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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大雪纷扬,夜色中闪过点点白色。万家主放下酒杯,望向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招来侍女耳语道:“后厨有伞吗?”

    “家主,琴儿去时已带了伞和手炉,您不必忧心。”侍女低声回答。

    万家主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不多时,宴客厅的大门打开,一阵寒风吹得炭火暗了暗,三名女子收拢了伞,拍下肩头细雪后踏入门中,朝着主座上的贺知州行过礼后,又转身面向万家主再行礼。

    贺知州温声请几人入座,又问起鸡蓉银耳猜谜一事。有一女子侃侃而谈,似乎是上次试吃会上出现的江家新掌勺。万家主平淡地略过她,将视线牢牢钉在一旁的万峪身上。

    万峪正偏着头,专心地看着江家掌勺,似乎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又或者早已察觉,只是不愿与她对视罢了。

    万家主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小女儿。

    她变得黑了、瘦了,腮边有一道浅浅的凹痕,灯下稍显枯涩的头发简单盘在脑后,没有一点装饰。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让自己把那些亮闪闪的珍珠、宝石和琥珀,编在她乌黑油亮的粗辫子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喜欢宝石了?

    万家主看着她,脑海中闪过这样的问题。下一秒,万峪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回望。

    “我叫方宜。”

    她回答贺知州的提问:“松鼠桂鱼是我掌勺做的,便由我来讲解吧。”

    “好,好!”贺知州抚掌大笑道,“连掌勺,没想到江家的学徒如此年轻,居然都能做出这样的硬菜了,我刚刚尝了一口,实在是美味至极啊!”

    “方宜很有天赋,还很刻苦,之前一个月练坏了两把菜刀。”连掌勺微笑道,“贺大人听说过厨艺大比么?假以时日,方宜或许能一举夺魁,成为‘天下名厨’,名扬四海呢。”

    万峪简单谢过二人夸赞,面色不改,认真地开始讲解松鼠桂鱼的做法,从刀法到火候,其间种种细节讲得一清二楚,神情是过去念书时从未出现过的专注与自信。

    讲到关键处,她还抬起手再现了当时的手法。灯火下,她的小指红肿得很明显。

    万家主想,她生了冻疮。

    抛下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终日在见不到外人的厨房为别人做菜,甚至还生了十几年来从未生过的冻疮,即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吗?

    她……开心吗?

    万家主看着万峪,就像在看一个崭新的女儿。

    心中泛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混杂几分苦涩与落寞,又隐隐有几分自豪。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细细观察那道松鼠桂鱼。

    金黄鱼身淋着油红的汁水,被炸成仰头翘尾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盘子里游动起来。鱼肉一颗颗的炸开,筷子稍微一夹,便从鱼皮上整齐地脱下,咬下酥脆表皮,内里的鱼肉鲜嫩滑润,唇齿间充盈着茄汁的酸甜与浓郁的鱼香。

    万家主万分珍惜地嚼着这口鱼肉。

    咸味、鲜味、酸味、甜味,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纵使是名家大厨,也不会做的更好了。

    半生来,万家主吃惯了山珍海味、玉食珍馐,唯有这道小女儿亲手做的松鼠桂鱼,让她越吃越有万千情绪萦绕心头。

    也许……

    也许固执地将她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是真的错了。

    万峪的声音在耳边划过,她在说旁边那道丝瓜炒蛏子。万家主转眼一瞧,只见旁边干净的白瓷碗中,清绿色的丝瓜块漂浮在浅黄的汤汁上,白而微黄的蛏子掩映其中,肥美硕大,十足诱人。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品尝,丝瓜绵软清甜,蛏肉弹牙滑嫩,亦有一种特别的鲜甜味道。汤汁则是吸收了二者的精华,简单、清淡却不失鲜美,甚至比起丝瓜与蛏子更加美味。

    这一口下去,极好地漱去了先前松鼠桂鱼、板栗炖鸡和干烧冬笋浓郁的味道,嘴里只留下淡淡的清鲜。

    万家主就着两道菜,静静吃完了一碗饭。她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去,就见万峪也在看着她。

    厅内,贺知州与连棠的谈话还在继续,炭火中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响,二人凝望彼此,千言万语,皆在这一瞬漫长而短暂的寂静目光之中。

