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卖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又香又甜的烤红薯，焦焦香香的烤红薯，快来尝尝！”
“刚做好的酥饼！两位姑娘，来一块？”
天寒地冻，小贩们却比往常更加卖力，聚在道路两端吆喝着，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江牧雪与蔡辽二人从人群中穿过，几步路的功夫，蔡辽手中已捧了一大块香喷喷的烤红薯，而江牧雪则被强塞了两块酥饼，油纸缝隙中逸出缕缕热气。
“好甜啊，连棠你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蔡辽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再过阵子就过年了，我们可得有好一阵子吃不到这些小摊了。”
江牧雪低头咬了几口，热腾腾又酥脆的饼皮层层叠叠，一吃就掉渣，满嘴都是馋人的猪油香气。
“你回家过年么？”江牧雪随口道，“还是留在楼里？”
“当然留在楼里了，”蔡辽三两下就把红薯吃完了，伸了个懒腰道，“我没爹没妈，哪来的家。不在楼里过年，那就只好出去睡大街咯。”
她语气十分随意，江牧雪顿了顿，也平淡地转开话头道：“其他人呢？方宜估计要回万府，留在楼里的人多的话，除夕那天，我就把菜做得更多些。”
“行，我回去问问，统计统计再告诉你。”
蔡辽点点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问：“怎么，你也不回家？”
“嗯。”江牧雪道。
蔡辽笑了一下，没说话，二人难得地沉默了一路。即将走到万家冰窖时，她方才低声开口，道：“连棠，我觉得你挺神秘的，其实你不是什么乡下酒楼的掌勺，对吧？”
“你觉得我是什么？”
“嗯……”她扶着下巴，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反正总不可能是江家家主，那个江什么雪来微服私访吧？”
江牧雪好笑地问：“你觉得她做菜好吃，还是我做的好吃？”
“那不废话吗！”蔡辽一把揽过她的肩，把她挟持在臂弯里，大步踏进冰窖店面，“当然是你，我哪来的本事吃家主做的菜啊！”
*
商争玉指尖拂过桌面放着的几张冰票，几步外，冰窖掌柜放下水壶，殷勤地端来一碗热茶。
“少东家，这点小事遣下面的人来就行，怎么还劳您亲自来买。”掌柜笑道，“今年天冷，河冰冻得结实，净冰也冻了不少，您看看需要多少，来年一开窖便加紧给商家酒楼送去。”
临州北邻莫如江，每到深冬，待江水冻得彻底，万家冰窖便会在夜里派人去江面上，把河冰打成小腿高的方块，再送入地下数米深的地窖里，垒成巨大方体，盖上厚厚的稻草保存。
这种河冰并不干净，是拿来放在屋里消暑的。
至于可食用的冰块，则是万家特意在江边挖了水池，倒入净水结冰后取出的，称作“净冰”。
商争玉神情淡淡，喝了一口茶，问：“江家一般买多少？”
“您来得早，江家酒楼今年还没来呢。”掌柜依旧是满面笑容，避而不答，“今年冻了足有三千六百余块冰，照往年要融化一半，那也足足能剩下一千八百块，存量充足，少东家不用担心。”
商争玉不再询问，微微点头道：“商家酒楼预定三百六十块河冰，二十五块净冰，劳烦掌柜了。”
他身旁的小厮递上银票，掌柜喜滋滋地接过，立刻去桌后亲自誊写冰票，双手奉上。
商争玉接过，告辞后便起身向外走去。他适才被掌柜迎到了店面后的房间，此时右脚刚刚迈过屏风，便听前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那便先给我们来上四百块河冰、六十块净冰吧。”
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地立即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
透过屏风，他看到了江牧雪朦胧的身影。冬日的雪光明亮非常，落在她的头发上，反射出丝丝细碎微光，仿佛浮动的江水。
多日前，小拱桥上的回忆划过心头，江牧雪歪头凝望灯笼的侧脸倏然闪现，商争玉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一刻，但心底再次生出某种熟悉的、难以描述的混乱感觉。
