无愧,张依依便无所畏惧。

    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事情却远超张依依的预料,视而不见成了一件难事。

    杨可琳成为工农兵大学生的事给张依依带来的冲击是两天就散的,从前她跟杨可琳关系要好,但这样的好也没有到鸡犬升天的地步。

    而陈柚的事,却殃及到她这条池鱼了。

    “本来这事就摆在私底下。”

    “厚道人家就是真看不上,那也不会放话出来,我早说了胡家不厚道。”

    “要不是张依依,这事也闹不开。”

    父母为张依依的事愁白头发,女儿当初去跟郭春雅闹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制止过,当时就是他们家没有理,去掰扯别人的家事。

    现在好了,女儿成了千夫所指。

    张妈在房里打转,脸色郁结,一边遛圈一边叹气:“你说这个事情再怎么办!”

    “谁晓得,你勿要在我面前旋来旋去,头脑壳都要被你弄晕到。”张爸手扶着椅子把手,他正思索着,鬓角掺着白发。这几天女儿被人说,他人都老了几岁。

    女人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也是愁的,你晓得。你听得别人家怎说我们家里的女儿?都要上批、斗台上去呗!”

    男人的脸色沉下来,只见得女人满脸愁苦,话歇下额间的皱纹不见散,眼下眼袋醒目。

    他也听得别人怎说的,他们说当初要不是依依,这相看人家的事不会摆在明面上。

    相看人家的事不摆在明面上,也就没有后头那样多事。

    “这事也不是依依一个人的错,她那是帮杨可琳出气。”女人咬了咬牙,歪过脑袋来,说话劲劲的,“这里头要说没有他家大女儿的挑唆,我是一点不相信!再说要不是后头他家大女儿回来闹一场,事情本来都过去了。”说到后头语气渐虚,女人闭嘴不言。

    男人问妻子:“你听别人说杨可琳没?成了大学生喽,多有出息。他们要说,肯定说我们家里的女儿。有出息的人,做事情都伐错。”

    张依依在灯泡厂当临时工,杨可琳在大学里念书。

    谁是有出息的那个,谁是没有出息的那个,明摆着的。

    女人不满道:“就是势利眼!又关他们什么事喽,我瞧着从前说陈柚的人里头也是他们最积极。”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挤,左右互扇,他们都不羞的。

    “依依跟杨可琳当朋友,好事是一点挨不到,坏事一盆一盆的。”不晓得是哪个缺德的要旧事重提,“就是要说,也是杨家自家的问题大呗。自己的女儿自己都不心疼,要他们那些个外人可怜。”

    张依依在灯泡厂工作每天还是要回家的,爸妈的愁眉她也敲得见。去年爸妈就把她训了一顿,让她少出头,还分析条条例例的,今年杨可琳成了大学生,爸妈对上自己的话一下子都软了不少。

    杨可琳成为大学生,张依依多多少少是有些高兴的,这代表着她的眼光是不差的,更意味着杨可琳从那个家脱离了出来。虽说经历过去年的一闹,她跟可琳之间有了消不去的隔阂,但是她对郭春雅陈柚母女两个的不喜是真的。

    陈柚可不止让她吃瘪了一次,那牙尖嘴利的陈柚简直是她的克星。

    那个人是有心的么?

    如果有心怎么会没有羞耻心?

    无论她说了什么,陈柚都不会动摇,甚至还能挑出她语句里的错处来。张依依不是没听人说起过另外一种情况,说杨可琳欺负陈柚,可作为参与者,她最是知道陈柚的可恶了。过去陈柚的可怜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舆论容易到达她那边去。

    心机重得很。

    可是接二连三的,她对陈柚的不喜,突然没有了落根点,纵然假装充耳不闻,那些话还是落在她的耳朵里,停留在她的心间。张依依本来是可以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只要是正义的一方,倒是不担心别人怎么说。

    这件事情上,她决定称不上正义的一方,落在别人口中甚至不是一句多管闲事就结束的。这件事的影响,并不止于此。

    承认自己的错误是一件难事,在他人的否认中,张依依想起之前对杨可琳的怀疑。杨可琳对着陈柚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风淡云清,往更糟糕的地方去想,之前的局面就是杨可琳想要的。而自己的入局,恰好符合杨可琳的期待,就算到了现在这一步,这件事对杨可琳的影响远不及对她的影响大。

