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第三年丰收节的赢家，还是江家！

    差役用力敲响一面锣，“铛——”的一声巨响后，先是瞬间的安静，随即便是江家众人难以置信的欢呼。

    方宜紧紧抱着江牧雪，响亮地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六山乐得身子一会朝向左，一会朝向右，不知该同谁说什么好。评审席上，贺知州喝了一声彩后率先鼓掌，紧跟着掌声雷动，还有此起彼伏的“恭喜”声。

    商争玉再次松懈下来，怔怔地倚在靠背上，双手慢慢跟着鼓掌。身旁，江牧雪挣开方宜令人窒息的怀抱，站起身。他仰着头，看她一步步向前，走到贺知州身边，在胸前别上了代表胜利的黄色绸花。

    输了。他想。

    江牧雪走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商争玉难掩失落的脸。

    过去这张脸上总隐隐浮现着几分骄矜，现在乍然失意，倒显得有几分可怜巴巴。

    想想他这个年纪，估计是刚被长辈放出来想大展身手的，筹谋了好久，结果到头来全是一场空，确实有几分可怜。作为前辈，江牧雪大发慈悲地安慰道：“没关系，不就是明年再来嘛。”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好像有点阴阳怪气，干脆补充道：“你自己说的。”

    商争玉闻言抬头，盯着她一言不发。

    江牧雪心想差不多就行了，得在他甩脸子之前先甩他的，当即领着方宜等人转头就走。路上与前来道贺的评审们略聊了会儿，他们又回厨房稍微收拾几下，便一齐离开了小楼。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小楼外，蔡辽昂着脖子朝门内垫脚张望，身边停着一辆驴车，两头驴子一左一右，趁她不注意吧唧着嘴嚼她的衣摆。方宜先看到了她，高兴地指向她大喊：“蔡辽姐！驴在吃你呢！”

    江牧雪笑道：“你来接我们么？好阔气，还租了驴车。”

    “累了一天了，怎么能让你们走着回去！”蔡辽哈哈大笑，从驴嘴里使劲扯回自己湿哒哒的衣角。

    众人搀扶着上了车，蔡辽空挥一鞭，驴子便在路上慢吞吞走了起来。驴车估计是个老古董，连走在平整的青石砖路上都是一颠一颠的，像在坐船。晚风迎面吹拂，蔡辽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给你们烧好了洗澡水，买了东街的红油抄手和卤牛肉，对了，还有几包蜜饯……嗯，商家输了还是赢了？”

    江牧雪又开始发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你猜。”

    “我知道了，”蔡辽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轻声说，“那楼里那些蟹粉，我们之后要做什么卖呢？”

    “什么也不卖，”江牧雪说，“要留着到丰收节用。”

    “啊？”蔡辽懵了，“你是说……”

    “笨啊蔡辽姐，”方宜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大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啊！丰收节流水宴还是归我们江家酒楼！什么商家，手下败将罢了！”

    蔡辽无措地刮刮脸颊，下一秒眼睛睁大，兴奋地大声“啊”了一声。方宜连忙收回手捂住耳朵，躲回江牧雪身边。两头驴子受了惊，撅着蹄子差点在街道上乱跑起来，蔡辽勒住绳子，回过头一连串发问：“真的？你说真的？莫不是骗我？”

    “真的真的，”江牧雪被她吓得睡意全无，“看路啊！”

    蔡辽看回前路，连后脑勺都透出一股快乐的气息。此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有辆马车跟在后头。高头骏马甩着尾巴慢慢走着，很快就赶上了驴车，要走到前头去。

    江牧雪扫了一眼，道：“是商家的马车。”

    蔡辽点点头：“明白，扶好了。”

    “你明白什……喂！”

    蔡辽狠挥一鞭，两头驴子猛的窜了出去，把马车远远甩在了后面。后座的众人猝不及防倒成一团，又被冲劲逼得一时坐不直，干脆就仰天躺在了木板上。

    眼前，夜空繁星点点，随着驴车的颠簸温柔闪烁着，气流在脸颊上飞快划过，轻轻的，痒痒的，耳畔还有蔡辽的大笑和方宜的抱怨，江牧雪又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

    数日后，丰收节当晚。

    临州城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都挂满了花灯，兔子、老虎、莲花、风筝，各式各样，将夜色中的临州城变为一片光芒之海。

    那座巨型鲤鱼灯笼也终于完工，只见一条足有两层半楼高的七□□红鲤鱼立在道路尽头，昂头向上，鱼须飘逸，华丽的硕大鱼尾向右摆去，似乎下一秒就要在空气中游动起来。鱼身内挂满了耀眼的灯火，光线透过周身蓝的黄的红的绢纸，映出一片五光十色的璀璨光雾。

