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道劲风猛地砸在了六山脸上，左颊先是一阵麻木，紧接着便滚烫起来，然后才演变成火辣辣的疼痛。

    方宜瞧着清瘦，力气早在日日的劳作中磨练出来了。六山捂住自己的脸，感到掌心下的脸庞很快就充血肿起。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的样子，徒劳地张了张却又闭上。旁边被这一巴掌惊住的几人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他们隔开。

    “你们都滚开！”方宜怒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别来烦我！”

    “方宜，有什么事情好好说，”秦晴抱着她的腰往后拉，“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打人啊。”

    “打得就是他，你别拦着我，松手！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打！”

    “我不松。六山，你先回卧房，快点！”

    六山双眼发红，低头沉默地站在原地，任凭旁人拉扯也不离开。方宜则是满脸怒容，死命挣扎着要摆脱秦晴等人的束缚，看上去还想冲过去再给六山一拳。

    后院内登时乱成一团，推着、抱着、拦着，也不知是谁慌忙间碰落了放在旁边晾晒的碗，只听“哗啦”几声脆响，满地都是蹦跳的白瓷碎片，晃出无数碎乱的阳光。

    “你们在干什么！豌都碎了！”

    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拉扯的众人停下动作抬头看去，怒气冲冲的蔡辽疾步赶来，江牧雪跟在后面，亦是满面寒霜。

    “谁动手了？”蔡辽道，“方宜，你打人了？你为什么打他？”

    “不知道，”方宜扭过头看向一边，冷笑道，“可能因为他就是欠打。”

    江牧雪走向六山，问：“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六山低声道，“我做错事……惹她生气了，没关系的，连棠姐，你们去忙吧，我们可以自己解决的。”

    “怎么解决？”江牧雪冷声道，“你再挨她一巴掌？”

    “你少卖可怜！”方宜立刻扭回头瞪向他，“你就装吧，六山，继续装，全天下你最可怜了行不行？”

    “好了！不准再吵了！”

    蔡辽爆发出一声怒吼，她揉揉眉心，总是嬉笑没个正行的脸此刻无比严肃。

    “菜都没备好，等下就要迎客了，这些事情晚上闭店了再来弄清楚。现在你们两个，”她指指二人，“给我把这满地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干净，我和连棠在这看着，再吵就全部给我滚出去睡大街，其他人先各回各位，干活去吧。”

    秦晴松开手，犹豫地看了看方宜，转身向后厨走去，其余劝架的人也离开了。方宜冷哼了一声，松了松肩膀，丢下一句“我去买碗”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后院。而六山长叹了口气，垂着头，去廊下寻了簸箕和扫帚，慢慢收拾瓷碗碎片。

    见蔡辽在这守着，江牧雪便也回身进了厨房。

    灶台边，秦晴正心不在焉地切菜，姜片一边薄一边厚的，江牧雪走过去，随手将没切好的姜片拾到一边。

    “连棠姐！”秦晴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看了眼砧板，红着脸道，“对不起，我马上重新切。”

    “没事，待会儿切，早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江牧雪道，“我跟蔡辽刚回来，就看见你们在院子里一团乱的。”

    “我也不清楚，你们走时明明还好好的。”

    秦晴想了想，继续说：“我记得，六山清扫时见蜡烛快用完了，就出门买，回来后方宜不知怎么的就生气了，拉着六山回卧房锁门吵起来，他们说话声小，我们聚在门外也没听清楚，就听见方宜叫了一声‘叛徒’，便揪着六山的领子拖着他走了出来，我们想劝架，方宜却突然……然后你和蔡辽姐就回来了。”

    江牧雪道：“‘叛徒’？方宜为什么这么叫？”

    “我也不明白，”秦晴摇摇头，担忧道，“六山都来楼里大半年了，怎么会是叛徒呢？方宜生起气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江牧雪又问了几句，她显然也不知道更多了，二人便沉默着继续备菜。中途秦晴还煮了鸡蛋送出去给六山敷脸，正巧碰上提着一篮子新碗回来的方宜。她想说些什么，就见方宜重重放下提篮，当做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回厨房，闷头将排骨剁得邦邦响。

    整个上午，厨房里都如死水般沉寂，所幸供餐时没出什么差错。

    江牧雪却觉得有些麻烦了。

    之前试吃会上，她就见过方宜六山起冲突，但六山摔翻蟹黄有错在先，方宜又一贯是那种喜怒都摆在脸上的骄纵性子，她初来乍到，与他们算不上有多熟悉，便觉得这只是一次意外的小摩擦。

    之后一直到现在，方宜和六山虽不怎么亲热，但也没见有过争吵，她也只以为两人关系冷淡是性格不合罢了，谁知道突然之间爆发出如此激烈的矛盾。

    要是由着他们继续下去，整个酒楼就会陷入紧张的气氛之中，势必会影响日常经营。不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解决这次事件。