    多管闲事,那也说明去跟郭春雅争辩是不能够为她提供任何好处的,无论输还是赢。

    张依依不晓得,在杨家杨大勇也烦张依依的多管闲事。春雅是孩子的亲妈,而他只是一个后爸,陈柚的结婚为她的不知情添了力证。其他人说的没有错,陈柚确实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并且私底下打听就是不想任何外人在事情发生之前知道这件事。

    如果现在说是给可琳相看对象,依旧免不了他人的嘲讽。因为如果当初是为杨可琳相看,可在胡家的事情被其他人爆出来之前,受到影响的一直是陈柚。他人口中相看人家却被瞧不上的是陈柚,被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也是陈柚。

    李丽芳的父母更是知道陈柚在乡下的日子都受到这件事影响。给谁相看人家已经不是这件事的重点,重点是当初杨家没有站出来说明真相。

    真说出来当初是为可琳相看对象,只会受到更多人的唾弃。

    杨大勇心里憋了一股怒火,整个人都很愁。一直以来在别人那里,他是老实人、老好人的形象,这下子他的形象肯定奔溃。郭春雅的一句话让杨大勇感触颇深,妻子的安慰拿她自己举例,来说这些话不是多么了不得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都在这样的流言里。再更早些,她在可琳的嘴里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只是随口一提,却有些落在他心中。

    实际上妻子对女儿一直以来都不错,家里的好东西都紧着他家姑娘用,新奇的东西也好日常的衣服鞋子也好,他们尽力为她提供了最好的条件,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在同龄的姑娘里,她的“领头羊”有很大的原因出自家中为她提供的。

    还未下乡的时候可琳在学校里人缘不差,不上课的周日总是跟同学有约,总归是热热闹闹的。

    郭春雅这样说,杨大勇面上要过得去,心里头却总不是那个滋味。她随口提起这样的话,他却再也不可以当成自己不知晓,过去的安慰,原来是如此单薄。就算有一个人跟自己曾感同身受,也不能够消解他心中的不适。

    人心里不痛快,听到点风声,就怼了牛进喜。杨大勇跟牛进喜大吵一架,那时他拦着春雅不去跟牛家闹不痛快,轮到他自己身上还真就是什么也不记得。

    杨大勇跟牛进喜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双方都骂上头。杨大勇说牛进喜不厚道,牛进喜说他杨大勇不是什么东西。

    一通互怼,牛进喜也放开自我。

    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没做,跟杨大勇比,他理直气壮得很。

    杨大勇是给人当后爸的,他牛进喜又不是。再说、他早也看不惯杨大勇小人得志的模样。

    什么谦虚、牛进喜瞧着那都是假的,都是杨大勇装出来的,杨大勇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牛进喜媳妇说过,

    一个大男人,家里的坏事他不担着,好事肯定有他的份。

    这日子太滋味。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这样。

    前两年杨大勇工资涨了两级,郭春雅就升了一级,而今因为家里头的事情没有评上先进的也是郭春雅。家里头的好名声一定能够惠及杨大勇,这不好的事,也有“后妈”顶着,杨大勇这个“后爸”都没有那么显眼。

    要不是媳妇,牛进喜还真瞧不出来杨大勇是个对继女恶意这样大的。

    媳妇又说都不是恶意大,他只是无意。

    无意。

    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有决定权,不在意下却随意决定人的人生。

    那……似乎比恶意更令人胆战。

    -

    杨可琳在家里待了几天就走了,没有去凑礼拜天的热闹。陈柚去当女纺织工,而她去念大学。她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未来也相差甚远。

    她们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岁月中,年轻到未来有种种可能。

    站在此时的视野上,她们的前途都算光明,都是坦途。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会被分配工作,在学校的几年的学习也并非是脱产,所以工作后大学生能够得到比其他新参加工作的人更好的机会。而回到国营厂工作,比起在犄角旮旯里头种不怎么会种的田,挑不怎么能挑得起的担好很多。

    可是,假设一个人的发展期是十五年,却不是错过前面的三年,还会有后面的十二年的。人生是连续的,发展是可积累的。在一些时刻的一个选择一个转向,已经决定了未来的天差地别。

