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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傀儡戏团一般辗转在各地演出,规模有大有小,这回来到临州的戏团便是规模较大的那种,据说他们来时,放傀儡的木箱多到塞满了四五架驴车,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去看戏。

    这几个月来,酒楼上下分外辛苦,江牧雪有心让大家都放松放松,便定了几日后傍晚提早打烊,一齐去看傀儡戏。

    是夜,戏团在城东空地上扎起巨大的油布帐篷,帐顶装饰着无数枚散发着奇异微光的萤石,十分夺目。入口处的布帘微微掀起,隐约能看见里面灯影朦胧、人头攒动,最前方有一座齐胸高的木头戏台,蒙着幕布,被顶上无数灯火照的异常明亮。

    帐篷外,除了兴高采烈赶来的观众,还挤满了来做生意的小贩,亦有些常年跟在戏团尾巴后的杂耍卖艺人,在围观群众的喝彩声中表演口喷火焰、刀枪不入等戏法,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竟有几分小丰收节的意思。

    江牧雪被蔡辽和方宜一左一右架着,一路艰难地穿过卖炸糕的、粘糖饼的,差点被卖艺人嘴里的火龙燎到头发,这才挤到入口处验了票,矮身钻进温暖的营帐里。

    里头早坐满了人,满耳都是闹哄哄的谈天声。众人低下头,在暗淡光线下艰难地一排排向前,在人群中寻找空位。

    “诶!连棠,你看!”蔡辽突然伸手一指,招呼江牧雪向那里看去。别处都快坐满了,戏台正前方却空了一个位置。

    “快点快点,好位子,你快去那里坐。”蔡辽不由分说,立刻赶羊似的推搡着江牧雪挤过去,再一巴掌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江牧雪想起身:“这里真的没人坐吗?我想跟你们坐一起。”

    “当然了,你没看过傀儡戏不知道,这儿的位子从来都是先到先得,”蔡辽重重压下她的肩,“好位子不坐那是吃亏,懂吗?别假客套,给我在这坐着,我和秦晴她们去找别的地方。”

    她弯下腰,灵活地穿行在拥挤座椅间向后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江牧雪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只觉得独自坐在这里实在无趣,掌心一撑扶手,正要站起来去寻蔡辽,却感觉上方突然盖下一片阴影,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连姑娘,巧遇。”

    一名披着玄色鹤氅的男子站在侧前方,身影高大挺拔,挡住了自戏台投下的灯火。

    商争玉微微颔首,道:“不过,这儿是我的位子。”

    江牧雪抬起头看他,逆着光,她凝视着他隐在狐毛领中的黯淡面孔,察觉到他的眼睛在自己脸上落了一瞬,倏地又飞快偏了过去。

    那素来墨石般的眼珠反射着无数烛火微光,便如同月光下一池静水,在风中起了波光粼粼的涟漪。

    ——上次丰收节就发现了,商争玉这个烦人精,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

    不过,照样讨厌。

    她掌心一卸力,舒舒服服地坐了回去,倚在靠背上懒洋洋回答道:“商公子头一回看傀儡戏?不知道这里都是先来后到的吗。要怪,就怪你来得晚了,今天我就想坐这里。”

    商争玉顿了顿,忽然回头朝邻座的人低声说了什么,又递了一小块碎银。邻座的人笑逐颜开,立刻腾地站起身走开了。

    商争玉理理大氅,从容地在江牧雪身旁坐下。

    “……”江牧雪看了他一眼,道,“你要和我坐一起看戏么?”

    “不是要和你一起。”商争玉直直望着戏台,只轻轻把头歪了过去,道,“我今日恰巧也就想坐这里。”

    江牧雪轻笑一声,收回目光,也望向戏台。

    商争玉等了两秒,见她确实不打算再同自己说话,这才慢慢坐直回去。

    同时,也悄悄吐出了胸膛中屏着的气息。

    万家冰窖一别后,他连喝了几日清心汤药,却毫无作用,眼前总是浮现出江牧雪的样子来。他不胜其扰,思来想去,这古怪感觉的来源都是因为丰收节的失败。

    如果那天商家是赢家,他便不会因为落败而心绪不宁,也不会因此在江牧雪这个胜利者面前手足无措、心跳如鼓,乃至于那天在冰窖仓皇逃走——是的,他头回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输不起的人。

    也许正是如此的败者经历,让他对江牧雪产生了某种……畏惧?

    碰见她,就会产生诸如心率失速、口不择言、不敢注目等等此前绝不会在自己身上出现的懦弱行为。

    ……对,很有道理。正是如此!