    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造成冲突的原因。

    当天晚上闭店后，江牧雪与蔡辽一起，再次找到方宜。

    方宜早早地就洗漱上床了，卧房没点灯，只有她一个人，黑漆漆的。江牧雪端着烛台走近她床边放下，幽微的火光照耀下，方宜不耐烦地翻身背对她们，又把被子盖过头顶，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团。

    “方宜，”江牧雪坐在她床边，拍了拍被子，轻声问道，“跟我说说，六山究竟怎么惹到你了？若是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光见到你生气，可能会误会你。”

    方宜不吭声，扭了扭身子把她的手甩了下去。

    蔡辽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伸着双腿，大喇喇道：“你听连棠姐的话，早上不是说六山卖可怜吗？你有委屈，你也朝我们卖，我们肯定给你做主。”

    “我没什么委屈的。”方宜忽然道，“我就是脾气差，不需要谁来给我做主，随便你怎么吼我。”

    江牧雪看了蔡辽一眼，用口型说了声“道歉”。蔡辽挠挠头，道；“对不起，早上我也急了，这才吼了你。我诚心诚意地向你道歉，请未来的方大掌勺原谅我，好不好？”

    床上那隆起的小包什么回应都没有，江牧雪微微摇头，示意蔡辽此路不通。二人又安抚了几句，这才轻轻走出卧房，前去找六山。

    后院地上摆着几个大木盆，六山正坐在小马扎上洗碗。银亮的月光倾洒下来，照耀在他高高肿起的脸颊上，方宜下了狠手，他脸上还能看见五个紫红的手指印。见她们走来，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碗，随意擦了擦手站起来。

    “没事，你坐着。”江牧雪道，“我还是想问问你，你和方宜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这里只有我和蔡辽，你尽可以放心说出来。”

    六山忐忑地坐下，只道：“连棠姐，真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她又宽慰了几句，六山虽不像方宜那般不理人，问一句会回一句，但也是死活不肯说出原因。她顿了顿，忽然脸色一变，厉声道：“有人告诉我方宜说你是叛徒，你和商家少东家商争玉有什么关系？”

    “我、我没关系，”六山愣道，“我都不认识他！”

    “是吗，那你试吃会上摔了蟹黄也不是故意的？”江牧雪盯着他的眼睛，句句紧逼，“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之前手好好的，偏偏试吃会上出了岔子；出去了一趟，商争玉就愿意匀螃蟹给我们示好。我问你，他究竟有没有指使你故意摔碗？”

    “我没有！”六山急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连棠姐，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帮着外人害自己的酒楼！”

    蔡辽悄悄拉了拉江牧雪的袖子，凑过去低声道：“喂，你在干嘛？”

    江牧雪没理她，继续说：“是吗，那方宜为什么这么说你，你早上做了什么让她误会你了？她看见你偷偷跟商家的人出去见面了，对不对？”

    “不是！她看见的不……”六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话语。他咽了口口水，眼睛在江牧雪与蔡辽之间紧张地来回转动一圈，然后悄悄扫了眼方宜的卧房。

    蔡辽咳嗽了几声，他收回目光，哀切地保证道：“连棠姐，蔡辽姐，你们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和商家勾结的。如果有，我就、我就天打……”

    “好了，”江牧雪打断他，“不用发誓，刚刚就想吓一吓你，看看是不是方宜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罢了。”

    “对对，我跟连棠打赌呢，她说你肯定不会是叛徒，我说不一定，要诈诈你。”蔡辽反应过来了，立刻道，“你连棠姐自然相信你，都怪我，是我小人之心，对不起啊，六山。”

    二人又安抚了几句，六山惴惴不安地坐下，继续低头洗碗。江牧雪瞥了眼蔡辽，示意她跟着自己去往酒楼外。

    夜色渐深，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打更巡夜的更夫路过。江牧雪在寒风中朝手心哈了口气，问蔡辽：“你怎么想？”

    “我在想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好，”蔡辽不满地用脚尖踢了踢路边碎石，“刚刚吓死我了。”

    “知道了，没问这个。”江牧雪道，“你也听出来了吧？今早六山出去肯定干了别的事，被方宜瞧见了，让她觉得他是叛徒。商争玉这段时间有自己的麻烦，六山不太可能做商家的细作。倒是这两个人都不肯说明白，他们之间像是保守了什么共同的秘密。”

    “确实，一个是一点就着的炮仗，一个是闷声不响的闷葫芦，偏偏这时候这么有默契，应当是他们俩之间的私事。”蔡辽沉思了一会，点点头。

    没过几秒，她又有些纳闷了：“不是，我比他俩进酒楼都早，我记得这两个人就没什么交集啊？白天方宜在后厨，六山在大堂，晚上分房睡，他们一天天的跟太阳月亮似的，除了跟我们一起吃饭根本见不着面，究竟哪来的共同秘密啊？”

    江牧雪看向她，问：“你还记得他们是怎么进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