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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土黄色的粗碗内,鱼肉半沉半浮,浸在晶莹半透的米粒中,洁白水润、仿佛凝固的牛乳一般。翠绿的葱花撒在粥面上,星星点点,细微的葱香味汇入鱼片粥鲜香逼人的味道里,勾的连翘嘴里津水大冒。

    闻着就好吃……不行,得留给娘。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从厨房走向卧房,一路上眼睛紧紧注视着手中的粥,唯恐哪里碰了撒了,小几米的路途,她走到母亲床边时,鼻尖上都紧张地冒了汗。

    江牧雪好笑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再次扶起母亲,顿了顿,走出房门外,静静立在屋檐下。

    房内,连翘低声道:“娘,喝粥吧。”

    “咳咳……不、娘不吃,娘没胃口……”母亲一脸倦容,扶着额头扭过头去。床边的小桌上,连翘那碗刷锅水似的稀粥只少了一小半。

    “您就尝一口!可好喝啦。”连翘舀起一勺,放在嘴边细细吹散热气,凑到母亲唇边,“您闻,香不香?”

    母亲无奈转回身,在连翘期待的眼神下勉强抿了一小口。下一秒,她的表情突然变了。

    鱼片一根刺也没有,含在嘴里绵软轻盈,轻轻一抿,便如雨云般悄然化开,融进温热微稠的粥水中,煮得刚好的粥米粒粒分明,添加了几分别有妙趣的颗粒感。姜丝微辛,小葱清香,大米的甜味与鱼肉本身的微甘混合起来,辅之以恰如其分的淡淡咸味,这一口,鲜、滑、甘、润,百味俱全,浑然天成。

    实在是、实在是……

    太美味了!

    连母惊讶地看向连翘,喉咙一动,竟是忍不住径直先咽了下去。

    连翘怎会看不出她的改变,心中大喜,赶忙趁着她没说话,一勺又一勺接着喂下去。这简单的鱼片粥仿佛被施了什么仙术,顺顺当当地沿着连母的食道滑了进去,不过几个眨眼,碗中就空了大半。

    “够了,娘够了,连翘,这是多好的粥啊,你吃过了吗?”连母精气神明显好了不少,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剩下的留着你自己吃。”

    “女儿吃过了,娘喜欢吗?喜欢下次还给您做!”连翘喜滋滋地又喂了几口,直到碗都见底,这才哄她睡下。

    看着碗底剩余的汤水和几粒米,她忍不住抬起碗,仰头全饮了个干净。口腔中漫起比想象还要胜过千百倍的美妙滋味,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向外望去,门缝下,隐约可见一片影子。

    *

    江牧雪正望着院中,日光倾斜,将水缸的影子渐渐拉长。只听身后吱呀一声,木门开启,连翘抱着碗走了出来。

    “你……”她摸了摸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过两天我带你去县城卖鱼。”

    “说一声好吃不会怎么样。”见她这副扭捏样子,江牧雪故意道。

    连翘嘟囔了一句,江牧雪道:“没听清。”

    “我说好、吃!”连翘猛地转过身,甩着辫子就要往厨房跑。江牧雪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身体板正回来。

    “想学么?”

    “你肯教?”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说吧,学不学?”

    连翘盯着她,半晌才一咬牙,道:“……学。”

    江牧雪满意地点点头,将她推了出去:“去吧,院子里还有些鱼内脏,赶快都收拾一下。”

    她是打算好了的,去县城打探消息不是一次两次就够的,她身无分文,伤体未愈,没有遮风挡雨之处,也不能白赖在连翘家久待,干脆拿本事换食。

    教会这个臭脾气的小丫头一招半式,将连母的身体调养好,也算报答了他们的善心。

    狗吠声响,是连父抓药回来了。他走进厨房取小锅煮药,连翘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什么,这个寡言的中年男子丢下药就赶到卧房内,望着沉睡的连母怔立好久,才走到江牧雪面前,深深弓腰行了一礼。

    竟是个读书人。

    “姑娘大恩,”他嘴唇颤动,似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艰难道,“寒舍虽鄙陋,您有什么需要的……”

    “不必劳烦,我休养几日便会离去,”江牧雪扶起他,“这段时间,就要叨扰伯父伯母了。”

    连父又说了几句感恩之言,这才重回厨房煮药。安身之处已经解决,江牧雪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

    深夜,晚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来,老旧的窗框随之轻撞,发出“嗒嗒”的细微声响。江牧雪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望向夜空中点点疏星。

    连翘睡在一边,她下午手忙脚乱地学着做了一次鱼片粥,又自己跑去芦苇荡再抓了两条鱼,已经累坏了,此刻早已睡熟,绵长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

    “唔……娘……”她在梦中咂了咂嘴,含糊地呼唤了几声。江牧雪眼前浮现出中午母女二人相依喂粥的画面。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久违地,她忽然想到了母亲。

    鱼片粥便是自己学的第一道菜。

    那时的她不过五六岁,还没有灶台高,母亲抱着她,站在锅前用木勺搅拌锅内的粥米,一圈又一圈,耐心细致,轻声教她怎么掌握火候。

    母亲是江家家主,继承了司膳外婆的一身本领,从无到有,建立了江家酒楼,接着陆续在各地开了第二家、第三家……记忆中,母亲总是很忙,来去匆匆,唯有传授厨艺的时候,才是自己能与她一起度过的最宁静、最安逸、最幸福,绝不会被人打扰的时光。

