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舒缓的轻音乐悠扬,空气里飘荡着马蹄莲、素色苍兰和一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精致花束的清香。

    白色的窗纱垂落,仿佛是要挡住清晨熹微的太阳,哪怕它背后只是一堵光秃秃的石墙。

    巧夺天工的装修和光影设计,这里恍若并非地下,而是位于英国伦敦大道摩天大楼顶层的某家奢侈咖啡厅。

    苏尔庇西娅坐在我对面,她正在认真切着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小羊羔,迷迭香碎均匀地撒在微焦的油脂层表面,刀叉沿着纹理轻轻切开,便有汁水爆出来。

    切完最后一块,她将盘子推出去,静候在一边的科林立即将它端到我面前。

    “还有其他想法吗?”苏尔庇西娅浅抿了一口马克杯中的动物血,问道。

    “谢谢,科林。”我叉起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羊排放入嘴里,牙齿还没咬下去,和瘦肉接触的味蕾第一时间就感受食物的美妙之处,“好好吃!”

    我睁大眼睛称赞,又吃了一块。

    恰到好处的调味,不寡淡,也不会让吃了快半个多月流食糊糊的我觉得味咸。鲜嫩多汁的羊肉,介于全熟和七分熟之间,不是单纯烤肉酱的滋味,鲜咸辣又带着点甜,随着咀嚼在口腔中层层递进。

    是我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是吗?”苏尔庇西娅抿唇微笑,眉梢都是喜色,“我还担心你不会喜欢,慢慢吃,还有很多。”

    “怎么可能不喜欢,让我每天吃都不会腻!”

    口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担心我被噎住,科林倒了杯喝的递给我。

    和苏尔庇西娅手里的马克杯,配套的骨瓷壁内侧,殷红的色彩让我微愣,压下突如其来的抗拒,浅尝一口才发觉不过是鲜榨的番茄果汁。

    应该还加了其他蔬果,如果忽略鲜血般的颜色,我应该很喜欢喝,但艰难地咽下微黏的液体,我还是让科林帮我重新倒了杯水。

    “都可以,没什么想改的,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我一边吃,一边垂眼看平放在编织餐垫旁的设计手稿。

    细腻的线条栩栩如生,寥寥几笔便让“我”跃然纸上——卷曲齐腰的金色长发,身体被黑黝黝的巨大斗篷完全包裹。

    不知道阿罗那天和凯厄斯聊了些什么,或者是我的优点分析起了点作用,凯厄斯最终允准了,我跟随卫队参与远征活动。

    具体表现为,管理沃尔图里大小事务的海蒂,收到来自顶头上司的通知,为我准备一套代表沃尔图里身份的长袍——也就是凯厄斯和简,外出经常穿的那件。

    但这个活在执行过程中,被苏尔庇西娅接手,她想为被她称之为“极其有意义”的时刻,送上一些新的东西。

    我也觉得有意义,因为这意味着我的世界观游计划正式开始。

    至于袍子的外观,我没什么要求,终归都是我不大喜欢的灰黑两种颜色,要硬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我指着图纸上碳素笔格外加重、不见一丝杂色的纯黑,疑惑道。

    “我记得大家的斗篷没有这么黑?”

    费利克斯和圣地亚哥的斗篷颜色更接近于浅灰色,阿夫顿的灰色要更浅一些,简和亚克力斗篷的颜色是他们之中颜色最重的,但也与真正的黑色有些差距。

    将我吃干净的餐盘收拾下去,科林脸上带着揶揄,“能力越大,等级越高,但只有家族实际成员,才配拥有沃尔图里的纯黑斗篷。”

    她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去过,和切尔西一样,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但自从我受伤后,我们之间的见面就开始变得极为频繁。

    “斗篷的颜色和级别挂钩?”

    我就着骨头撕咬下大块羊肉,嘴角沾了些酱汁,苏尔庇西娅还在帮我切割冒着热气的下一盘,仪态优雅万分,但明显我已经等不及了。

    科林笑着点头,“没错。”

    “颜色的深浅代表这个吸血鬼在沃尔图里所处于的地位,”苏尔庇西娅垂眉接上科林的话,详细解释道:“拥有特殊能力的吸血鬼会比身强力壮更具优势,阿罗认为他们能更好地增强沃尔图里卫队的作战能力,但费利克斯除外,他虽然身披次要成员的浅灰色斗篷,但实际在卫队享受终身职位。”

    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我,苏尔庇西娅眉头微皱,“好了,多莉,你不能在吃下去了,虽然很欣慰符合你的口味,但今天的饭量已经要比你平时多了接近三分之二!”

