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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驴车拐了个弯,便到了江家酒楼的后院。

    三人互相帮着把菜筐卸下来,六山看了看江牧雪与蔡辽,咬咬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转身洗菜去了。蔡辽叼着枣伸了个懒腰,也前往大堂寻活干。

    江牧雪回到后厨时,就见方宜与秦晴正蹲在地上,头挨着头观察灶台底下某个隐秘的裂缝。

    方宜穿着酒楼去年做的灰扑扑的冬衣,头发简单地用筷子盘在头顶,脸颊上还有一小块黑印,是不知何时沾上的灶灰。

    她伸手摸了摸裂缝,小指红彤彤的,有点肿,像是生了冻疮。其余指头上也布满了老茧和一些细小疤痕。不管怎么看,这只手都完全不像六山说的那样,属于一位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连棠姐,”方宜察觉到背后站了人,扭头仰视江牧雪,“灶台好像裂了,不过缝不是很大。”

    “我让蔡辽过来看看,”江牧雪道,“你生冻疮了?抹药了吗?”

    “不抹了,那样手不能靠着砧板,不方便,我晚上泡一泡热水就行。去年我也生了,热水泡着渐渐的就好了。”方宜拍拍手站起来,走到一边拿湿布擦拭菜刀和调料罐。

    去年,那便是刚来酒楼不久,她此前可能都不知道冬天会生冻疮。

    江牧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刚刚虽轻松地宽慰六山,但她也不过是想安抚一下过于忧虑的他,对于明日的宴席,系着的铃铛究竟能不能靠一顿饭解开,她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本以为只是方宜六山二人之间的私怨,总会有解决办法,谁曾想调查下去,迎面而来的竟是这样棘手的麻烦。

    要想这两人能缓和关系,或是让方宜投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万家主的监视,或是让六山违背家主的命令,彻底和方宜站在一边,又或者,万家主能释然放手,接受女儿离经叛道,不考科举转而在酒楼里当个厨子。

    但这三人一个脾气犟,一个性子懦弱,一个又向来身居高位,习惯了掌控一切,三条路子似乎都走不通。

    要是方宜资质平平,不过一时兴起拿当厨子作为反抗母亲的武器,并不怎么上心,叫她去当个铁匠绣娘也无所谓的,江牧雪也许会劝劝她。

    但不管是听蔡辽的讲述还是自己平日所见,方宜偏偏是真心诚意的,不仅颇有天赋,还愿意吃苦,被人背地里笑话就拼着一口气磨练刀工,不管怎么看,都是江牧雪素来最喜欢的好苗子。

    如果她继续如此勤学苦练,成为下一个赵瑛儿、在酒楼做掌勺是必然的事。

    这就让人很为难了。

    江牧雪揉揉眉心,稍微将脑中繁杂的思绪理到一边,走到大堂喊蔡辽过来修理灶台。

    蔡辽闻声赶来,撸起袖子趴在地上忙活,方宜在旁边递工具,时不时搭一把手。江牧雪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他们将裂缝堵好。

    灶台完好如初,望着那道修补完的痕迹,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下了决心。

    “方宜,”她道,“明日宴席上那道松鼠桂鱼,现在你掌勺做一份试试。”

    *

    松鼠桂鱼,是江家酒楼所有学徒厨师入门初必须学做的一道菜。

    将桂鱼精细地剔骨,在不切断鱼皮的前提下,把鱼肉切成均匀一致的小块,油炸定型,再浇上酸甜的料汁,最后成品不仅精致美观,也符合大多数人的口味,老少咸宜。

    这道菜虽不算顶级难度的菜肴,寻常人多加练习,也可以在家中制作出来,但要想鱼身鱼肉形状不散,色、香、味三者俱全,不论是刀功、火候与调味,都极其考验厨师的功底。

    江家上一任家主,江牧雪的母亲,把这类上手不难精通难的菜叫做“一步菜”。

    前进一步,脱胎换骨,方才算入了门。

    如今江牧雪叫方宜做这道她学习最久、最为娴熟的大菜,也是存了让她明日单独做松鼠桂鱼,在贺知州与万家主面前一展身手的心思。

    作为外人,江牧雪无法介入万家主与女儿之间的争端中,她能做的极为有限,只能尽力磨练方宜,让她的厨艺更加精湛,向母亲展示这位女儿并非不学无术,她的天赋、她的决心与志向,都在别的地方。

    科举有状元,岂不知一年多后就是厨艺大比,一样是金榜题名、名扬天下,方宜的征途或许就在这里。

    是要一个困在书斋郁郁寡欢的庸才,还是前途无量的未来名厨,就看万家主的决断了。

    方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连棠为何突然临阵换将,但也肯定是为了让自己崭露头角。

    若是今日能得到连棠的认可,明日,便能在固执的母亲面前狠狠出一波风头,叫她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蠢材、废物、没了万家女的名头就不成器的垃圾。

    让她放弃继续监视自己,死了那条还想把她捉回牢笼的心。

    方宜深吸一口气,接过秦晴递来的杀洗完毕的桂鱼,抬起手,一刀斩落了鱼头。

    “咔嚓!”

