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归来

    南絮命人去天阶殿侧门传了口谕,说是事情还未定夺,大家的意见会得到考虑,便打发那群静坐的人离开了。随后又下旨好生厚葬了陈员外。

    “肯定不是意外,在这个节骨眼上。”隔着悬荡的狼毫笔,南絮看着兰芷说,“就是苦了陈员外了,也算被你我拉拽进来的。”。

    “陛下不必介怀。奴婢去找他时,陈员外很是感动,早说有此念头,只是觉得人微言轻,难以成行。他唯有一个独子,早年因亵玩驽伊士背上许多债务自尽而亡了。如今得到陛下厚葬,也算不薄此生。”兰芷顿了顿,“不过,由此事看来,那帮人抵抗的意志不可小觑。”

    “朕还怕他们不成?”女王细细读着兰芷新写的改制方案,不时询问两句,做些批改,不知不觉月上枝头,夜已深了。

    再审驽伊士改制一事的那天终于来了。早上送女王陛下上朝的时候,云深心中万分忐忑。但表现出来却是出奇的沉默。

    “怎么,一觉醒来不会讲话了?”南絮理了理衣带,抬头看向他。

    云深低首将她腰间的金玉链子调了下位置,半天才悠悠的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难过,害怕,还是兴奋,期待?”

    “说不上来。”他将女王乌黑浓密的鬓发拢了拢,本想吻上去,但见步摇金钗满头,霞帔珠链庄严齐整,竟觉得哪哪都不合适。兀自低头笑了,作罢。“就是觉得,照你的性子本是最不愿掺和这些事的,如今却弄得,还得跟人纠缠着理论、争执,说不定还得吵架呢。”

    “被你说对了,今天,吵架是少不了了。”南絮微微仰头,凤冠闪烁。“希望能吵赢。”她笑着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贴上一吻,“就算没有这件事,当了女王岂能还像往日那般无忧无虑的,吵架也很正常。别觉得是你的问题,祝我好运吧”。便消失在门外了。

    望着那方空空的门框,正想追出去再看看南絮的背影,却见她又回头闪现在眼前了。宝蓝色的朝服褶皱处发出淡淡的光,步摇璀璨如金,晃悠悠地在地上投下亮影。“今天你别胡思乱想的,我找了一个朋友,他一会来陪你。”留下一个笑容,便又消失了。

    哪个朋友能比得上你呢?天哪,云深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秒钟都不想和南絮分开。特别是不愿意这样的分开,自己留在安静的屋内,让她去面对朝堂的人声风雨。这么想着,竟感到生理性的疼痛从脚底蔓延生长出来,节节攀高,直达心脏。

    不一会儿,果然通报有人登门拜访。却是一位驽伊士,年纪比云深小两三岁,印象里格斗术也算出众的。他心下有些害怕,莫不是又来劝他让陛下收回成命的。南絮这回可打错算盘了,这个“朋友”怕只会让自己更胡思乱想,心神不安了。

    “风洛参见公子。”

    “啊,请起请起,你又何须拜我呢。不知,所为何事啊?”

    “恕风洛冒昧了。是这样,我听说之前喜顺大人,还有其他几个驽伊士请您喝了场酒……”

    提到这事云深就感到胸闷不畅。“是。所以,你也——?”

    “啊,不不不。我和他们不一样。”

    原来这位风洛就是陛下安排给武官们“表演”的其中一位。他当时完全不知道情况,只是按照陛下的要求去做,后来才听说了其中原委,着实也吓了一跳。

    “不是所有驽伊士都那样的。我和您一样,觉得被遣散了更好,并不想过这种依附于贵族、丝毫没有人身权利的日子。”

    “哦,是吗?”云深的眼睛亮了几分。

    “是。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而不是做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玩物。”

    “娶妻生子”四个字触动了云深,他反问,“虽然陛下有那天的安排,但你最后不一定真能进军营做军官大员。或许就是成了贩夫走卒,出卖苦力而已。即使这样,你也支持改制吗?”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半晌。最后坚定地朝他点点头,“是的。”

    一阵秋风扫过,院中落了些枯叶,天气倒是灿烂无比。云深突然来了兴致,“之前在教养坊,乱序对阵时,你我好像也未曾遇到过吧?”

    风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两人很快在院中空地上摆开了架势,一场小型的决斗赛上演了。

    一开始云深还有些生疏,但很快找到了感觉。几个回合下来,风洛渐渐占了下风,但他倒是顽强坚持不依不饶,好几次佯装偷袭几乎骗过云深得逞了。但最终,随着一记漂亮的过肩摔,风洛输得心服口服。

    “果然还是输了啊。”声音里有不甘也有痛快。

    云深伸手要拉人起来,“你还小,我虚长几岁,算占了年龄的便宜。”

    风洛自然明白这是谦虚之言,他望着云深的侧脸说:“公子,你真是个大英雄。教养坊里崇拜你的男孩子不要太多,我今天真是走运了。”

    云深倒是爽朗地笑开了。

    “让您当陛下的男宠真是屈才了。”

    这话一出却见云深的脸色变了,风洛自觉用词不当,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说,陛下英明,愿意改制,放咱们离开。您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我可不想离开她。”

    “什么?您说什么?”