    错过了前面的三五年,也抓不住后面的十年。

    杨可琳更是对“一步错、步步错”有深刻感悟。

    从未来回来的杨可琳知晓,五年内国家会发生突变,却更晓得人不到绝境一般很难下定决心去改变。

    改开的到来并不意味着那些在工厂有稳定工作的人能够走出工厂。

    变化的成果不是在一天之内看得到的。

    但往回看,结局有迹可循。

    陈柚去棉纺织厂,在未来的眼光里,是日以继夜的体力活。几年后她的手会跟那些做工的男人一样粗,宽大的指节粗糙厚实的皮肤,会成为她褪不去的标识。

    可是顺着时间的顺序,按部就班的生活,并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工作上成为组长甚至工长,又怎么会舍得抛弃现有的一切,从头开始呢。除了从未来回来的人外,纵然窥测到一些未来的变化,也是很难以下定决心的。

    杨可琳拥有的不是同时代人的信息差,她拥有的是重来一次的宝贵的确定未来。

    “可琳,怎么这样快就回来?”

    杨可琳点头:“没什么意思。”

    “沪市怎么会没意思!”她去过一次都不得不感慨,就是三十年后她的家乡也不会有沪市如今的模样。若是没有漫长的过渡期,第一次抵达沪市,她定然要认为到达了两个世界。

    不是窄小的黄泥路,而是宽阔的水泥路。

    下雨天出门也不用担心,沾了黄泥的脚重到抬不起来。

    沪市与她的家乡就像是两个世界。

    怎么会没有什么意思。

    何况沪市还是杨可琳的家乡……

    “没有多大的变化。”

    哦,原来是因为变化太小了。

    杨可琳不介意“有关系”这样一回事,一些人是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但也存在一些人“不好意思拒绝”。很多时候,机会都是由自己争取的。在家庭这个小战场上取得阶段性胜利后,杨可琳的胆子也变大了。

    生出一种,命不由天之感。

    日子过得不顺意的上辈子,实在是被蒙蔽了双眼,生活在一个固定的小圈子里也没有长出什么见识。这辈子回来后先是去了兵团,认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年纪相当的热血青年,后又到了大学这个小社会,拥有了更多的人脉与资源。

    跟去棉纺厂当螺丝钉的陈柚不同,去年暑假杨可琳就通过关系进入厂里实习,像她这样的大学生在厂里是受到优待的。人一旦有本事,被人瞧得起,路子都顺了不少。

    有了上辈子的日子作对比,杨可琳对很多事情都提高了忍受能力。在家属院的时候,作能给她带来好处,她自然乐得当一个作精,让那些想着欺负她的人,想着她不好的人,都失望不爽。

    张依依的来信,杨可琳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她一旦回到学校里头,沪市的事便不太值得她记挂。只要她过得有出息,郭春雅母女两个心里就不会有多么的好受。信中提起陈柚的“翻身仗”杨可琳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实则无论有没有翻身仗,郭春雅陈柚两个人都离了心,不能跟上辈子一样坚定站在同一侧。

    或许是有了儿子,女儿不再是唯一,后妈在意起名声,所以这辈子注定了后妈跟陈柚的离心。弟弟的出生,也不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好处,不过对这个异母的弟弟,杨可琳还是起不了多少的爱心。

    那虽然是她的弟弟,但更是郭春雅的血肉。

    倒是可以将人拉拢过来,只是费精力也不太值得。要是自己生孩子早,这弟弟的年纪都可以当她儿子了,杨可琳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年纪跟自己相差这样大的弟弟为自己撑腰。对于家弟弟的出生,杨可琳打心底是不欢迎的,只是这样的不爽她知道自己不能够表露出来。

    在弟弟出生之前,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孩子,而弟弟的出生加深了父亲跟郭春雅的关系。光是想着这一点,杨可琳心里头就不太舒服。

    之前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孩子的出生,上辈子也没有弟弟的存在,怎么这辈子就有了呢。在兵团的时候,她还为有一个弟弟庆幸过,觉得这条生命是因为自己而来的,但是进入大学之后,这样的观念又发生了变化。

    她意识到,这个孩子是从郭春雅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就算是这个孩子与她有缘,那又怎么样呢,那也是郭春雅的孩子。

    杨可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以后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跟上辈子不一样的,那才是因自己而来的生命。

    郭春雅对儿子的宝贵,让杨可琳意识到小石头跟郭春雅断不开的瓜葛。过去那点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而对弟弟产生的在意与喜爱,在见识到郭春雅对小石头的亲近之后也逐渐消散。

