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随着绮莉·帕丁森的离场渐微，但也不过是从线下转入线上。

    实在是亚克力和简不经意的掠视太过骇人，后知后觉，学生们终于在美丽的皮囊下本能地感受到危机，不知震慑从何而来，但也不敢再公然造次。

    喇叭里又在催促运动员入场，我还有许多想要说的话，但此刻也不得不中途打断。

    重新将散开的碎发聚拢、扎在一起，我看着已经完全投入“观众”角色的吸血鬼们，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安慰自己，既来之者安之，顺便祈祷千万不要出太阳，一丝也不要。

    “我先下去了。”

    “比赛加油哦，多莉！”吉娜举着拳头为我打气。

    “裁判员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提倡快乐学习理念、实则是教育在她眼里无异于过家家的海蒂，将塑料花球扔给圣地亚哥，慢悠悠地往小臂上均匀地涂抹着防晒霜。

    淑女的优雅永不过时。

    “……谢谢，心意收到了。”

    虽然并不是很需要。

    圣地亚哥：“能作为简和亚克力的对手活下来，解决那些家伙应该没问题。”

    “呵。”莫名被点名，简撑着脑袋乜斜，覆盖在黑色镜片下的眼睛，丝毫没有因为圣地亚哥活跃气氛的打趣产生丝毫波动。

    倒是鲜少主动搭话的亚克力，向上抛起嫩绿色的网球又稳稳接在手掌心，因为是对光而坐的姿势，他看过来的时候，微微眯着眼，嘴角的弧度狡黠。

    “当然也有更简单的方式。”

    “不用。”想也不用想，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好意”。

    为了夺冠提前杀光竞争对手什么的，我情愿走海蒂不公正不廉洁的野路子。

    多年的相处我已经摸清楚这俩姐弟的脾性，不折不扣的暴力份子，区别仅在于简憎恶摆在明面，亚克力手段隐匿黑暗里。

    遭受拒绝，亚克力遗憾地后仰靠在椅背上，握着的网球越抛越高。

    他同样讨厌拥挤喧闹的人群，但简不离开，他会一直陪在姐姐身边。

    广播里的播音员在下最后的通牒，离比赛正式开始只剩下五分钟。

    “不会有其他人来了吧？”我赶在体育老师冲过来抓人前，炮弹般地飞速吐出单词，“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提前麻烦坎蒂丝再找几个空位。”

    海蒂：“没有了，玛瑙斯传出新生儿的谣言，已经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远征队其他人今早已前往了巴西。”

    费利克斯满不在乎，“无理挑衅的小把戏。”

    “那凯厄斯……”我很自然地打探消息。

    “大人和卫队一起出去了，”简将宽帽檐往下压了压，挡住四面八方暗中打量的视线，微阖着眼，“相比起坐在这里，呵。”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微嘟的嘴唇也显示出，比起看着大家欢快摇晃花球笑，她更愿意在战场上用自己的能力让敌人哭。

    看来被拉来观看运动会，真心让简心情暴躁。

    但我也同样明白，除了三大长老，在沃尔图里能让简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的人，估计现在还没出现。

    四舍五入，简现在属于自愿参加。

    “那好吧。”我俯下身挨个检查深黑色的隐形镜片，确认没有露出丝毫红色后，将口袋里五彩缤纷的糖果塞进他们怀里——学生会利用上半年举办活动的盈余，购买了近20磅的硬糖，作为分给每位学生的伴手礼。

    玛希将自己不喜欢的口味挑出来，扔给了艾伦，坎蒂丝也将糖分给了黛芙妮夫人。

    我知道除了血液，吸血鬼的味蕾感受不到任何有关焦糖、水果或是巧克力的甜味。

    但我这么想也这样做了。

    玛希拿着我的球拍，在运动员入场的通道口等我，当我刚从铁栅栏的缝隙里钻过去，上场名单抽签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是第一场的第二队，对手是三年级的学姐，我曾在荣誉栏里看到过她的照片，在市立剧院表演的音乐特长生，黛芙妮夫人店里的常客，想来又是一位被坎蒂丝拉来凑人头的嘉宾。

    “你的哥哥姐姐们，出场还真是亮眼。”

    玛希将装有球拍的收纳袋从肩膀上取下来递给我，她还沉浸在沃尔图里众人带来的震撼里。

    拉开拉链，拿出球拍，我在做上场前的最后准备。

    “如果我有这样一群站在人堆里都发光的哥哥姐姐们，估计从我懂事的第一句话开始，就是在思考如何向外人炫耀他们的存在。”

    玛希靠着铁栏杆，单腿弯曲，一脚蹬在半高的矮墙上。

    炫耀吗？

    顺着玛希的目光，我再次望向观众席。

    原本再普通不过的看台，因为有沃尔图里族群的加入，在阴暗昏沉的多云天气里，仿佛沙砾里混入的黄金，异常夺目。

    不可否认，单纯在外貌这个纬度，吸血鬼毫不意外得到了造物主的偏爱，他们是堕落神明的宠儿。纵观我遇到或是了解过的吸血鬼，除了让少女们疯狂追求的白皙皮肤，还有着无与伦比美丽的皮相。