    万家主叹了口气,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

    出乎江牧雪的意料,那天的宴席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

    没有预想中的宴后母女单独谈心,甚至连直接的对话都不需要,只是同席一顿,所有矛盾似乎都迎刃而解。

    方宜走出万府时一蹦一跳的,那张这些天来总是阴云满布、看谁都有仇似的脸,也被轻快的微笑取代。

    江牧雪还有些疑虑,回去后和蔡辽在酒楼外讨论了许久,两人第二天起床时眼下都挂了黑眼圈,不过很快,这份疑虑就被彻底打消。

    酒楼后门外,万家管事再次前来,这回架了好几辆马车。里头似乎装了许多东西,连车辙印都比寻常深了好几分。

    蔡辽偷偷跑出去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可谓是包揽万物,应有尽有:什么妆奁帷帐、锦绣被褥,还有珠翠绢扇、手炉狐裘,春夏秋冬一应华衣自不用说,甚至连焚香用的落地香炉都有。

    那架势,简直要把万府整个搬空。

    方宜在众人的好奇目光下出门,回来时手上只多了一罐药膏。

    “看什么看,”方宜臭着脸道,“冻疮膏,有什么稀奇的。”

    她哼了声,徐徐往卧房里走去,脚上缎光一闪,是一双价值不菲的厚实冬鞋,鞋面上还有小块的深痕,像是曾在雪地中埋过许久。

    蔡辽只好给她圆场,轰人干活去:“别看了,人家方宜松鼠桂鱼做的好吃,得了万家主青眼,咱们羡慕羡慕就行了,别眼红啊。跟着你们连棠姐,以后日子比现在还好过呢!”

    众人一哄而散,干起活来更卖力了。那厢万家管事无奈地将马车原封不动地驶回,隔天却又来了。而他此番带来的,就是方宜无法拒绝的东西了。

    几日前蔡辽在布庄装模作样,留下了酒楼里每个人的身材数据,这次马车里便装了为七人量身制作的数套冬衣冬鞋,皆是用上好的布匹与棉花制成,柔软、温暖又厚实,比酒楼自己找裁缝做的不知好上多少倍。

    方宜能潇洒地不要自己过去的生活用品,却不可能谢绝这份好意。卧房内,众人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蜷着身体,边打寒颤边飞快地将手臂套入新棉衣里,一时间满卧房都飘满了新衣温暖的气味。

    江牧雪本来没打算就地换,方宜却红着脸,从背后唰地展开新衣服将她裹住了,然后又迅速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小跑着回厨房备菜去了。

    江牧雪看着她的背影,故作嫌弃地甩甩头,微笑着换上新衣。

    当然,万家的礼物远不止这些。

    除了旁的手炉火盆外,最昂贵、最重量级的礼物就是——炭。

    马车车厢内,一筐筐尺余长的炭条直堆到了车顶,江牧雪拾起一根看了看,只见炭条呈现青色,手感坚硬发沉,观其纹路,正是来自西域的瑞炭。

    比起寻常的炭火,瑞炭燃烧时热气更盛,而且有光无焰,气味极小,一根能连烧数日,是极为优质的高级品种。

    冬日里,哪家酒楼能少的了炭火?只有把楼里各处都烧得热烘烘的,冬懒的伙计们才愿意打起精神劳作,食客们才愿意冒着风雪前来,解下厚衣,边煮酒边吃得津津冒汗。

    江牧雪粗略算了算,这车炭条足够酒楼尽情烧整个冬天,万家主这慷慨的大手笔,不仅极大地节省了酒楼买炭开支,还巧合地解决了她另一个问题。

    蟹粉已经用尽,江牧雪敲定了新的套餐主菜,却对要不要再加一个独立于套餐的新菜举棋不定。

    这道菜便是羊肉火锅。

    从经营角度来说,酒楼已经卖了一个月套餐。为了避免彻底沦为百姓们下工的食堂,也是时候推出独立主菜、逐渐走上正轨了。

    季节上来看,冬季寒冷,最适合食客们围炉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而羊肉又是热性食物,温体驱寒,是火锅食材的不二之选。

    备菜难度上,江牧雪三人只需切好羊肉、调好锅底即可,剩下的就让食客自己动手,极为省事方便,不会过多增添工作量。

    不管如何想,羊肉火锅都是首选。

    然而,火锅下方需要烧炭,这种炭必须尽量无烟无味,才不至于盖过美食的香气,让围坐吃饭的人们呛到,而要想达到这种效果,必须要买好炭。

    但一来酒楼所需的分量大,不容易买够,二来好炭价贵,但火锅定价却不能贵,过几天还要花钱买冰票,如此短期内开销便太大了,若是炭价波动,楼里攒下的银钱可能分文不剩,纵使老练如江牧雪,一时间也难以下定决心。

    万家主这车瑞炭,犹如久旱甘霖,恰好解决了这道难题。

    两天后,江家酒楼外就贴上了巨幅红纸,纸上是江牧雪潇洒的十二个大字:“冬日限定,羊肉火锅,恭请品尝!”