    她既争不过郭春雅,纵然可以胜利,也没有多大的必要。

    杀鸡焉用牛刀。

    郭春雅,不再是她人生的束缚。

    宋樟跟杨可琳在草原兵团的时候就认识,到了大学里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宋樟对杨可琳有几分照顾。大学,是宋樟的姐姐一直希望宋樟念的。在草原兵团遇见那样一群青年,宋樟心里头也认识到念书的重要性。如果他是一个高中生也就算了,偏偏他只是一个初中生,草原兵团里头的能人可不少。

    就是知青们搞对象,那也是很考验“算言酸语”的。

    当然那也称作浪漫。

    当然不至于是为了搞对象而念书,在军队里提升个人文化水平很有必要。宋樟不是文盲,但文化水平也不说有多高,能够成为一名大学生,这个机会他也是珍惜的。一开始在兵团,还有些人因为他的初中学历,对他颇有微词。这种意见不是摆在明面上的,知青们都还年轻,许多人都没有学会遮掩自己的情绪,一些看法本身是没有恶意的,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差距。

    能够进入大学校园的人,都谈得上幸运。宋樟不清楚自己的幸运里头有几分关系的成分,所以对杨可琳是有几分佩服的。

    杨可琳是重组家庭出来的姑娘,她家里头那个条件跟关系户谈不上什么关系。也是幸运自从停了高考,也只有那一年是需要统考的,之前的之后的都是完全靠推荐的。

    这年头的重组家庭不少,但是寻常重组家庭里走出来的姑娘,能够像杨可琳这样有出息的不多。宋樟晓得自己能当兵,跟姐夫有关系。

    他欠了他姐的。要不是他姐姐嫁人,他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宋樟很少提起他的姐姐,杨可琳对他的姐姐也不太了解,不过还是知道对方已经嫁了人。这样的消息,知道跟不知道没有什么两样。宋樟的生肖是龙比她大了一岁,比宋樟更年长的姐姐,自然是已经婚嫁的。

    杨可琳知道宋樟跟他姐姐的关系好,宋樟对姐姐是很敬爱的,虽然没有见过宋樟的姐姐,但是杨可琳大概知道对方是一个有本领的人。

    宋樟无疑是最好的发展对象,在兵团的时候宋樟就很受女青年的喜欢。军人的身份在乡村甚至在城市里头会让一些人避之不及,但是兵团的女青年个顶个的有理想,军人的身份在她们眼中是光荣的,兵团里就是按照军队弄的编制,她们这些不实格的军人,对宋樟那些实格的军人是很羡慕的。

    他们是他们的“领导”。

    最初杨可琳的理想的伴侣不是军人,倒不是她对军人有什么意见,而是越是了解越是知道山外山、人外人。去兵团历练的人里头,有许多都是过去跟未来她难以接触到的,特殊的时代将大家阶级错乱拧巴在一块。

    有些家庭谁也不晓得未来会是什么模样的,但是有些人的未来却是可以预料的。在兵团结交朋友,对杨可琳来说是完全没有坏处的,找对象的事确实是一时半会儿确定不下来。好在用着理想信念就可以打发一大批的人。

    念了大学完全就是两番的天地,在大学里头能够遇见的人,翻船的概率不是低了一星半点。但是也有坏处,就是对于男同学没有那样熟悉。就算知道一个人的学习情况,也很难晓得一个人家庭的具体条件。

    不过在兵团的时候,也少有人能确定睡是出自干部家庭的。那些人大多数都是低调的,得从行为举止上去观察,就算是观察入微也可能看走眼。

    结交朋友还成,要是靠着眼力见找对象,还是难得嘞。

    宋樟瞧出来杨可琳心不在焉,问她是发生了什么事。杨可琳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眉眼弯弯:“没什么事,不是学校里头的事。”

    那就是外头的事。

    八成是家里发生的事。

    在兵团的时候杨可琳为人大方,穷是撑不起大方的,她在兵团那几年家里头对她应该还可以的。不过撇去表面,还是不难看出杨可琳家里头的事情,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顺。

    宋樟还未说什么,杨可琳便接下去说:“我的名声在家里边一塌糊涂了。”她挠了挠头像是无所谓,更显得惹人怜爱。

    那苦涩的笑容令宋樟心中酸涩,他的眼神微动:“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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