“少东家，怎么了？”小厮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
商争玉深吸一口气，压抑那莫名其妙的心跳，随后慢慢呼出。他定了定神，坦然向外走去，刚一抬头，就见江牧雪闻声望来。
那双素来淡然的眼睛看见他，忽然凝神，接着眉毛挑了挑，露出几丝兴致盎然的眼神来。
“商公子。”她道。
他点点头：“连姑娘。”
刚刚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心脏，此刻不知为何又突然跳动起来。
这几日太累了么？他暗暗想，也许得去抓一些凝神静气的药来喝。
心中虽这么想，可他的目光却仍是忍不住直往江牧雪的方向飘。
小厮看了看他，又望向面前清丽的女子，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牧雪颇有几分玩趣的眼神在他紧张的脸上转了转，又扫到他手中两张冰票，道：“商公子招到会做冰饮的新师傅了？还以为你大人有大量，早早翻篇了。”
听到她毫不掩饰的打探，商争玉仿佛浸入冷水之中，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再次露出那虚假的微笑，道：“连姑娘说笑了，酒楼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他便匆匆带着小厮往外走去，坐上了马车。
车轮规律地传出震响，商争玉垂下头，皱着眉头思索什么。小厮看看他沉默的脸，心念一转，讨好道：“少东家需要我去打探打探，那位姑娘是否成婚了吗？”
商争玉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为何？”他语速飞快，迅速反驳道，“要是成婚了，就用她丈夫威胁她，让她跳槽来我们酒楼吗？先不说她心意已决绝不会来，我也无法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他顿了顿，又补上：“而且，我与她彼此厌恶，并不适合共事，这些话以后不必再提了。”
小厮像是强忍什么般，紧紧抿住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少东家，临州新来了一个傀儡戏团，您忙了这么多天，有空去看看放松放松，怎么样？”
“你很闲？”商争玉板起脸，不耐烦道，“年末了，我可没你这么闲。”
“去看看吧，少东家，您看了，有些困惑或许就有解了。”小厮打量着这张俊美的面孔，像是才意识到商争玉其实非常年轻。
年轻到……甚至有一些蠢。
另一边，江牧雪看着商家马车远行，索然无味地接过伙计手里的冰票。
蔡辽怀疑地看了看她，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碰上还能聊两句？”
“不是聊，”江牧雪道，“偶然碰见了，不戳戳他的伤疤多不划算。”
“还说不熟，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伤疤了？”
江牧雪懒得解释，扭头就往外走。蔡辽大呼小叫，边紧跟上去边痛斥她吃里扒外、不讲义气。
“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了。”江牧雪不胜其烦，在蔡辽耳边大致说了来龙去脉，“……所以，商家酒楼估计不日就要大换血。马上过年了，就看商争玉够不够狠心，会不会在新年前裁人了。”
蔡辽品了品，喜道：“诶呀，要是出了乱子，那岂不是有好大的乐子可以看？这几日我可得好好盯一盯。”
幸灾乐祸原来如此幸福，二人一路边走边笑。回到酒楼时，蔡辽忍不住悄悄趴在秦晴肩上咬耳朵，秦晴又拍着大腿，憋着笑告诉了方宜。
而方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故作冷漠地招来六山，全程面无表情地分享了八卦。
江家酒楼很快沉浸在一股仇人要倒大霉的期待中，就连新来的姐妹俩，也是不明所以地快乐着。
为了庆祝，某天夜晚，秦晴弄来了九张傀儡戏票摆在众人眼前。
“听说可火了，我好不容易才找人买齐了九张票。”她道，“日期还空着，蔡辽姐，连棠姐，我们找个日子休息一晚上，去看傀儡戏吧？”
方宜没见过这种民间玩意，兴致勃勃道：“演的什么戏？”
“这几天他们在演——唔，我记得是《鸳鸯记》？”秦晴转了转眼珠，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