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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商家酒楼的风波,早已远去的江牧雪全不知晓。

    回家路上,连翘随手捡了根小树枝,边像扬鞭子似的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抽打地面,边嘟囔咒骂黑心商人,心疼没拿到手的三百文。江牧雪见她像只气冲冲的小牛犊,好笑地哄她说要教新菜,这才把人安抚好。

    回到家,她坐下才休息了没多久,连翘就殷勤地给她沏茶,又端来洗手的清水,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她去灶台大显身手。

    “我有点好奇,”江牧雪喝了口茶,“你不用去学堂的吗?”

    “我不喜欢念书。”连翘立刻拉下脸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姐姐可会念书了呢,以前我娘还琢磨着,把她送去临州的学堂念书,日后考个好功名。”

    江牧雪心知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蛋,将她赶去厨房边。

    连翘机灵得很,这次江牧雪只在旁边言语指点几句,她便像模像样地做出了几道卖相不输酒楼的家常菜:清爽怡口的冬瓜虾米汤、软滑微粘的秋葵炒鸡蛋,以及肉汁充沛的清蒸肉丸。

    傍晚,连父从田里回家,连母也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四人围坐在一起,听着屋外树上夜虫时断时续的鸣叫大快朵颐。江牧雪起初还老毛病犯了,在心里细细评鉴哪里火候不对,哪里调味不够,但看着一家人边聊天边享受美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将这一念头抛之脑后。

    月上枝头,一桌饭菜被席卷得干干净净。连父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连母剪了烛花,橙黄火光幽幽轻颤,她叫住想出门玩的连翘,突然向前方地上一指,正是江牧雪的方向。

    “连翘,向师傅磕头。”她道。

    连翘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跪下,朝江牧雪恭敬地磕了个头。江牧雪收了三四个徒弟,岂会不知她行的是拜师礼,连忙站起走到一边,扶起她道:“不用,我只不过教一招半式的,算不得正经师傅。”

    连母露出温和的笑容,坚持道:“姑娘这几日显露的功夫,连翘全与我说了。您虽不言语,我们也明白姑娘并非常人,不敢让我家这不出息的小丫头高攀做您的徒弟。只是连翘毕竟学了不少,却一没行过拜师礼,二没交过束脩,这样实在不符礼数,我今日叫她补齐,只为了弥补这几日的师恩,绝无别的心思。”

    不等江牧雪开口,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与一个小布包,交予连翘,让她奉给江牧雪。

    “这里有一两银子又一百文,信封内是赁驴的凭证,本是我送女儿去临州城内读书备着的。”她话音渐渐低落,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便充作连翘的束脩了,亦是对姑娘这些天好心照看我的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日后带着这些路上也方便。”

    暖融融的灯火下,连母望着身穿旧衣的江牧雪,眼神中似有什么闪烁,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江牧雪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自知自己教连翘时真心实意,传授的都是真本领,道谢后便坦然地收下了。

    一桩事了,连母方觉得有些许疲乏,便唤连翘扶自己回房休息。江牧雪踱步至院中,望着天上那轮皎洁明月,计算着何时起身去临州分酒楼。还未得出结论,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略带羞涩与不安的呼唤。

    “姐姐。”连翘道。

    “怎么了?”江牧雪回过身。

    连翘低着头,两手背在身后紧握着,过了会方抬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你觉得我做菜怎么样?好吃么?”

    “刀工稚嫩,火候尚欠,调味不足……”江牧雪吟诗般拉长语调,看着她的小脸仿佛漏了气的鱼鳔,眉毛嘴角一点点耷拉下去,才慢吞吞地加上转折,“——但是,挺好吃的。”

    “真的啊!”连翘一下子活了过来,“你没骗我?”

    “骗你有钱拿?”

    “嘿嘿,那就好。那你觉得……我以后当个厨子,够格吗?”

    “为什么想当厨子?”江牧雪蹲下来,看着连翘的脸。

    “我又不喜欢念书,也不想以后天天都去捉鱼、摸螺蛳、在田里割草,然后和哪个蠢货成亲,可没意思了。”连翘小声道,“我觉得我……挺喜欢做菜的,娘和爹吃的开心,我也开心。对了,我还想以后开个大酒楼!比商家酒楼还大,而且绝对不骗人。”

    夜风习习,吹得她头发乱蓬蓬的,像只潦草的小熊。江牧雪笑着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趁她生气前赶紧开口道:“够格啊,怎么不够,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做菜差点把厨房炸了呢。”

    “真的?”连翘不信。

    “当然是假的。”江牧雪嘲笑道,“好了,去烧个水,快点洗漱睡觉吧。”

    连翘哼了声,甩着辫子跑了。月亮照在她蹦跳的背影上,泛着灰灰亮亮的光。

    一夜安眠。

    第二天,江牧雪思忖一会儿,为连翘制定了五天的学习计划,从头开始教她怎么使刀、辨味、控火,力求在自己离开之前,让她囫囵吞枣也要学个干净。

    预想很美好,可惜开课还不到一个时辰,笃笃的切菜声中,院外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有人吗?”一个男人用力拍着大门,高声喊道,“我们是商家酒楼的,少东家让我们来寻个人!”

