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快步上前接过赵元瑾手中大氅，梁管事执一柄侵染霜白的油纸伞立在门口，像是有什么禁线，半步也未踏入门内。

    楚茵茵起身立在房中，小狸奴往怀里钻了钻，生怕会摔着它似的。

    赵元瑾放下手中暖炉，温柔的去牵楚茵茵的手，小狸奴喵~了一声，毛茸茸的往他手上蹭去。

    楚茵茵心中一羞，不自觉想要抽手，触碰到他手背时，却是刺骨的寒凉，这暖炉应是他进府时才拿在手上，是怕寒气过给她。

    赵元瑾见她有些抗拒，只接过小狸奴，在手上安抚了几下。

    “风雪寒凉，我给王爷斟杯热茶。”

    红罗炭上热水沸腾，楚茵茵小心翼翼的给他添盏茶汤，男人的眸子似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梁管事不经意瞥了一眼屋内，嘴角露出欣慰笑意。

    楚茵茵探眸望向他，今日之事，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他每日都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处理，这样的小事，他定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赵元瑾的神情闪过一丝隐忍，看出她又在想顾重禹的事。正身坐在软榻上，浅浅抿了一口茶。

    婢女端着汤药进屋：“王爷，该吃药了。”

    徐姨接过赵元瑾手中茶盏，婢女低眉跪在一侧侍奉他吃药。

    楚茵茵与他对坐，转眸看向屋里的红梅有些出神，荧光烛火映红梅，照在楚茵茵的小脸上沁出两朵红晕来。

    “王妃，可有话要与我讲？”赵元瑾神情暧昧。

    楚茵茵转眸看他。是有话讲，却说不出口，敷衍道：“交年节将至，不少官吏送礼，实在铺张，我也不懂你们为官之道，想来许多礼节，我们亦是吃不完，用不尽的，不知可否分发给城中百姓，也添些年味。”

    赵元瑾似是想都未想，满口应承道：“好，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你有什么想法，尽数吩咐便是。”眸子里沁出宠溺，心中莫名欢喜，继续道“已与官家说了，过完交年节，我们一起去万岁山小住几日，再回府上守岁，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元日，官家为苍生，祈百谷于上穹，我带你去给官家拜年，后面几日，不管是出门游玩，还是举办家宴，都随你心意，除了一些老臣，满朝文武，多半是要来参拜你我的，你不想应付也无妨，只需养好身子，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今岁元宵，皇城花灯不要钱，只要汴水河畔灯起，满天的孔明灯被你看见，今后岁岁年年，你我相守相依。”

    “……”

    楚茵茵心中愧疚不安，她还未曾想过，是要与赵元瑾岁岁年年，相守相依，屋子里顿时异常安静。

    徐姨与秀秀频频相望，生怕惹了赵元瑾不悦。

    赵元瑾缓缓端起茶盏，“咳咳咳。”咳嗽不止，他手指颤抖着不受控制，茶水溢了一身。

    一旁跪着的侍女爬过去想给他擦拭，却被他阴狠的眸光震的不敢动弹。

    楚茵茵攥紧手上的帕子，迟疑片刻，小步走到他身前，擦拭着洒落在他衣衫上的茶水，他不由的坐直了些，手指敲击着软榻，温顺又乖巧。

    拉住她的衣袖，央央道：“明日我们去街上采买些年货，可好？”

    明日？

    明日单号，他不必上朝。

    赵熙宸登基不久，便下令双号上朝，单号，官家要睡觉，所以单号朝臣集体休沐。

    不过，王府的年货早都已经备齐了，新历、桃符、大小门神、金彩缕花、春贴幡胜、爆仗烟火等等，都是梁管事亲自去办的。

    楚茵茵探目望向老梁，只见他低头缩回到门外去，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勤奋，太过优秀了。

    “我再不敢去街上了。”楚茵茵抽开衣袖坐回软榻，腰到现在还痛呢。他要是问，也只能说是男色媚世，有辱风气了。

    “怎么了？”赵元瑾知道她还在想顾重禹的事，也不忙表态，只想看看她会如何开口。

    “男色之兴，言风尚淫，沿街诟论，不堪入耳。”楚茵茵气鼓鼓。

    “日后你去街上，必然不会再见到这些混人，听到这些浑话了。”一想到楚茵茵为了这些混人置气，就觉得他们死不足惜。

    “上行下效，今日所见的只是普通人罢了，倒也，不必过于迁怒。”她已然不在意了，脑子想的是，如何才能教天下人，不去诟病允尘。

    “……”赵元瑾似是不太明白，只用一种求知的目光望着她。

    “士族显贵，男宠成风，不管别人是否愿意，强取豪夺，真正令人深恶痛绝。”

    “稍候，我令韩汝子修文，将此事上奏官家？”赵元瑾敛目。

    “好。”

