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穿过熟悉的走廊,走在最前面的简,轻松且优雅地推开整块大理石打造的巨型石门。

    亚克力一直跟在她身后,不快不慢恰好隔着一步路的距离。

    同样的走路姿势,就连每数到第三步中指划过裤缝时,无名指会故意敲一下的小动作都相同,只不过简看起来更加轻巧,像月桂枝头骄傲的小夜莺,无所畏惧地傲慢挺胸。

    亚克力身上同样带着些长时间战无不胜沉淀下来的傲气,但他会比自己的姐姐沉稳些,就好像永远会慢一拍走在简背后,他才是那个早三分钟出生的哥哥似的。

    角楼大厅里并没有人,高台上排成一排的御座,在缝隙落下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种长埋地下特有的清冷阴郁光泽,椅背上方用黄金和珠宝打造的沃尔图里徽章,华丽而庄重,也许是深刻明白了它背后所代表的权势,每当我踏进这个空旷肃穆的圆形厅室,灵魂都会感到一阵无端的颤栗。

    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窥探到隐藏在黑暗深处,帝国的秘闻。

    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肩,出现在我身边的切尔西微笑看我一眼,然后收敛了笑意,平视继续向前,用的适合人类步行的速度。

    左右摇头,我抛开这个奇奇怪怪的思绪,跟上她们的脚步。

    简推开大厅深处的石门,继续带着我们往里走。

    古雅典时期的石柱,有些地方甚至有些深深浅浅的刀痕,雄伟神圣地耸立在道路两侧,房顶高而开阔,覆盖整个墙体的彩色壁画,浑厚细致地描绘着耶和华创造出的亚当和夏娃,在黑蛇的诱惑下,偷食了生长在伊甸园最显眼位置的血红禁果。

    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淡。

    房间里有人说话,时断时续,平静且低沉的交谈,听到动静,他们全部转过头。

    沃尔图里三大长老的脸,无论单拿哪一个出来,都足以让月光蒙尘,宝石失辉,更不用说这三张挑不出丝毫缺点的脸,或惊讶或不耐或淡漠地同时望向你。脑海中突然就冒出玛希吐槽艾特赛克高中校草评选时说的那句话:

    ——【所以知道能长出这样的脸蛋,有多难得了吧?】

    好可惜,作为一个资深颜控,她竟然不在这里。

    “阿罗。”简取下帽沿,对着唯一站在长桌旁的阿罗点头。

    “哦,简!”黑影闪过,阿罗出现在门口,他双手捧着简的脸,嘴唇在她脸颊两侧轻轻贴了贴,眼神迷恋的像是看着罕世奇珍,“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你,都会让我惊叹。”

    “还有多莉,真高兴听到你已经痊愈的消息。”阿罗位移到我面前,双手交迭放在胸前,他唇角带笑,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表达长辈对小辈最诚挚的关心。

    “谢,谢谢。”我看着阿罗露出的完美面具,心头微跳,视线不自觉地绕过他,落到坐在昏暗阴影里的凯厄斯身上。

    他应该是刚刚进完食,烛火在猩红的眼瞳里跳动,他靠坐在做工精致的扶手椅里,发现打量的目光,眼皮微掀,毫无准备地与我的视线碰撞到一块,我扯了个笑,笑完才觉得有点傻,压下唇角的弧度,故作严肃地看回阿罗。

    我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不礼貌,但阿罗却微笑的更开心了,缓缓伸出一只手,像是邀请女士跳舞的古典绅士——最好是舒缓的华尔兹舞曲,因为我难以想象阿罗在人群中扭动身姿,奔放跳着探戈或恰恰的样子。

    太过热情火辣,一点都不沃尔图里。

    习以为常地搭上去,立马被他双手牢牢握在掌心里。

    “烤羊排,蘑菇汤,番茄千层面,奶油焗龙虾,樱桃覆盆子蛋糕……”无声在心里念着菜名,我认真打量阿罗的表情,很好奇,这种行为会不会对他的能力造成干扰。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的所有糗事他都一清二楚。

    从国文想到物理,从布里尔利那层楼的女卫生间马桶最干净到艾特赛克这周官网上食堂的午餐安排,从布德恩·瑞金和泰勒·罗德里格斯的恋爱宣言到金的告白,都是些没有价值的内容。

    几秒过后,高昂且华丽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阿罗松开了我的手,脸上看久了会感到瘆人的笑意,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恢复的很好。”

