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

    那天,云深学做了醋鱼,自觉味道和色相都很好,忍不住想让南絮早点尝尝。于是特地去勤政殿外等她。自从上次的雷雨过后,空气里已染上初秋的味道,天空一日比一日高远。

    南絮迟迟没有出来,正当他以为是自己跑错了地方,就看见她出来了。脸色不太对,似满腔怒火,后面还跟着三位头发花白的官员,似乎在追赶着她,有话要说。

    “陛下,请以社稷为重,此事不宜再拖了。”

    “是啊,国主婚姻是天下的大事,请以江山百姓为重。早配鸾凤,兴盛王室血脉。”

    南絮停下了火急火燎的步伐,转身看向他们。“难道说朕坐了这个王位,反而成你们的阶下囚了,什么时候成婚,和谁成婚都得听你们的?”

    “臣等不敢。”其中一人直接跪了下来,头顶的官帽点地,双手有几分颤抖。“只是陛下,宠幸驽伊士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辱没王室尊严,现如今也传的满城风雨。若——若陛下执意妄为,等闹出了私生子,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还是早些了断,另觅良配为好。”他抬头时瞟了一眼,绝对看见云深了。

    云深在树丛里感到血液上涌,心脏突突直跳。手指关节捏得啪啪作响,终究忍住了,没跳出去挡在南絮面前。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南絮还没看见他,这或许算唯一的好事了。

    “耻笑?诸位大人谁敢说没几个姬妾、私生子的,到朕这里就满城风雨、叫人耻笑了?”女王甩了甩广袖。

    那几人面面相觑,噤声了片刻。南絮趁机便要转身离开,却不料被一人死死抓住衣袖。

    “陛下,这是礼部近日罗列国内世家子弟所筛选出来的适龄人员名单,请您过目,都是世家清白、才貌双全的。”

    “祖宗礼法如此,国君岂可无配无储,望陛下三思。老臣等愿在此长跪不起,只求陛下放下一己之私,以大局为重啊。”

    南絮还是接下了那金灿灿的折子,手指抚摸着表面鎏金的暗纹。她看了看这几个跪在地上的老顽固,若是继续强硬下去说不能真能当着她的面以死相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上若是开了口子,往后便只能节节败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辛苦诸位爱卿了。你们整理这些名单也不容易。不过,朕有些条件诸位恐怕不知。选择夫婿身高须在八尺往上,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最重要的一点是既往绝没有桃色传闻的,光是未婚配可不够。有任何姬妾,驽伊士或者和女子有过一丁点传闻的,都通通不考虑。年纪上不得比朕小,大也不过三岁。”

    南絮笑了笑,将那名单递还回去,“劳烦诸位大人照朕刚才所说的,重新梳理一下人选,下回再议吧。”

    她转身后才看到云深,在见到对方直觉般的开心之后,心情很快就都有些复杂,两人对视了一眼。等大臣们走了之后,南絮才慢慢朝他走过去,“来了多久了?看见了多少?”

    “你出门之前就来了。该看的,全都看到了。”云深本想牵着她的手,却不知怎的不敢这么做,总觉得礼部那几个人没走远,眼睛还盯着自己似的。

    “你……还好吗?”

    “好,好的很呀。我有什么不好的?”云深刻意提高了音量,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

    “真的——好吗?”南絮轻轻捏了捏他的嘴角,“这里的苦味都要溢出来啦。”

    云深被说中了心事,皱了皱眉。“这样拖下去,真的行吗?能拖多久?”

    “那不然呢?你希望我刚才接下那份名单?”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他们说话,可真难听……”他不想让她一直承受攻击,更不希望自己是那个攻击她的原因。

    “谁说不是呢?大家可真闲啊,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我们的,还私生子呢”。说到这,南絮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云深果然也沉默地望着她,很快低下了头。“哎,不提这个了。你怎么来接我啦,有什么事吗?”

    “哦,都忘了。我今天做了醋鱼。”

    “之前随口一提,你还真做了。还等什么,快走啊。早就饿了,那群老家伙够磨人的。”南絮说着拉起他的手快步往前。

    她的手柔软极了、骨肉均匀,有些许湿润还伴着微微凉意。云深望见风滑过她的长发,耳坠上的红色流苏不停悬荡。蓝天上流云万千,他们正手牵着手,走在回去吃饭的路上。多希望能一直、一直这样牵着她的手,过寻常相伴、一蔬一饭的日子。这样简单的要求为什么在天阶殿中竟成为奢望了呢?