    *

    李小庄感到非常郁闷。

    前掌柜因为贪污被赶走了,新掌柜甫一上任,不去账房查账,不去后厨巡逻,偏偏拿十二万分的精力帮少东家寻人,连续四五天,每天都要自己驾驴车带他赶来平武村。

    李小庄刚进商家酒楼,是为了当学徒学做菜的,可惜笨手笨脚打碎了两个碗,便被后厨赶了出去,做了个每日清早进鱼进菜的小伙计,天天天不亮就要起床。

    本来进完食材有段空闲,可以让他窝在后院小睡一会,如今却要帮新掌柜赶车。更可气的是,掌柜被一个尖牙利嘴的小丫头大骂着扫地出门后,就再也不肯来了,现在只能李小庄自己一个人去,在紧闭的院门外一呆就是一整天,又困、又饿,院里还时不时飘出香过头的饭菜香味。

    可恨,都怪自己当时多嘴,说自己进鱼的时候见过那个戴纬帽的女人,这差事怎么就甩不脱了呢!

    他恨恨地扬起马鞭——是的,马鞭,他赶着的是一辆马车。

    少东家为了见那个人,在平武县多留了好几日,却怎么也等不到人来,眼见着赶回临州主城的日子就要到了,便让李小庄载自己亲自登门拜访。

    马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十分颠簸,李小庄没吃早饭,颠得都有点想吐。熟悉的院子到了,依然是大门紧闭的模样,他忍着饥饿下去拍门,大喊:“姑娘!我们少东家亲自来啦,开开门吧!”

    无人应答。

    李小庄吸了吸鼻子,并没闻到饭菜香味。少东家自己也上去礼貌地敲了敲门,还是毫无回应。李小庄小心翼翼道:“可能她们出门了,少东家,我们等一等吧。”

    等吧,最好这位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也等得不耐烦了,这样就能回去了,他便可以就着咸津津、香喷喷的炸油条,喝上一大碗豆浆,然后再美滋滋睡个回笼觉。

    商争玉不置可否,上了马车,边喝茶边继续检查手中的账簿。李小庄蹲在马车的阴影中,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等到马车的影子越变越短,回村唯一的道路上,那个满嘴没一句好话的小姑娘终于出现了。

    “你怎么又来了!臭竹竿!”连翘远远望见家门口的人,大骂道,“不想见你就是不想见,没皮没脸,天天蹲我们家门口干嘛!讨饭啊?”

    李小庄今年十五岁,个子正在抽条,他从地上站起来时腿麻了,摇摇晃晃的,倒真像一根歪着的竹竿。

    “我们少东家亲自来了,你、你不准骂人!”李小庄涨红了脸,“什么讨饭,我们掌柜都给过你六百文了!”

    马车帘子微微掀起,少东家看向外头两个对呛的半大孩子,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连翘懒得管马车上的人,盯着李小庄火力全开:“什么叫给啊?先是你们商家酒楼不讲信用,昧了我们三百文。所以是你‘还’我们三百文,接着再‘赔’三百文。我告诉你们,再敢蹲在我家门口,我还要报官,再‘罚’你们三百文呢!”

    “小庄,给这位姑娘五两银子。”商争玉看够了热闹,步下马车,对连翘虚虚行了个礼,道,“我是商家酒楼的少东家,那日掌柜私自昧钱,我已罚过他后将他赶走了。我诚心求见你姐姐一面,薄礼五两,略表心意,请姑娘笑纳。”

    李小庄面色不豫,不情愿地摸出五两递过去。

    “你给一百两都没用,我姐姐今早走了,离开平武县了!我刚送完她回来呢。”连翘不耐烦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她去哪了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商争玉还想说什么,连翘已经扭身回家,将大门“砰”地一声狠狠甩上了,差点撞到他的鼻子。李小庄看看犹在微震的大门,又看向面色难看的商争玉,道:“少东家……这姐妹俩确实不识好歹,想来是没福气来我们酒楼,要不、要不我们回去吧?”

    商争玉一言不发,转身上了马车,过了会儿,才冷冷开口:“去附近赁驴赁马的地方查,我便不信,见她一面有那么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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