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顾承司动作猛然一滞,抬头盯着这位在他面前向来表现知书达理的陶庶妃。

    他虽不在后院行走,但两世在手,每个人说话的声音他是辨得出的,刚刚那声尖酸冷厉,确是出自她之口无疑。

    心中冷哼,若非得了读心一术,他倒不知堂堂国子监司业之女,内里竟是如此粗鄙怨妒的秉性。

    陶书雪自然不知其中内情,得了王爷看来的眼神,先是微惊,随即暗喜,能得王爷多看几眼,便是机会的预兆。

    不可错失。

    “王……”

    “王爷,剩下的砚台,妾身亦搬来了。”

    只是陶书雪刚开口准备稳稳抓住这个机会时,却突然被抱着砚台进来的锦清栀给抢先了话语。

    又是她!

    陶书雪心底恼恨,甚至看过去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怨愤。

    锦清栀全然不知,只将剩下的五块砚台依旧在书案右方堆放整齐,瞧着整整齐齐一个不落的一家砚,心里暗喜一切顺利,完美收工。

    恰此时,稍落于后的姜庶妃、赵良媛、乐良娣三人亦行进殿来,于书案前方站定,娉婷袅袅地俯身作礼。

    这样一来,陶书雪就更没机会开口了。

    锦清栀因在书案右侧放了砚台,便一直站在那里,时不时揉两下酸软的手臂。

    瞧着眼前六位侍妾的站位,便可知她们在府中的地位高地,姜庶妃与陶庶妃二人在最前面,当是侍妾中品阶最高的,据岑莹打探,府中除了两位庶妃外,还有两位良媛和两位良娣,应该就是站在中间的两人和站在后面的两人。

    不由想到自己的身份,美人,品阶比良娣更低,属王府侍妾中最末等位,那她是不是得站到最末尾去?

    隐隐察觉那些女人暗戳戳飘到她身上的眼神似乎不是很友善,还是站过去为妙。

    一翻思索,欲挪动步子,站到最后面去。

    只是刚抬脚,病王爷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些砚台,可是锦美人你一人搬的?”

    突然被点名,锦清栀一惊,听清其所问时,心下瞬间惶惶。

    【他这问几个意思?莫不是悄悄派人跟踪,发现晴姝帮我搬了一半?】

    余光瞥见陶庶妃,又突然想到:【难道是陶庶妃三人趁我刚刚出去时告了密?】

    心下揣测间,惶恐更甚:【哎哟娘耶,这可让我如何作答,撒谎等于露馅,如实说又等于违抗命令,进退两难,这不等于伸头缩头都得挨一刀嘛。】

    这些絮叨皆入了顾承司的耳,只是他似乎并不耐心听,没待锦清栀从纠结中挑出答案,他又兀自带着病弱的语气开口:“傅良媛你来说。”

    “哈?”

    同样被突然点名的傅婉灵一声惊讶,抬头一脸懵怔地盯着书案后的王爷,又瞧瞧书案右侧的锦美人,天呐,谁能告诉她,刚刚王爷说了啥?

    都怪丫鬟昨夜给她带回来的醉京楼的新菜式,简直太好吃太合她胃口了,以至于她一晚上都在回味,甚至都静不下心来看她喜爱的话本子。

    本还想让丫鬟抽空再出去给她买些回来,却没想久不管后院的王爷竟突然召见。

    吃不着,她也就只剩想了。

    “王……王……王爷您……您刚刚问了啥?”

    没办法,只能壮着胆子劳烦王爷重新再问一遍。

    刚欲垂眸继续书写的顾承司倒是被这一反问给问来了兴致,停笔轻咳,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呼着病态隐隐的气息,却又冷哼:“本王问你今天早上吃了啥。”

    这道题傅婉灵会。

    一提到吃的,她整个眸子简直在发光,端正身子边掰指头数着,边兴致勃勃地回道:“早上妾身吃了膳房做的八珍糕,红豆酥,咸卤蛋,还有丫鬟从城东桥街铺子买回来的腊肉粥,王爷您不知道,那家铺子的腊肉粥是整个上京城最……好……吃……的……”

    腊肉粥了。

    从提到吃时的兴奋,到介绍时的忘乎所以,再到识起当前处境的惶然跌坠,最后成了诚惶诚恐的结巴。

    没说完的话,自然也不敢再说下去。

    知道自己失了态,甚至在王爷的早会上开了极大的小差,整个人顷刻间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求饶道:“王……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咯?”