    人流中，小七微张着嘴，露出半颗漏风的门牙，惊叹地仰头看向鲤鱼灯，眼睛中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点。

    “小七！人多别乱跑。紧紧拉住娘的手，知道了吗？”一名女子从后方赶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知道了知道了！”小七道，“娘，我们快去流水宴上拿东西吃吧！”

    她拉住母亲的手，灵活地在人潮中拐着弯前进，丰收节特意装扮上的彩色头绳在跑动中晃晃悠悠。街道两边，早有无数人提着花灯聚在流水渠旁等待，渠中流水被照得波光粼粼，仿佛洒满了碎金一般。

    “到今天我还是不敢相信，商家居然输了，”有人道，“江家现在这个样子也能办吗？我前阵子给外甥买桂花梨汁糖，看见他们楼里才六七个人！”

    “听说是掌勺和其他几个大师傅都跑了，”另一人道，“所以当时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们不会随便做些什么来糊弄大家吧？真怀疑这次试吃会有猫腻，老天保佑，千万别搞砸了，我可不想什么也吃不上。”

    “还是应该商家来办，稳妥。今年丰收节若是办砸了，可是会记到史册里的丢脸事。”

    “就是。”

    “菜都还没上呢，你们就知道江家做不好了？”小七有点生气，“我夫子是试吃会评审，他都投了江家呢！他说当时十四比六，商家输的彻彻底底的！”

    自从吃了桂花梨汁糖，她已经变成了江家酒楼的头号支持者。哥哥姐姐们又善良又亲切，连新来的连棠姐姐也是看着冷淡实则是好人，她小七为人一向仗义，才不许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乱编排他们！

    刚才说话的人循声低头，见是一个小姑娘，立马笑道：“好好好，是我们说错话了，莫惹小姑娘生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她是个小孩所以敷衍她吗？小七气鼓鼓地牵着母亲的手，扭头看向水渠。

    说话间，已有一个个精巧的小托盘顺着流水飘了下来，里头静静放着一碗黄澄澄的蟹粉捞面，一碟白莹莹的鱼片似的肉片，还有一碗五彩蔬菜丝，在无处不在的橙黄灯火笼罩下，全都披上了格外诱人的暖色。

    小七急忙伸手捞了一个托盘出来，凑在灯笼底下仔细看，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朵萝卜雕成的牡丹。

    “蟹粉捞面、芙蓉鸡片、牡丹燕菜……”她对着托盘内的名牌念着字，“娘，这居然不是鱼片诶！”

    母亲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道：“知道啦，快吃。”

    流水渠中，一个个托盘被拾起，清爽微酸的高汤香气、诱人的蟹粉香以及温和的鸡肉香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妙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小七像只饿极了的小豹子般低着头，大口大口吸溜着蟹粉捞面，吃得嘴巴都油亮亮的。吃着吃着，她猛地抬起头，含着没咬断的面条，用眼神搜索着刚刚一唱一和的两个人。

    二人也正埋头苦吃，嘴巴里被鸡片塞得满满的，一口还没吃完，已经着急地去夹下一口了。许是察觉到了她灼热而不满的眼神，二人吞下食物，讪笑道：“诶呀，小姑娘莫气，是叔叔姨姨说错话了，吃了才知道，江家确实有真本事！”

    旁边的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小七骄傲地点点头，和母亲分吃完一整份后，便提着灯笼左窜一下、右窜一下，四处侦查其他人的反应。

    “诶呦，这鸡片尝起来真是嫩啊，鲜得不得了！”牙快掉光了的阿婆含着鸡片，笑着说。

    “这萝卜丝细如针线，好刀功，好刀功哇！”神采魁梧的铁匠夹起一根萝卜丝，拍桌和同伴夸赞道。

    “江家什么时候再开门迎客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酒楼里再点十份蟹粉捞面！……嗐，什么菜没洗干净迟早要倒闭，那都是以前了，就不能允许他们犯个错吗？人家现在都能做流水宴了，肯定是全整改好了！我大人有大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怎么了？”

    小七路过高谈阔论的男子，正捂着嘴偷笑之际，就看见了路边的曹夫子。平日不苟言笑、严肃古板的老夫子此时从怀中悄悄摸出一个小饭盒，将里面的米饭倒在了蟹粉上，边吃边陶醉地眯起眼睛，连皱纹都笑开了花。

    小七：“……”

    小七大喊：“曹夫子好！”

    曹夫子立刻甩甩头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在人海中四处张望，看见小七后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七乖乖鞠了一躬，转身便笑嘻嘻地跑走了，还酝酿着过几日该怎么和同桌八卦。她又辛勤地侦查了好久，一条长街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方决定去找蔡辽姐姐和连棠姐姐汇报情况。

    谁知等她走到丰收节特设的厨房内，只见一群人热火朝天地切菜热油，连棠却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