    是夜,在所有旖旎的喘息和火热的肌肤相亲之后,卧房里静悄悄的。

    “喜儿的事,我听说了。”

    “啊,听说什么了?我真的跟她没关系。”云深本来餍足地躺着,听见她突然又提起这个名字吓得一激灵。

    “你慌什么?”南絮笑笑,侧着身子,手指在他喉结上滑过,仿佛弹琴一般灵巧地触碰又离开,再轻轻落下……一点一点往下延伸。

    “你,是想——”云深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南絮皱了皱鼻子,笑着将他的手拍掉,躺了回去将衣裳裹紧了些。“我是在想,或许真是自己太自私了。云深哥哥这样的人,合该留在那高处,供女孩们观赏、幻想的。既然天生你多情博爱,古道热肠,怜香惜玉的。我呢,偏偏要将你摘下来、据为己有,岂不是弄碎了大家的幻梦,活该遭人记恨。”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我当什么了?”云深半开玩笑半气恼的,又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知道吗?之前宫女之中一直传言,你是被逼迫才跟我在一起的,真爱是千羽。”

    “你不会真信了吧?还在意吗?”

    “当时真的在意。不过如今,我想明白了,流言这东西啊,说到底是大家愿意这么相信。就算和事实相距很远,但架不住大家希望是这样,所以才能经久不息地流传。”比如这个,还比如关于女王陛下荒淫无道、祸乱朝堂的言论。

    南絮说完就势扑在了他身上,“哎呀,不管了,就是要据为己有,随他们怎么说怎么传了。”话音刚落,就在云深胸膛上留下了一排鲜红的牙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疼吗?”

    “知道疼你还咬?”

    “那你怎么都不喊疼,也不躲啊。”

    云深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没事,你给的痕迹,我都喜欢。”

    南絮将他被自己扒开的衣服又拢了回去,然后到一边躺好,“不早了,睡吧。”

    夜的宁静让窗外虫鸣清晰可闻,恍如千万只摇动的银铃。

    “是不是——压力很大?”云深侧过身,看了南絮的侧脸,又开了口。他明白今日白天自己在勤政殿门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南絮也同样侧过身来看着他。本不想提的,但在这夜深人静之际,突然觉得有什么不能对眼前人说呢。“是啊,有些我都感觉荒谬。最近西部好几个城镇遭遇干旱,百姓和地方官都心急如焚。呈上来的折子里,十份有五份讲的这件事。但都不约而同的,在最后引经据典得出结论说,如果陛下早日成婚,真龙天子之喜必可以解此劫难。这可就不光是礼部的事了。”

    云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将人往怀里搂,贴的更近些。

    “干旱嘛,要不去引水灌溉,要不去祭神求雨,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云深轻拍着她的后背。

    “还有……”说到这,南絮本来理直气壮的声音弱了些,“玉泽妹妹昨天过来说,母后特别想我,让抽空过去苍蓝寺见见她。”她十指交叉,两根食指不断相互缠绕,“我当然也想念母后。但其实距离她祈福长修结束已经不到两个月时间了,偏偏这时候让我过去相见。”

    “你是怕她听说了我的事吗?”

    “有这个可能。虽然已经让玉泽保密了。不过说到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然也有可能,真就是想我了而已。”

    “那你准备去苍蓝寺吗?”

    “最近确实抽不出空,不过去还是得去。”

    “还没想好怎么说?”

    “嗯,当着母后的面我肯定没法撒谎。只是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会不会同之前父王一样……”

    云深一直记着过去的王后,如今太后的恩情。当时是她赐钥匙让他得以去禁闭室看了被关押的南絮。只是世殊时异,情况早已变化得如当时不同,他也没法判断。

    “不过,就算没有这事,太后不久后也要回来天阶殿的。早晚得面对。”

    “嗯,不提这些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他们逼我,我也得赶紧逼一逼他们。驽伊士身份变动的事,很快就能有个初步方案了,到时候叫上你一块讨论。”

    “好。不过你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累坏了。”

    “没事,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不累了。”南絮将他的一缕长发捻在指尖,靠着那人的胸膛和心跳渐渐睡去。

    云深倒是仍然睁着眼。之前翻来覆去想过很多,觉得自己完全帮不上南絮甚至还害她不断被人重伤、胁迫。驽伊士的身份,尴尬无权的位置,总觉得窝囊又无力——纵有千斤力气,也被这天阶殿软棉花一样的四壁吸收殆尽。

    但是决不能投降。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她不让他离开,他就绝不离开。且往后走下去吧,不管能到哪里。

    有了这样的心思做底,如今只觉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总要将眼前人看了又看,碰了又碰,闻了又闻才好。怀里的人正呼吸均匀,似乎已陷入深眠,不知不觉笑容爬上了云深嘴角。他想眼前这样的画面足够帮他打败任何不安,于是也松下心来,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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