    “没什么,太阳大了,进去喝杯茶吧。”

    后来他们又深入探讨了一些格斗招式和训练心得,倒也算相谈甚欢。而与此同时,金銮殿上,也正就驽伊士和格斗赛等等问题,争执得热火朝天……

    “陛下,改不得啊。驽伊士随我朝龙兴而起,视如根基,岂可擅自变动。”果然是礼部张大人,符合他一贯的口吻。

    南絮倒是不留情面,“根基?驽伊士们是能带兵打仗,还是可种粮屯田,或者能经商致富?多半是被纨绔子弟亵玩罢了,我烟扎国的根基若是靠他们,那众爱卿大可早早收拾包袱回乡养老避难了。”女王一身龙袍不怒自威。

    这回堂上的人都有备而来,张大人偃旗息鼓后,很快便有其他人顶上。“陛下三思。微臣听闻,天阶殿门外日前有人静坐,他们的主张不无道理。毕竟这些人勤勤恳恳,为国守业,若是突然改制岂不是叫这些人没了生活来源,要喝西北风了?驽伊士牵扯甚广,绝不是少数而已啊。”

    “算你有几分道理。不过朕又不是说风便是雨。兰芷,给诸位大人讲讲局部分阶段改制的计划吧。”

    “是。”众人细细听完,一时鸦雀无声。

    “首先,决斗赛和敬神舞祭典还是照常进行,先让部分原来的驽伊士继续做,后续社会人士有能力的也可以尝试进入,全当正常职业。与教养坊相关的人士,改制后可第一时间到朝廷登记,确认生活来源4成以上受改制影响的,将为其发放三年的粮饷费,供他们另寻生路。想继续捞油水或许机会少些,但朕不至于叫他们饿死街头。这样,也可堵住那群静坐之人的口了。”

    “那这费用?”

    南絮给了兰芷一个眼神,她于是接话回答,“大人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想必立马能想明白。教养坊的驽伊士一直是过饱和,九成以上人员不参与决斗赛或敬神舞,纯纯被供养着的,还是绝对好吃好喝、绫罗绸缎的供养。改制后能省下的银子,恐怕在座诸位都不敢相信有多少。”

    此语一出,大臣中已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南絮继续输出:“近年天下颇不太平,南部大水接着西部旱灾,桩桩件件都需要银钱投入。驽伊士改制,结合刚才兰芷说的那些措施,最终被损害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就是那些骄奢淫逸,攀比成风,豢养驽伊士取乐的人。确实夺走了他们的一部分快乐,但朕想殿上诸位,想必都不是这部分人吧。”

    女王的脚步声在大殿上响起,目光仿佛有千金重,随机能砸死一个大臣的样子。众人被吓得不敢言语,只道“陛下圣明”。

    祁庆安此时已结束修养回到朝堂,也在殿内。他心里想着,南絮思量之细、言语之威、用心之仁倒确实叫人佩服。若陛下是男子,真值得追随好好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她不是。他极短暂地抬头望了她一眼,金步摇微微震荡,一双眼明如秋水,前襟露出的皮肤和脖子连在一块,洁白中透着红粉。优美的身体曲线更让他觉得心慌,不敢再看——果然,他已没法做她的臣子了。

    兰芷见殿上形势得到控制,得了南絮眼色,正准备询问确认关于改制一事的决议结果。眼看着事情就要成功,南絮不禁搓着自己藏在广袖里的手心,那里已微微汗湿了。

    不料此时,殿外传来宫人尖锐的声音:“太后——驾到!”

    这一招打得南絮措手不及。什么,母后居然提前回来了?是哪个多嘴的跑去通知她的?往座下众人扫了一眼,果然见到兵部的洪大人对上她的目光后躲闪得明显。

    但她不知道的是,祁庆安此时也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洪大人,心想幸好还不算太笨,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去找来太后了。不然,恐怕,为了云深那种卑贱之人所做的改制,说不定今天在这殿上,真要通过了。

    云深知道南絮中午未必能结束,只是没想到,天色将晚了也不见人回来。他站在树下等了许久,拍落肩头的黄叶好几次,却只见兰芷单薄的身影出现了。

    “陛下呢?”

    “陛下让我来通知你,晚饭不回来吃了,让公子自己安心用膳。”

    “她……去哪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今天在大殿上一切都很顺利,陛下让您不要担心。只不过,太后突然回来了,这会儿,她们母女应该正在宗祠旁边的家宴厅用膳呢。”

    云深知道那个地方,但重返天阶殿以后再也没去过。那里有巨幅的王室先祖画像,绢布上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来人,沉重如山。他过去在那回廊里,每走一寸都感觉步履艰难。南絮她,现在还好吗?

    顾不上吃饭,他犹豫再三,还是冲进了门外的暗夜中,一路风声萧瑟。他不愿这么想,内心抵抗了很多回,但在那时,前路黯淡、秋风呼啸,终于还是没忍住,跌进了一直以来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思绪中去。

    风洛说的根本不对,他从来不是大英雄。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没有办法保护南絮,反而每每躲在她身后,任由她去思虑、谋划以及承受。太后要说些什么,朝臣要说些什么,流言蜚语要传些什么,他完全阻止不了。这就是当时考虑过,留下来会面临的最严峻问题——被禁锢在无能为力的位置上,然后每天直面自己的无能。偏偏是在她的眼前!

    忽而一阵扑鼻的桂花香袭来,黑暗中一树月桂安静伫立,墨色的叶片下面是多如繁星的碎花,已满开了。怡人的香气下,他强迫自己转换了心情。自我安慰道,只要等这件事完成了,一切都会有转机。可心底明明白白又有别的声音在叫嚣:“这件事就算真成了,后面一桩桩一件件的可绝不会少。你也看到了,第一步就折腾至此,别太天真喽。”最终只能强行将那声音按下去,他想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打倒。

    就快要到了,那画像长廊就在眼前。南絮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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