    “好吧,”就着凉水,我咽下最后一口羊排,收拾厨余垃圾的小推车上已经摆了三个空盘子,全是我吃光的。

    后仰倒在鹅绒填充的绵软靠背椅里,心满意足地摸着明显鼓起来的肚子,我放空思绪嘟哝道:“还以为我会先从卫队做起。”

    我知道凯厄斯的斗篷是纯黑的,每当他从月色中走来,像一块融不掉的墨痕,高贵又内敛,但我从未想过将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在成为队伍的核心老大之前,都有一段当小弟的经历。

    厚积薄发,蔑视天下。

    但更让我感到更为惊讶的是简和亚克力,年纪轻轻就混到了沃尔图里的管理层的位置,如果按照科林的说法,他们俩姐弟就是沃尔图里除阿罗、凯厄斯、马库斯之后的四把手。

    糟糕,我不会已经把未来上司得罪过了吧?

    早知道如此,当年电视遥控器的所有权之争,我就应该更让着些,好歹也单独分给亚克力一天。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多莉?”

    苏尔庇西娅微微挑眉,她比刚才听到我的夸奖,笑的还要高兴,漂亮的眼波潋滟流光,轻快笑声仿佛悦耳的铃铛。

    “你生来注定就是要加入我们的。你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一员,在成熟的时机,以某种特殊而幸福的身份被转换。”苏尔庇西娅语气温柔,仿佛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我作为吸血鬼闪亮登场的场面。

    “我很期待那天的到来,多莉。”

    “哦,是这样吗,那我也是,很期待哈哈。”

    我扯着嘴角干巴巴地回答。

    对于我的加入大家好像心知肚明,我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接受了这个注定会发生的事实,但如果问我期待与否的话——

    我还年轻,长生不老,而且是以抛弃美食、无尽时光吸食血液为代价换来的永生,对我来说真的没太大的吸引力。

    生老病死是一个极为正常的过程,生命之所以宝贵,是因为人总会死去。这是自然生物科学的史密斯夫人,第一节课教案上的核心内容。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能说我突然开始接受,甚至对从前内心的纠结和拧巴感到莫名,不过是从一种生物变成了另一种生物而已。

    吸血鬼又不会被死亡离弃,不过是变得更麻烦了些——需要先被扭断脖子,再被火烧干净。

    不能再往下想了,西蒙死亡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我的胃在痉挛。

    死亡或是生存,这个哲学问题对现在打着饱嗝的我来说,还是太过深奥,我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难不成我真是个隐形天才?

    能力已经足够与凯厄斯力均势敌?阿罗随随便便就能窥探内心的逆天bug,我身体里也有一个?

    凯厄斯或是阿罗对于我的信任,让我感受到久违的责任感,一时间压力山大——至于马库斯,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他太过沉抑,像是飘荡在城堡深处的孤魂,除了史记中他耀眼的过去,我时常会忘记他的存在。

    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超能力,在我自己都还未发现的时候,就足以让我这个踩着上个世纪尾巴出生的未成年,引导耸立千年的吸血鬼族群?

    问题还没说出口。

    腹部突然一阵翻涌,嗓子眼传来异样恶心感,一张嘴,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全部被吐了出来。

    房间有片刻宁静。

    但顷刻间,视觉细胞还来不及捕捉。苏尔庇西娅从餐桌的另一头位移到我身边,焦急地指挥科林去叫来医生。

    我攥着餐布,弱弱地拒绝,“不用医生,我马上就能,呕——”

    “……”

    等我缓过神,已经被苏尔庇西娅连人带椅,抱到了餐厅隔壁——匪夷所思存在于无坚不摧、生命力顽强的吸血鬼,老巢深处的高级医疗病房。

    半小时后,头发花白的医生气喘吁吁地站在病床前,饱经岁月洗礼的双眉紧皱又舒展,最终他欲言又止,谨慎且客观地组织语言。

    “克劳利小姐可能是用食过量,油荤刺激黏膜从而胃失和降,气机上逆,导致内容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食糜,受到强力挤压,引发呕吐。”

    通俗来说就是,吃多了不消化。

    泪崩,我就知道……

    “噗,哈哈哈哈哈。”

    简笑得最大声,就算有亚克力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也丝毫不在意,仿佛要将我们认识九年时间里,对我的全部嘲笑在此时此刻笑出来。

    “看来苏尔庇西娅大人的厨艺越发精湛了。”

    切尔西靠在阿夫顿怀里,仰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嗯哼。”阿夫顿双臂环抱的更紧,顺着话回答,眼里却都是她的样子。

    德米特里憋着笑,“多么新奇的体验,多洛莉丝。或许下次再需要追逐你的时候,我可以尝试在脑海中回想这种味道。”

    “别说了……”

    我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根本不想去看围观的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吸血鬼,还好,凯厄斯今天不在,我几乎都能想象得出,他听到这个消息脸上嫌弃的表情。

    呜呜呜,

    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但好在专业素质极高的医生,不仅没有打趣,还表现得习以为常,与用尖细嗓音笑了五分钟都没停止的简,形成鲜明对比;他还带来了一个,让我觉得灯泡都瞬间明亮了好几个度的好消息。

    我痊愈了!