    作为商家少东家,商争玉绝不会容许自己产生如此可耻的弱者心理,他决定努力克服这份缺陷,就好像怕猫的人要多抱抱猫,他也是,他要直视江牧雪而尽量不胆怯地偏过眼睛,要反击江牧雪的挑衅,而不是息事宁人、后退一步。

    比如现在,江牧雪抢了他的位置——她抢了吗?他确实不懂看傀儡戏的传统,他只是按照一贯的做法,告诉小厮他要最好的位置——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江牧雪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那他就要坐她旁边,以行动显示他不会示弱,而不是转身离开。

    没错,如果下次再次遇上江牧雪,他干脆就邀她同路吧!猫没那么可怕,江牧雪也是,他迟早会重新意识到,她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好吧,还是很厉害的,敌人、对手、竞争者。

    没什么了不起的,等他打败了她,他就会立刻忘了她,再也不会在书房、饭桌、夜游时想起她的眼睛、头发,还有那好像衔着月光的微笑着的嘴唇。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瞟了江牧雪一眼,她正困倦地把自己缩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

    “看我做什么?”她敏锐地转过头来,问。

    “我……”

    看到她时,商争玉的脑海里仿佛有洪水卷过,刚刚那些愤愤不平的思绪全被冲走了,只剩下一片空白,还有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说:“不对!才不是这样!你分明是——”

    四周烛火忽然同时熄灭,帐篷内陷入一片黑暗。

    商争玉的思绪被打断,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戏台上空投下一圈明亮的光,在众人的低呼中,幕布徐徐拉开,栩栩如生的亭台楼阁与假山流水间,两只木偶缓缓自下方升起。

    在极细的丝线操纵之下,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木偶转过身来,狠狠一摆手,怒道:“你为何总是看我?害得我差点被夫子抓住!”

    书生打扮的男子木偶捂住脸,肩膀慌乱地扭动,吞吐几下,方才羞赧道:“见了姑娘,便由不得我移开眼睛了。”

    “奇怪,眼睛长在你身上,有什么移不开的。我明白了,你是嫉妒我,怨我、怕我!才总是看着我,心里想着要如何用你那榆木脑瓜胜过我!”

    “非也,非也!”

    男子木偶忽然前进几步,伸手想碰碰女子,最终却慢慢收回手,低声道:“我若是嫉妒你、怨恨你、怕你,我又岂会时时想看看你的模样?”

    “——唯有心生喜欢,才会一直悄悄注视那人,书房、饭桌、夜游时,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人……”

    商争玉猛地把刚入口的茶水呛了出来。

    他捂着嘴不住咳嗽,难以置信地看向戏台。

    *

    江牧雪乏味地看完了整部傀儡戏,觉得还没有一开始时商争玉呛茶出丑来得有意思。

    《鸳鸯记》戏如其名,讲的是一对痴情男女的故事。

    女主角与男主角是书院同门,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眼看着就要订婚,谁料战乱忽起,女主角无奈泪别男主角,弃笔从戎,上阵杀敌。

    战场上危机四伏,女主角虽然大难不死,还靠战功成为将军,却因敌方细作的刺杀而头部受创,失去了许多记忆,更是完全忘记过去与男主角的种种。

    战事平定,她得胜凯旋,与战场上生死相依的副将成了亲。男主角见了痛不欲生,却不忍惊扰心上人的幸福。正当他打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之际,却忽然得知当日刺杀女主角的并不是敌方细作,而是副将!

    这副将奸猾狡诈,存心谋害女主角,又虚情假意,装出一副情种模样,暗中夺了女主角不少军功与战利品。

    男主角设法约出女主角告知真相,一诉衷情。女主角找回记忆,设局亲手诛杀了副将,二人终成眷属。

    其间种种曲折剧情,江牧雪已记不清了,她对这些情爱故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因此看得马虎,只记得周围人都全神贯注地随着剧情或悲或喜,演到女主角与副将的婚礼时,连商争玉都不甘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实在是专注得出奇。

    江牧雪必须承认,她后半场大部分时候看的其实是商争玉。

    毕竟他往日里总是那副高傲模样,她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入戏,最后散场烛火燃起时,她清楚看见他的眼睛周围都红了一片。

    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故意嘲笑一句。

    “商公子真是多情啊。”她道。

    商争玉用那双还蒙着水光的眼睛抬眼望来,下一秒,就像看见洪水猛兽般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匆匆逃走,甚至还踉跄了几下。

    江牧雪觉得他有点奇怪,好像自从丰收节那天,他就变得很奇怪了。

    当然,这不重要,商争玉就是突然要出家也不关她的事。她把他的诡异行径抛之脑后,在拥挤的人潮中找到兴奋讨论剧情的蔡辽等人,一齐往江家酒楼走去。

    在她身后,商家马车上,商争玉惊疑不定地端坐着,手指不安地用力绞紧、摩挲,心脏在胸膛中狂跳不止,甚至连指尖都能感受到那疯狂的搏动。

    脑海中那个细细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它在说——

    “你分明是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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