    甚好！甚好！

    楚茵茵再未多言，只觉这赵元瑾还真是善解人意，聪慧俊朗。

    交年节。

    无论旁人多么惧怕赵元瑾，楚茵茵的院里，总能听见他的笑声，说是交年扫屋不生尘埃，秀秀将楚茵茵往日作的画都搬到院里翻晒，赵元瑾趁机在她的画作上，统统印上自己的私章，整整齐齐盖在楚茵茵的名字旁，看到留白过多的，还忍不住提上几个字。他的字文坛大家都说好，可谓是一字难求，也只有在楚茵茵的画上，才能见到他落墨斟酌的模样。

    王府请了僧道看经，通府上下格外忙碌。

    赵元瑾与楚茵茵共祭灶神，从前的他一次也未感受过这些，无论是交年节还是除夕夜，他都是一个人过的。他并不稀罕这些普通人的祈福，可如果是和楚茵茵一起，他比谁都虔诚。楚茵茵说，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希望赵元瑾多多行善积德，来年再好好醉司命。

    赵元瑾抿嘴笑着，这平常人家的烟火气，他竟也是喜欢的紧。

    恍惚是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瑾王府门口，钗花侍女正将大小锦盒往马车上搬，赵元瑾立在门口，翘首以盼。

    楚茵茵从内院走过，院中的梅花大多开败了，秀秀正扶她出院门。

    “喵~”回头见徐姨抱着小狸奴立在院门口，她望着楚茵茵，脸上尽是慈笑。

    此次去万岁山，临近除夕，徐姨与梁管事留在府中备年。

    王府的雪都扫尽了，下人们俯身恭送他们离去。

    宝盖香车，四马齐驱，赵元瑾独坐在上位，秀秀陪楚茵茵坐在左侧，对面坐的是韩汝子，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王府出发。

    街上虽不如往年热闹，却也是年味十足，闹狮子，点红灯，彩集摊贩应接不暇，街市卖撒小食，商户竞售锦装。

    城南街道更是人潮聚集，前方道路被围的水泄不通，侍从们立即上前开道。

    在众人的瞩目下，马车缓缓前行，走近些才看清，原来是众人在围看官府新张贴的告文，才至道路拥堵。

    “禁优令？”

    马车实在行的慢，路过告示，楚茵茵忍不住看了几眼。

    “小姐，这写的什么意思啊！”秀秀满脸疑惑的够头望去。

    “禁优令，这个优，是指男妓，禁淫文、污言，男为娼者，杖责一百，告发者赏钱五十贯，受逼为奸的男子，不许应科举考……”楚茵茵顿了顿，至于后面所写，是有些难以启齿‘断其钻刺之根，兼塞其迎送之路？’这是要阉割掉其命根子，再用某物塞其某处，势要简单粗暴的遏制男风，只是，这刑法，怎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楚茵茵不尴不尬的望向韩汝子：“这是你修文上奏的？”

    “幕属只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男子以色媚世，于国于民大相有害，此风当禁。并未提过议阉割之法。”韩汝子连忙解释，局促的很，也不知面具下面是个什么神情。

    “噢。”楚茵茵懵懵懂懂的瞥向赵元瑾，他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十分严肃庄重的样子，再转眸望向韩汝子：“问你个事儿。”

    “王妃请讲。”韩汝子的声音似是有些紧张，恭敬作揖。

    “边塞战事如何了？”

    韩汝子作揖的手又开始发抖，他不敢看赵元瑾，只低头道：“王妃，问一下王爷不就知道了。”

    楚茵茵鼓着脸，我当着他的面问你，不就是等于问他，他这个人十分爱生闷气，表面一副云淡风轻，心里面总是默默自苦，我跟他提起战事，他听到的估计只有凌平洲三个字，这几日城中百姓欢声笑语，想必是边塞无碍，王府中禁议与凌平洲有关的一切，想来，赵元瑾对他的行事，依旧是耿耿于怀的。

    “数日前，边塞传回捷报，辽军丢盔弃甲而逃，凌，领快骑，追杀残兵至辽国，至今行踪失联。”赵元瑾云淡风轻的望向楚茵茵。

    凌，追杀残兵至辽国，至今行踪失联？

    楚茵茵不免有些心慌，却不敢细问，赵元瑾多疑的很，问多了，他估计又要憋什么坏招去害人。

    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长空流落着几只孤雁，迎着北风盘旋，马蹄踏在雪里，印出一路的月牙。

    天将暮，雪乱飞。到达万岁山已是傍晚时分，天空飞散的雪花似柳絮渲染着香梅，楚茵茵拢紧金色的小暖炉，仿佛是立在鲜活灵动的画卷中。

    “这里就是万岁山！”秀秀惊叹这景色美的太不真实。

    “不亏是人间仙境。”韩汝子仰起头，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