    银亮的刀片迅捷如闪电,又轻柔如割断一眼清泉,在鱼身稍微一划,手腕拧转间便剔出一整条完整而干净的鱼骨。

    这一刀举重若轻,自信流畅,让江牧雪都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方宜将鱼骨放在一边,切开鱼身,倾斜刀面,飞快地将白润的鱼肉均匀斜切,每一刀的力度都恰到好处,刀锋轻如蜻蜓点水,堪堪触到鱼皮就迅速抬起。将桂鱼倒拎起来,就能看见鱼肉都被片成了大小正好的小块,垂下轻晃时,仿佛松枝上凝冻着的团团新雪。

    寒来暑往,春秋轮换,多少深夜和黎明,方宜站在砧板前埋头剁着、切着、剔着,额前滚落的汗水滴在手背上,曾经只沾过墨汁的柔荑,如今溅上热油、血水、汗液与眼泪,变作今天这双满布伤痕的粗糙的手,握着菜刀,在桂鱼身上划出无数缜密的纹路。

    秦晴在一旁起锅热油,滋滋的响声中,方宜娴熟地在腌好的鱼身上抹上密密的淀粉,放入锅中油炸。

    热油噼啪,气泡从桂鱼身上不断冒出,小块分割出的鱼肉变得金黄微硬,捞出时就如松果一般。

    另一个锅中,番茄块已被炒出鲜红的汁水,方宜放入白糖、食醋与料酒等作料不停搅拌、熬煮,又往里倒入淀粉。她神情冷静,双眼紧紧盯着锅中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终于寻到时机,往茄汁中倒入几大勺滚油。

    橙红的汁水登时翻滚起来,无数细小的气泡生出又破裂,锅内腾起一片薄雾,番茄香味在热油的激发下猛地迸发出来,满厨房都飘满了酸甜诱人的味道。

    一旁,桂鱼已经装盘,昂头翘尾,身形优美,鱼肉块一簇一簇地立着,被炸得金灿灿的,看着就能想象出那种酥酥的口感。方宜浇下茄汁,鲜艳的红色浓汁把桂鱼从头淋到尾,在浓郁的甜香中,桂鱼被浸得油油润润,反射着细碎的水光。青豆与玉米粒装饰其中,青绿、明黄与鲜亮的红无比相配,让人看一眼就食欲大起。

    松鼠桂鱼,终于完成了。

    方宜深深地呼吸几下,将盘子推至江牧雪眼前。江牧雪先是闻了闻香味,又仔细观察了一圈卖相,最后才用筷尖小心地夹住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方宜下意识紧抿嘴唇,直直地注视着她的脸。

    舌尖触碰到鱼肉,先是感受到番茄浓汁馥郁厚实的香气,酸味与甜味融合的恰到好处,比例几近完美,糖与醋无论是多一分还是少一分,都会破坏这种微妙的平衡。

    牙齿咬下,穿过微粘的芡汁,香酥的鱼肉表皮顿时在口腔里炸开,油脂香猛地冲出来,酥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内里的鱼肉又鲜又滑,万分软嫩,与油炸表皮一起咀嚼时层次感无比丰富,配上酸酸甜甜的番茄汁,直教人胃口大开。

    ——完美。

    不管是刀功、火候还是调味,即便是江牧雪,都觉得方宜这道松鼠桂鱼无可指摘。

    她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她,目光沉静而专注。

    如果说之前她觉得她未来迟早成为掌勺,如今她的预期已然改变。

    方宜,有可能成为——

    下一个“天下名厨”。

    “怎么了?”方宜喉咙不安地滚动一下,问道,“不好吃吗?”

    “不,”江牧雪摇摇头,“非常、非常好吃。明日,你来做这道菜。”

    翌日上午,万家的马车准时来到江家酒楼门前。

    江牧雪与秦晴、方宜告别蔡辽等人,坐上马车。只听前方一声挥鞭的轻响,车轮转动,马车徐徐向城西驶去。

    方宜趴在窗口,挑开帘子,神色漠然地看向远方。

    临州城的另一边,奢华的万家府邸内,万家主踏入一间旧屋。

    屋内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虽然打扫得很干净,蜡烛却是完好无损的,烛台里连一滴蜡泪都不曾流下。

    她站在书桌前,手指一一摸过桌上干涸的砚台与镇纸下杂乱的字帖,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坐下。

    室内寂静无声,万家主出神地望向向不远处,目光尽头,床前脚踏上,静静放着一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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