    *

    临州今年多雪,昨日才落了满目银白,今天又是一阵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时近夜晚,暗云滚滚,天空被晕染出深深浅浅的灰蓝色。寒风呼啸,吹落瓦上厚厚的积雪,路上偶有行人经过,无一不是缩着脖子,把手揣在袖管里,匆匆从一片暮蓝走入另一片暮蓝。

    一门之隔,铁匠铺内炉火正旺,橙红的火光熊熊燃烧,把里头烘得万分温暖。阿铁只穿了一件露胳膊的单衣,此时也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放下锤子,拾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随意擦了擦汗,推开窗朝外扫了一眼,回过头兴奋道:“差不多该下工了,快收拾收拾,去江家酒楼吃新出的羊肉火锅!”

    其余几个少男少女立即应声,他们都是江家的常客了,时不时下工都要去买一份套餐,因此早早就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去吃火锅。

    在众人热闹的讨论声中,角落里却传来了一个鼻音浓重的声音。

    “你们究竟哪来的那么多钱?”有名少男吸了吸鼻子,疑惑道,“三天两头的就要去酒楼吃饭,太奢侈了吧,一文钱都不存吗?我可要存起来,下次你们没钱吃饭了可千万别找我借。”

    “说了多少次了,江家的套餐很便宜,一个狮子头算下来只要四文多钱!”阿铁不耐烦道,“知道你三牛抠,但你别扫兴行吗?你不舍得吃就别叽叽歪歪的,我们爱吃就行了。”

    “我哪抠了?”三牛涨红了脸,“我就是不想当冤大头,谁像你们,一个个的只有些蠢力气……”

    “我看你真是欠揍,”阿铁道,“你就是抠,抠抠抠,抠死你算了。”

    “谁抠了?你再说一遍!”

    “别吵了,”有人来打圆场,“三牛你跟我们一起去吃一趟不就行了,反正火锅也是大家一起吃,钱也一起算,花不了你多少钱。”

    三牛呆了呆,拧起眉头说:“去就去,跟你们花些冤枉钱,我才不在乎呢。”

    说完这句,他便扭身躲到一边,偷偷摸摸点手指,嘴里还嘀嘀咕咕地算着什么。

    直到众人都收拾好了手上的家伙什,满脸嘲笑地看向他,他方猛然回神,故作潇洒地摆摆手,跟在众人身后往外走去。

    天色已深,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北风长了眼睛般,直往领口里灌。众人刚从火热的铁匠铺走出来,满身的汗水还没干透,此时被冷风一吹,一个个都牙齿打颤,嘴里断断续续冒着白气。

    阿铁跺了跺脚,弓着背快速往前走。三牛落在最后,嘟囔的抱怨声随风传来:“冷死了,真亏!就不该跟你们来吃亏受罪!哼,也就你们这些蠢货吃这一套……”

    不远处,江家酒楼灯火通明,在夜色中如同一颗辉煌的明珠。阿铁掏掏耳朵,按捺下想揍人的冲动,急匆匆走至酒楼前,推开门迈了进去。

    鼎沸人声与热浪一同迎面扑来,如同温泉水般,温暖地抚慰了阿铁快冻僵的四肢百骸。

    她舒服地发出一声低叹,随意扫了几眼,就见大堂内坐满了人,每张桌子上几乎都摆了一架煮得正沸的黄铜火锅。酒楼上下奢侈地摆满了炭盆,火光明灭,却丝毫没有烟气,鼻端充盈的全是浓郁勾人的羊肉香味。

    三牛用不太通气的鼻子猛吸了一大口,声音嗡嗡地道:“烧这么多炭,待会儿全从你们的饭钱里算,我……”

    “闭嘴。”阿铁狠狠推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他推得一趔趄,“我警告你,待会最好有点骨气,要是多吃一块羊肉,你看我打不打死你。——劳驾,给我们上五人份的羊肉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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