    观看席上最耀眼的一排，他们冶艳俊美，是喧嚣火热的运动场上独一份的存在，就连导播都会格外眷顾。

    我仰视的打量并不突兀，他们几乎吸引了整个赛场大半的目光，每个人都期望能从他们身上看出更多信息。除了最边缘空出来的两个座位——简和亚克力提前离开了。

    “当然我不是在兴师问罪，虽然你没有将帅哥美女第一时间介绍给我，的确是你的过错，但我猜你肯定有不讲的原因，比如隐藏你的二重身份之类的。”玛希倒豆子般，迅速吐出的单词连接成句。

    我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没什么，”玛希显然意识到我的注意力早就飘到其他地方去了，完全没有放在她身上，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她帮我将收纳包塞进储物柜，“裁判助手在清点人数了，快点过去吧。”

    玛希推着我向前。

    她只在布里尔利学院毕业生的聊天中零星听到过关于我小学时的“丰功伟绩”，对于我在运动这方面能赢过“小王子”莱德这件事，她惊叹之余也满怀好奇，因而在督促我积极比赛这件事上，乐此不疲。

    议程第一项，裁判助理宣读规则和注意事项。

    初赛采用传统的三盘两胜制，比赛分三局，每局先得六分者胜，如果比赛出现五比五平，则需要通过抢先获得七分，决定胜负。

    规则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

    注意事项却长的离谱，撰写的人仿佛想要把他能够想到的所有情况，都浓缩在一张薄薄的A4纸面上，以规避后续出现的麻烦事。

    已经是今天第四次朗诵注意事项的裁判助手，托了托他厚到夸张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不带感情的单词音节从嘴里依次蹦出来，仿佛没有任何语调波澜的机器人配音。

    玛希朝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想在这儿听下去，准备去观众席上呆着了。

    我点头，目送她不按规矩地钻过警示线，与怒目而视的保安嬉皮笑脸打过招呼后，从职工内部通道离开。

    玛希离开后，我尝试认真聆听注意事项强调的内容，结果坚持了不到三分钟就败下阵来。

    眼角泛泪，打了个哈欠，我摆动脑袋，无所事事地四处扫视。

    隔壁场的短跑已经开始了，我猜他们一定没有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地按照规矩来，裁判压下扳机，火药助推子弹离膛，枪响的瞬间，欢呼和助威声铺天盖地。

    运动场上的氛围再一次被点爆。

    主席台旁，坎蒂丝跟在桃乐丝小姐身后跑来跑去，她今天被瓦丽莎主任指派给学生工作部，帮助新上任的老师们一起维持赛场纪律。

    隔着好远，我们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她将怀里捧着的文件夹挪到一边手臂上，艰难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急匆匆跟上桃乐丝小姐的步伐，分配资料去了。

    啦啦队、记者台、志愿者……微微皱起眉头，我的目光锁落在偏僻的一处角落。

    巨大遮阳棚投落的影印，在绿茵草场的地面上划出泾渭分明的光影交界。

    弗莱迪·琼斯侧着头，一半站在光里，另一半隐匿于黑暗，他在和某人交谈，而聊天的对象……

    “嘿！你好，多诺莉丝·克劳利，我是茱恩，茱恩·约翰逊。”

    眼前出现一双纤细的手，蜜色的肌肤薄薄一层贴在骨骼上，呈现出一种极为健康和活力的流畅线条。

    热烈的打招呼让我猛地回神。

    和我抽到同一组的对手，三年级的学姐茱恩·约翰逊出现在我身边。

    她刚从观众席溜进来，微微喘着气，担任裁判主席的内森教授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对自己迟到的行为感到抱歉。

    “你好，约翰逊学姐。”我握上她伸过来的手，一触即放。

    “叫我茱恩就好啦，”茱恩尝试性地挥了挥带来的球拍，自然地开启话题，“没想到我们俩竟然能抽到一块，我还以为是本年期之间比赛呢，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赛场上加油哦，一年级。”

    “谢谢学姐，你也是。”心里有事，我回答地稍许有些不自然。

    好在约翰逊学姐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想法，后几排高年级聚集的区域有人小声叫她的名字，估计是她的朋友，约翰逊学姐对我说了句“待会见。”便顶着内森教授严厉的凝视，弯着腰从人群中挤到最后面去了。

    我急忙回头，想要确认我刚才看到的，但角落里却空空如也，刚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离开了。

    踮起脚，我还想再看地仔细些，裁判助手讲解完毕，站在高处的内森教授挺着他圆滚滚的大肚子，用力吹响哨子，比赛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