    然而——故事总是会有然而,生命充满了意外。

    然而,母亲意外逝世,年仅十五岁的江牧雪在泪水与迷茫中,成为了江家的新家主。

    母亲走得太早,还有许多东西来不及教会她,而自己又过于年轻,厨艺虽青出于蓝,但在酒楼经营上仍有太多力不从心之处。如日中天的江家酒楼便如风中烛火,在各地一盏盏熄灭,逐渐衰弱下去。

    也就是在那时,孟锦承出现了。

    他风度翩翩,俊朗非常,陪伴她度过艰难岁月。江家酒楼生息再起,甚至比母亲在世时还要兴隆几分,而互相扶持的二人,也在朝夕相处下情愫暗生。

    杏花烟雨,古寺千年老树下,孟锦承举着油纸伞,将求姻缘的红绳轻轻挂上枝头。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江牧雪,笑道:“愿意显灵么?”

    “你求佛祖,自是佛祖显灵,问我做什么?”江牧雪道。

    “我求什么,佛祖远在九天之上,受万千凡人祈愿,自然有可能听不分明。可你近在眼前,心心相知,难道不明白我想求什么吗?”

    如雾的雨水,从伞下轻柔涌来。孟锦承注视着她,双眼似乎也沾染了水汽,湿润、清澈,脉脉含情。江牧雪笑了一下,在满树摇曳红绳中踮起脚尖,攀住他的脖颈。

    油纸伞歪到一边,挡住他们凑近的脸。

    数日后,二人成婚。

    新婚不过月余,再一睁眼,风云变幻,自己竟来到了三年后,还狼狈至此。不知道江家境况,不知道酒楼的经营如何,也不知道……孟锦承怎么样。

    胸膛中泛起难言的情绪,却找不到出口倾泻。江牧雪闭上眼,晚风透过窗户,凉凉地吹拂在脸上,却吹不走她心中的愁绪。

    一夜无眠。

    第二天,又是鸡鸣时分,连翘从床上跃起,扶起困得直打哈欠的江牧雪,生龙活虎地带她去县城卖鱼。

    *

    牛车在小道上缓行,江牧雪与连翘坐在满车编筐间,听着好心载她们的村民时不时的扬鞭声,终于来到了平武县。

    与预想中平静的小县城不同,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几分繁华意味。到处都是农夫、小贩、结伴的女眷,街边支着数个小食摊子,热气腾腾的胡饼摆在篮子中,香气逼人。时不时还能见到客商骑马经过,马背上驮着满满的货物。

    江牧雪望着脚下平整的青石砖面,心道看来往行商的打扮,此处应是两州交界的必经之路,人货往来频繁,消息打探起来也更方便。

    连翘去街边买了两个胡饼,一人一个,边吃边走。江牧雪头戴纬帽,以遮挡自己满布伤痕的面容,此时一手微微掀起面纱,轻咬了一口胡饼。

    饼皮厚实,嚼起来又韧又香,肉馅则汁水充足,江牧雪细细品尝口中的味道,推测做法与材料,没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水腥味扑面而来,鱼肆里,打扮利落的妇人正指挥着手下帮佣,将鱼放进秤盘称重,然后全部倾倒进驴车平板上的大桶中。旁边站着一个小二打扮的少年,正专心致志地拿算盘拨弄,看样子是附近的酒楼清早来进货,观其量,应当是较大的酒楼。

    “婶子!”连翘蹦蹦跳跳,跑上前和妇人说了几句话。妇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向江牧雪看来。

    “嗐!”她吓了一跳,拍拍自己的胸膛顺气,“看这衣服,还以为是你姐姐来了。”

    江牧雪点头致意,她穿着连翘姐姐的旧衣,二人身量相仿,加上纬帽遮面,乍一看去确实容易让人看错。

    少年拨弄完了算盘,招呼妇人过去结钱,接着便带着两大桶活鱼离开了。连翘见他们忙完了,便拎着自己的鱼上秤。

    江牧雪望着远行的驴车,问妇人:“酒楼派人来取鱼么?进了这么多的鱼,是大酒楼吧?”

    “是啊,商家酒楼。”妇人清点着手中的银钱,喜滋滋道,“本以为是江家先来我们平武县,牌匾都挂上了,转眼又换成了商家的。不过我挣他们的钱,谁来都一样。”

    “换牌匾?”江牧雪一怔,“您是说商家……买了江家的楼?”

    “可不止这一处呢。”妇人道,“据说江家还有几家酒楼,也差点被商家买走。”

    江牧雪脸色微沉,商家……隐隐约约像有听过,不过印象中是开在偏远小地方的酒楼罢了,怎么能买了江家的楼?这三年间发生了何事,让她一个家主流落在外,连家业也逐渐凋零?

    “您不知道吧?”妇人清点完毕,又从抽屉中取出一小串铜板交给等待着的连翘,这才回头道:

    “据说啊,前阵子江家差点把长公主的宴席搞砸了,受了些责罚,名声不好听,客人自然不爱去了。商家那年轻的少东家趁势还放话,说天下名厨这一称号,早就该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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