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叠嶂间有一翠湖相连，湖面飘着寒雾，雕镂着飞龙的木船驶来，此处并非水脉之地，这么大的人工湖，也不知道是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搬运而来。

    “奴婢参见瑾王殿下、瑾王妃，奉官家之命，特来恭迎二位。”船上下来的内侍，恭敬俯首。

    “有劳张内侍。”赵元瑾搭着楚茵茵的手向船上行去。

    “官家嘱咐，请王爷明日再去觐见。”张内侍小心翼翼的护在一侧。

    “嗯。”

    船上嵌碧雕花，幔纱慵叠，软榻上铺着毛茸茸的兽皮，随意的几样摆件也是流光溢彩价值不菲，一辆游船尚且如此，这山上的奢靡怕是难以想象。

    船行湖中时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明亮，水光相映，楚茵茵行至船头，灯火下这抹绯红格外美艳，赵元瑾脉脉看着。

    夜里在山脚行宫落宿，灯火相照，画屏映雪。屋子里的暖气有些闷热，楚茵茵心绪不宁，担心凌平洲可是受了伤，他痛失双亲，身陷他国，除夕将近，是不是倍思亲人？

    “今日，可否劳王妃替我换药？”赵元瑾靠坐在软榻上，神情楚楚，央央的望着她。

    秀秀不自觉放慢铺床的动作，余光轻轻扫去。

    赵元瑾换下的纱布上还有血迹，楚茵茵未多问，心不在焉的走到他身侧。

    御医赶紧递上干净的纱布，赵元瑾虽披着外衫，却是光着上身，他体格算不上健壮，胜在线条优美紧实，腹部的伤口依旧红肿，楚茵茵缓缓蹲下，蹑手蹑脚的给他上药，或是太痛，他的肌肉绷得很紧，手指触碰到腹部时，他轻颤着，纱布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楚茵茵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正无从下手，他又刻意坐端正了些，两人贴的很近，赵元瑾心中激起一股热浪，舌尖掠过唇齿，欺身压了过去，众人见状慌不择路，迅速关上房门退去。

    “赵元瑾，你干嘛。”楚茵茵纤纤玉手护在胸前，护不住一颗心横冲直撞。

    “你紧张什么？”他撑起身子躺回软榻，笑的甚欢。

    “无聊至极。”楚茵茵愤愤起身跑去床榻，慌忙放下床幔。

    “王妃生气了？”赵元瑾垂眸望向腹部，肿的生疼。

    “……”

    “我身子不好，一时乏力，不小心压到了你，你别怪我了，好不好。”他掀了掀外衫，想要遮掩着什么。

    “闭嘴！”谁信你？

    “好，本王这就闭嘴。”

    “……”

    *

    翌日。

    湖边还有积雪，湖面漂浮着薄冰，临湖望去，水含烟，山如黛，瀑布奔流，此水似是从天而降，仙雾缭绕，山间灵兽跳跃，凤鸟相依，亭台楼宇中隐约有仙子起舞，若非乐起，只觉此身在画中。

    赵元瑾细心对她讲解，山间有闸门，蓄水开闸，可见瀑布虹彩。山顶玉楼，直入云霄，冬日戏暖泉，夏日摘星辰。此番奢雅，冠古绝今。

    楚茵茵并无赏乐的心思，她见山水虽美，却终究不是真的，除了劳民伤财，再看不出旁的来。

    上山后她随赵元瑾去偏殿休憩，熏香梳洗，更衣正冠，黄昏玉楼赴宴。

    楚茵茵第一次叩见皇帝，心底很是紧张，万不敢抬头去看，只听他们寒暄交谈，说今日只是游玩，叫王妃不必拘礼。

    宴席上，轻衣薄衫的舞姬扮作仙女翩翩起舞，小皇帝左拥右抱，称妃道妾，楚茵茵心中疑惑，未曾听过皇帝选妃，他所谓的妃子是何人？望向对坐两个妇人，不是普通打扮，看年岁是有二十七八，颇为风韵。

    案桌下赵元瑾去牵她的手：“你不喝酒，吃些菜罢！”

    “好。”楚茵茵抽手端起一盏酒，发觉不对又放下，转而去拿筷子。

    赵元瑾浅笑着给她布菜：“对面两位，左边的是孟婕妤，右边的是叶才人。你有何疑惑，回去我再与你细说。”

    “是何时封的，怎未听说？”她随意问了句。

    “天宝年间，太上皇封的。”赵元瑾像是在说这菜还算合胃口一样。

    天宝年间，太上皇？

    楚茵茵耳根泛红，偷偷望向小皇帝，他老子的女人啊，他也要碰？

    “今日见仙子，仙子倾我心，愿汝长相伴，汉殿夜凉吹玉笙。哈哈哈！”赵熙宸笑的很是肆意。身侧美人笑语盈盈，为他斟酒喂食，阿谀奉承。

    “荒淫昏君。”楚茵茵小声骂了句。

    “茵茵。”从赵元瑾的慌神中可以看出，他听到了。

    “都退下。”赵熙宸突然对舞姬吩咐。

    楚茵茵垂着眸子，很是不安。

    相隔甚远，他不会也听到了吧？他耳力会这么好？

    舞姬颔首退去，乐停，赵熙宸莫名的不悦：“俗舞不似仙，碍眼。”