    医生同时隐晦地提醒,运动和阳光也能够促进伤口恢复,久卧或久坐反倒不利,他建议我有机会的话多出去走走。

    我能懂他潜在想要表达的意思,任谁看将病房修在地下都很奇怪,虽然他每次看见这些精密仪器眼里都会发光——千万级别的医疗器械,如果不是用在我身上,我也会心动。

    第二天,吉娜推着我前往城堡后面的草地。

    阳光在我身上留下光斑的刹那,鼻尖萦绕泥土和草皮的清香,我激动的当场就能挤出两滴眼泪来,肖申克与楚门重见光明的心情不过如此。

    平躺在吉娜铺好的野餐毯上,温暖的微风吹起草浪阵阵,我在飞舞的发丝中央眯起眼。

    吉娜端坐在我身侧,指着笔记本上的内容,告诉我她从医生那里问到的注意事项。

    “要保持良好情绪,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沟通,”吉娜顿了顿,有些难过地看着我,“医生说抢救时你的求生意愿不强,到底发生了什么……”

    “换本子啦?”

    “对啊,”吉娜举起手中的圈线本,真皮蕾丝骷髅头,哥特风,很符合她的一贯的喜好,“好看吗?”

    还没等我回答,吉娜意识到我在转移话题,提高音量抱怨道:“多莉!”

    “我真的在认真听!”我翻过身对着她,手臂撑着脑袋,“好吉娜你忘记了吗?我失忆啦,鬼知道当时我是如何想的,但是你放心,放眼整个沃尔图里,现在没有人比我更惜命!”我眨巴眼,“除了你。”

    吉娜认命地伸出手,无名指点点我的鼻尖,“因为沃尔图里就我们两个活人。”

    “总之,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关于那天的记忆到现在我仍是一无所获,但见证过的吉娜和海蒂,没有丝毫隐瞒,将她们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我误以为看见的“妈妈”,实际上是坦尼娅·德纳利设下引君入瓮的局。

    她在安第斯山和亚马逊一带建立起庞大且肆无忌惮的新生吸血鬼军团,以高频率且毫无克制的猎杀行动吸引人类社会和沃尔图里的注意。

    坦尼娅了解这样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那显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以成千上万条无辜人类以及吸血鬼的性命,其中不乏超能力者,引得审判远征队几乎倾巢而出。

    而我,也如她所愿地赴约,像个傻瓜。

    我起身抱住吉娜的腰,脸埋在她胸前,“对不起。”

    被打断的吉娜,对于我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无所适从,举着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本子,“怎,怎么了?”

    “对不起,吉娜,”我加重了嗓音又说了遍,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诚恳道:“还有海蒂,我不应该乱跑。”

    不应该为了自己,让身边的人陷入困境。

    “噗哈,”吉娜由震惊转化为了然,她很用力地揉了揉我头顶的发丝,合上笔记本,回抱住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但你不是为了去寻求答案吗?”

    “她是个骗子。”我咬牙切齿地小声反驳。

    “想要得到重要的东西,孤注一掷,这并不叫犯错,”吉娜拍着我的后脑勺,像是小时候我每次做完噩梦,凯厄斯不在,她哄着我睡觉那样,“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疯狂过,你很对,错的是哪些骗过你的人。”

    “你呢?”我好奇,“吉娜真的做过什么疯狂的事吗?”

    也许是天性使然,或者是工作的特殊性——咋咋呼呼的人类在吸血鬼老板手底下活不长。吉娜在我眼里永远是老师眼里标准的“大人”,永远温和有礼,永远井井有条,不会崩溃也从来不会违背指令。

    为我争取上学的机会,已经是我能够想到她最出格的事。

    “当然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过一个很疯狂的决定,”吉娜耸肩,“到现在也没改变过,别问,是秘密。”

    “好了,你的道歉我已经收到了,”吉娜拍拍我的肩,示意我起身,“海蒂的道歉,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觉得当面讲更好,但是我也同样会带给她。”

    “爱你,吉娜。”

    “什么道歉?”一道声调尖而细的奶音从身后传来,下一秒,简迅捷且灵巧地出现在我面前,手里还翻动着海蒂的记事本。

    “这是什么?三月十六日,晴……日记?”翻到第一页,等看清封页上的文字,简像是吞下了整只苍蝇,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多莉成长日记?!沃尔图里竟然还有这种恶心的东西存在?”

    突然出现在简身后的费利克斯,从她手中抽出笔记本,抛给我,我转身,交给略显拘谨的吉娜。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简。”我从吉娜怀里坐起来,问道,“什么事?”

    简和费利克斯,这俩人同时在沃尔图里城堡出现的次数可不多。

    “大人要见你。”另一道童声传来,亚克力从城堡走廊里走出,解开取下帽子,站在简身边。

    费利克斯缓缓从我身上收回视线,抱胸慢悠道:“凯厄斯大人也在主会客厅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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