    哦,实验失败。

    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有些遗憾地掐了掐指腹,在他略显鼓励的眼神中,我耸肩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被允许”的活动区域,主要集中在城堡的下半层,卧室、地下通道、草坪还有一楼的招待大厅,鲜少有机会踏足位于更隐蔽位置的城堡角楼。

    会议大厅里面还有个专门用来讨论的会议厅,这还是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来,我首次知道的隐藏知识——自从我又一次误打误撞地从凯厄斯的房间走到圆厅,那条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过于逼仄的废弃走道,便从里到外被费利克斯用巨型石块给封了起来。

    阿罗有些不同寻常地安静几秒,顷刻,他夸张地出现在我身后,眨眼间又坐回长桌顶头唯一空出来的座位上,身体后靠,双腿交叠,是完全主人翁掌握全局的姿势,双臂撑在桌面上,十指靠拢形成中空的菱形。

    “让我们开诚布公地思考一下,你的未来计划。成年这段时间可是人类从象牙塔踏进社会,最为重要的时光。”

    “哈?”

    浑古雅典的房间,烛龙蜡烛点燃焰火,空气里弥漫着藏书和木质柜在时光长河中沉淀下来的厚重异香。

    如果让我来主导以此为背景的话剧,汇聚多方政商军界关键人物的圆桌会议,任何一个签字画上押的提案都能让国际局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或是黑手党老大秘密处决告密的小喽啰——都怪简,非要拉着卧病在床的我看完整部《教父》。

    维托·柯里昂的形象简直深入人心,具有绅士风度的同时,又有慑人威严,和沃尔图里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完全吻合。

    而不是像现在,我如临大敌,以为门后是生或死的抉择,却不过是捅了貌美且不怀好意教导主任的老窝。

    “现在吗?在这里?”

    也不是不行,初中毕业之前,每天都穿着条纹衬衫和背带裤的马里奥先生——掌管布兰德尔高年级学生事务的胖老头,就要求我们完成过相类似的家庭作业。

    让我想想当时我在最终交上去的作业纸上写的什么:

    ——“抱歉,不知道。”

    阿罗又问了一遍,标准且悦耳的发音,就好像舌头抵着上颚练习了很多次,最终找到最适合的角度咬字吐出来的一样。

    “多莉,我真的很好奇,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医生?教师?政客?作家?科学家?……”他一连说出好几个选择,语气阴柔又轻缓,给我一种“没关系,跟从你本心来就好”的松弛感,直到最终的落脚点在某个我熟知但又很少主动提及的单词。

    “vampire。”

    ——“吸血鬼”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阿罗愉悦地敲打着扶手上镶嵌的银饰。

    “呃,”我张嘴,不出意外地看见阿罗仿佛画出来的精致细眉轻挑,“难道不可能是吸血鬼医生,吸血鬼教师,吸血鬼巴拉巴拉,变成吸血鬼后,无限的时间总要找点事来做吧。”

    我以为我回答出了标准答案,但阿罗并未表现出料想中的高兴,凯厄斯的表情更臭了,他像是一秒也不想待在这里,要不是站起身的阿罗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立马就会瞬移到别的地方去。

    “小骗子,”阿罗笑出声,尖细的嗓音飘荡在空气中略显阴森,“你还没做好准备,多洛莉丝,我感觉不到那种喜悦,真正的、纯粹的盛情。”

    “你在迟疑,”阿罗撩起我的一缕发丝,“为什么呢?我看不见,是什么在阻止你?”

    我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猛回头看向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就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切尔西,瞳孔又缩成了一条直线。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仿佛伤害背叛了最疼爱的人。

    突然出现在我们之间的阿罗,打断了我疑惑的视线。

    “我不知道。”

    实话实说,我不懂他是如何感受到的“不乐意”,还有“迟疑”,我有点生气,因为我已经给出了在我看来最好的反馈。

    加入吸血鬼,无所谓,我接受了这个结果,还要如何?