    楚茵茵再只敢腹诽，冬日严寒，别人穿那么少给你献舞，你竟然说别人俗气碍眼，你可仙了，你怎么不去跳？

    赵元瑾笑着望向小皇帝：“臣闻曹侍郎之女擅乐舞，也不知与这些舞姬相比，是如何？”

    楚茵茵暗暗翻了白眼，他引荐的可是曹美娥？还跟舞姬比？赵元瑾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这曹美娥最擅长的不是乐舞，是胡言乱语，她若是进了宫，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熙宸放下酒盏：“孟婕妤，元瑾所言的曹侍郎之女，你可识得？”

    对坐的孟婕妤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慈和：“禀官家，曹侍郎之女，闺名美娥，是臣妾姐姐的女儿。”

    楚茵茵嘴里含着茶，小脸蛋鼓了鼓。

    姐姐的女儿，也就是孟婕妤的外甥女，难怪曹美娥之前那么硬气，原来是宫里有人。

    赵熙宸戏谑道：“年后选妃，留她在宫中陪你可好？”

    “能侍奉官家，是美娥之幸。”孟婕妤强掩屈容。

    楚茵茵险些噎到，狗皇帝，真是好不要脸。

    一道眸光扫过楚茵茵，落在赵元瑾身上：“元瑾，这曹美娥样貌如何？”

    楚茵茵心中满是不屑，左右这一国之君不是在看美女就是在聊美女。

    “忘了。”赵元瑾似是还回忆了一下，转言道：“民间有一女子，名为楼慢慢，十三学琵琶，十四解语花，通文擅墨，百媚千娇。”言词放诞风流。

    楚茵茵坐的更加端正，还以为他从良了，原来只是把狐狸尾巴藏起来了，难道他花楼猎艳是为了今日？若未记错，楼慢慢可是醉仙楼的官妓，他当初说别人的容貌身段委实不值一百两白银，怎么如今又在小皇帝面前大夸特夸。

    赵熙宸眸低闪过一丝阴霾，笑道：“甚好。”随即又看向另一位妇人：“叶才人亦是通文擅墨，你写几个字给元瑾瞧瞧，比这楼慢慢如何？”

    “是。”叶才人拘谨起身。

    内侍抬来案桌，摆放文房四宝，研墨展帖。

    片刻，叶才人工工整整写了几个字，内侍将字帖展示给众人,‘仙女宫钗玉凤头，太平天子翠云裘。九霄下视人间世，底事相看笑不休。’

    赵熙宸见她字迹秀美，起身走到厅中，唤道：“元瑾，你来瞧瞧这字如何？”

    赵元瑾恭敬起身行去，天子站着，楚茵茵也不好意思继续坐着，只得徐徐起身，拘谨的很。

    “字迹清秀，可以一观。”赵元瑾这评价并不太高。

    赵熙宸轻笑着，拿起狼毫，一笔落墨，笔动时儒雅矜贵，令人赏心悦目。搁笔时桀骜轻狂，不可一世。

    ‘玉楼临仙’四个大字矫若游龙。

    “官家的字，古今内外无人可及，令人倾仰。”赵元瑾十分崇敬。

    赵熙宸将笔递给他：“看看你的字可有长进？”

    他接过笔专心弄墨，赵熙宸悄悄退了几步，好巧不巧站在楚茵茵身侧，声音极小：“王妃怎么整夜不发一言，可是腼腆？”

    楚茵茵迎上他的眸光，这是背着赵元瑾偷偷跟我搭话？

    假装没听清：“官家您说什么？”声音洪亮。

    赵元瑾未回头，落笔墨浓似有停顿。

    赵熙宸望了她一眼，款步走回赵元瑾身旁，对纸念道：“仙女群中名最高，曾看王母种仙桃。手题金简非凡笔，道是天边玉兔毛。”

    赵元瑾搁笔：“微臣的字与官家的字放在一起，简直是不堪入目。”

    他的字肆意洒脱，楚茵茵早是甘拜下风，此言太过谦虚了。

    “元瑾的字也好，王妃觉得呢？”赵熙宸突然点名。

    楚茵茵暗暗咬牙，这写了几个字又是要人评价，又是要人夸奖，孩童行为无疑，要我觉得什么，是觉得元瑾的字好，还是觉得官家的字好吗？

    “也好。”

    “哈哈哈。”赵熙宸放声大笑：“也好，也好。”

    “官家，汤泉备好了。”张内侍恭敬上禀。

    赵熙宸意味深长的看向赵元瑾：“汤泉十三处，元瑾可与王妃去南泉同浴。”

    “谢官家，臣告退。”赵元瑾走向楚茵茵，步伐很慢，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跛，他拉住她的手，往怀里揽。

    “叶才人留下。”赵熙宸笑着看向叶才人，其他人自觉退去。

    楚茵茵神色从容，心中暗骂无耻小皇帝，叶才人是受过先帝宠幸的妃子，他竟将人藏身万岁山，行荒淫之事。太上皇若知，必是要被他气死。他还赐我与赵元瑾鸳鸯浴，看我睬不睬他。

    “茵茵在想什么？”赵元瑾垂下眸子，秋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