    顾承司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才来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耳朵边上就已经听了数十道菜名,要只是打心底念想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还自带音效,竟然一通吸溜吸溜地直咽口水,让人想不注意都不成。

    他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东西。

    “不……不是不是……妾身……妾身……妾身……”

    傅婉灵本就没什么心眼子,平日所喜不是吃便是睡,不是睡便是读话本子,哪能想到向来没有存在感的她会有朝一日被王爷“针对”上。

    且就她那不太发达的脑子,惶恐之下根本转不过弯来,一经质问,吓得连忙摇手否决,却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进王府这一年多,姐妹不是白交的,关键时刻,有人冒险替她解围了。

    是庶妃陶书雪,只听她道:“王爷,傅良媛纯正呆萌,心眼豁直,并非故意恍神不专的,还请王爷看在她入府这一年多以来也算本分守纪的份上,就宽恕她这一次吧。”

    间隙,看了旁边的“锦沅婷”一眼,又道:“至于王爷您刚刚所问,妾身刚刚在来书房的路上,恰巧碰上锦美人与她的丫鬟各抱着一堆砚台往书房来。”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其实她并不知晓王爷给“锦沅婷”下过命令不得找人代劳,之所以如实述出此事,不过是不想让“锦沅婷”独霸这一份功劳罢了。

    ——之前她并不知其搬砚台是王爷所需,否则也不会嘲讽,而是搭把手了。

    不管多少,能在王爷面前挣点表现也是好的。

    开口的陶书雪又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若不是顾承司刚刚听过她那尖酸粗鄙的心声,怕依旧会觉得授业传道的陶司业教出来的女儿必然是秀外慧中的呢。

    微微抬唇,正想言说,耳边又接连传来数道声音——

    【小狐狸精敢抢本妃的机会,现下还想独霸这一份功劳,本妃偏生不让你如意!】

    【这下完犊子,一顿罚是逃不掉了,这陶庶妃我是怎么招她惹她了么,三番五次针对我,真讨厌!】

    【这姐姐果然没白认,关键时刻只有她替我说情,王爷呀王爷,您可一定要听陶姐姐的,就宽恕我这一次吧,求求了,求求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女人多的地方真麻烦。】

    【……】

    叽叽喳喳聒噪不断的女人声忽然尽数往耳中扑来,直叫一次听到这么多尖细声音的顾承司措手不及,甚至几乎忍不住想紧紧捂上自己的耳朵,双手都已抬起。

    可就在一瞬间,他终究还是硬生生给忍了下来,毕竟这般无缘无故的动作太过于奇怪。

    想着自己是“重病”之人,索性改而用手捂着嘴猛咳起来。

    果然,还是这招更实际也合理。

    那些聒噪的心声止了,全都变成了言出口的声声“王爷”,装在表面上也都是关切与担心,除了……

    【看吧看吧,让你仗势欺我!】

    锦清栀并没有凑上去嘘寒问暖,反倒在心底吐槽。

    顾承司原本装病咳嗽的面色就不好看了,听着这声,脸上是越发的难看,只是刚欲落惩,一道冷漠嫌恶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异常清晰——

    【真想上去给他补一刀,咳得这么难听,还浑身一股子熏死人的恶心药味,难闻死了。】

    顾承司的装咳倏地止住,拿锦帕捂着嘴的手也一直未放下,就这般定定地坐着,无声无动。

    他要将对方后续的话听得更仔细些。

    然,对方心声念了这些后偏偏没了下文。

    顾承司缓缓抬头看去,一群女人都面露担忧地唤着他,念着他,关心着他。

    而刚刚那道心声的发出者,赵蕖欢,亦混迹其中,甚至装得比旁人都卖力。

    顾承司嘴角微微扯动,极似笑意,只是浮于他故意装了苍白病容的面上,看来却十分戾人。

    微抬手止了这一群女人的“关心”,先是看向右旁的锦清栀:“违令不从,自当受罚,将这一堆砚台全部研满墨。”

    脑中时不时响起的吸溜吃食声和回顾话本子的声音,让他根本忽略不了还跪在后面的傅婉灵。

    府中这群侍妾里,最没心的怕是非她莫属了吧,这个时候都还能拿十之七八的心思想着吃的玩的,对自己处境的担心反倒少得可怜。

    “还有你,”恹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跪地的傅婉灵身上,“魂不守舍,顾左言他,与锦美人一道研墨去。”

    又被突然点名,傅婉灵立马端跪身子,聚拢神思,抬眸对上王爷的目光。

    确认过眼神,对,王爷说的就是自己。

    还好这一次她听到了关键,研墨。

    小事。

    跪身叩首:“谢谢王爷开恩。”

    然后起身去了那堆砚台旁。

    研墨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还有另一个与自己一样倒霉的人帮忙,锦清栀觉得这惩罚还行,领命的同时,向顾承司讨要了墨块和砚滴。

    与傅良媛一人取下一块砚台后,刚欲开工,却被病王爷指着书房最偏最远西南角的一张小矮桌令道:“去那儿研。”

    锦清栀和傅婉灵同步看去 ——

    【远离病秧子,好地方。】

    【远离王爷,好去处。】

    顾承司:……

    将她们驱到三丈开外,不过是图个清净,他现下的主要目标,是眼前这几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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