    阿罗不置可否地点头,从嗓子眼挤出一声轻哼。

    “够了。”

    凯厄斯同样出现在我身边,烦躁地剜了我一眼,我老实地小碎步往他身后靠了靠。

    阿罗直起身,与凯厄斯对视片刻,视线又落回到我脸上,笑容重新回到他脸上,唇角仿佛要裂到后耳根,“当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对吧,和一个刚初中毕业的未成年谈理想谈未来,比吹牛说今后要成为亿万富翁还要不实际——反正我是这样,规划和梦想一团乱麻。

    房间里的气氛很微妙,好像在我没意识到的地方,两股势力在抗衡,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缓缓从凯厄斯身后伸出脑袋,我弱弱举手,试探地说道:“既然我已经好了,卫队以后有什么活动都可以叫上我,还有,吸血鬼世界可能比较轻松,但人类社会文凭还是挺重要的,我想下个星期就准备去上学了,如果再待下去我会错过春季入学的规定时间,那就要推迟到明年。”

    马库斯仿佛也待够了,他瞬时出现在阿罗身侧,现在的局面。就变成了我被吸血鬼历史中声名赫奕的沃尔图里三大创始人团团围在中间。

    我又往凯厄斯身后靠拢,如果他今天穿了斗篷的话,很大可能我会钻进去。

    血红的双眼仿佛蒙了一层白色薄膜,比其他吸血鬼还要白上几分的皮肤,无端让我联想到了生物课上老师让我们用显微镜观察的洋葱表皮细胞。

    马库斯仿佛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如果吸血鬼也同样有死亡这种概念的话。

    皮包骨的右手微微抬起,在阿罗接触的瞬间又像是泄力地落下去。

    像是猜到了阿罗接下来的问题,他微不可微地颔首,松垮的眼皮耷蔫地更加厉害,从骨子里透出的厌世和自毁倾向,我觉得至少为了他,阿罗也应该多花点钱,为自己的弟弟找个厉害点的心理医生。

    “噢,当然可以,”惊讶地转头,像是生锈的零件突然上好了润滑油,阿罗笑容灿烂,比挂在墙壁上燃烧的蜡烛火焰还要粲然,“你完全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和计划执行,我们从来不会对家人的私人安排指手画脚。”

    这是第一次将沃尔图里和家的概率画上等号,很新奇,我以为我会抗拒,但福克斯这三个字只是在我的脑海中转了个圈,然后就被更为深刻的记忆填满。

    “多莉成长日记”

    吉娜十年如一日的点滴记录,我偷偷看过她存放日记的地方,笔记本几乎要将齐我小腿肚高的箱子装满。

    “真好。”

    我张开嘴,声带未动几乎气音。

    简古怪地看向我,被我反瞪回去,有时候吸血鬼太过敏锐的听力也挺让人懊恼。

    “的确。”

    站在我面前的阿罗闭上眼,指尖在虚空中微晃,好像在感受,仿佛空气里有我听不见的音乐,就连切尔西也深陷其中,捂着心脏,感动的让我误以为下一秒那双猩红的瞳孔就能落泪。

    马库斯又坐回到原位,他望着黑暗,面色平和,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出现。但我能感受到那具死气沉沉的“尸体”散发出的暖意,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平静和满足。

    只有凯厄斯比较正常,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低头看我,眼底暗潮翻涌,紧绷的下颌无不透露出他的忍耐。

    危险。

    我像个螃蟹,又横着往相反的方向移动。

    心底的温情彻底散了个干净。

    “快乐总是稍纵即逝。”阿罗终于恢复正常,玉石般干净且修长的指尖,做作地滑过眼角,让我额角微抽。

    清醒点,沃尔图里不相信眼泪!

    “期待下次再见到你时,你会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阿罗再一次用他歌剧般的吟唱,作为谈话的结尾。

    我殃殃地点头。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脑袋疼,看来回答这些无厘头的问题,让我有些用脑过度。

    “以及,”在我转身的刹那,阿罗再次出声让我不得不再次回头,“谢谢你对我们外貌的赞美,我更喜欢蘑菇汤,苏尔庇西娅的烹调总是有种神奇的魔力,晚安,多莉,做个好梦。”

    “……”

    “晚安,你也是。”我祝福的咬牙切齿。

    在终于跨出会议厅之际,我还是扭头,看了眼坐在光和暗分界之间的马库斯。

    按照沃尔图里传纪的介绍,他的能力是看见世态间的情感纽带和连结,这是个很复杂的范畴,情亲,友情,爱情,责任,义务,我花了一段时间想要读懂那段巴掌长文字的内容,但却依然不知深浅。

    光和暗将他的脸撕裂成两半,一半在明亮下闪耀恍若悲悯天使,另一半藏在黑暗中红瞳是天生罪魁。

    到底他看见了什么?是我与谁,亦或谁与我的联系?冥冥之中或有迹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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