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寒木

    云深从早上开始,便感觉没精打采、全身无力。他甚至破天荒地在吃午饭前睡了会。这很不对劲,他强撑着精神,明白这并不是秋困或者心情沮丧导致的——难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或者更可怕的,被人下毒了?

    吃午饭时,特意留心观察身边每个人的脸色。假装失手打翻茶杯时,侍女小玉眼神闪烁。他随意问她一些话,没答几句,额头上汗都出来了。等到晚饭时,他躲在暗中果然看见她偷偷掏出一包粉末,双手颤抖着似在犹豫,终于瞟了一眼屋外一股脑倒进汤里。

    “这是什么?你想干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捉住了那人手腕。小玉一见他,吓得纸包也掉进水中,扑通一声跪下来:“公子饶命啊。小玉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

    果然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据说连服七天便会让人神志不清,全身昏迷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到底是谁这么恨他呢?小玉慌了神,被凌厉的眼神盯着,什么都招了。“是寒木——寒木公子,奴婢真的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她边磕头边支支吾吾地说着。大概又说了些什么苦衷吧,但云深没心思听进去,“寒木”这个名字把心底的仇恨一下点着了。

    有时候他想,如果不是寒木,或许他和南絮早就离开天阶殿过自己的日子了。事情正是从那次决斗赛开始变坏的。他让千羽给自己端上毒药,将两人私奔的计划彻底打破,而后才有这许多分离和挣扎。好像重演一样,一剂毒药,由看似无害的女子递到他手上,寒木还真是钟情这个套路呢。

    站在青松阁门前时,王主事等人所在的理事间正在上演血腥的屠杀,而云深还毫不知情。不知何时,他们在门前新种了一颗黑松,连枝桠伸展的姿态都和过去那棵有些像。这里原本是和南絮有许多共同回忆的地方,但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再回来。

    寒木看见他,先是惊讶,然后了然地叹了一口气,似在说,“又失败了啊。”

    “云深公子有何贵干?今天青松阁居然等到您这贵人登门了。”

    “这里只有你我,就别装了吧。”云深走上台阶站到他身旁,眼神森冷锐利,“你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第一回了。可惜呀,这次又没能如愿。”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不再正眼看他。

    “手下败将而已,也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手下败将?”云深自然想到了决斗台的那次,从脚底流出的血将砖石都染红了,还沾湿了南絮的白衣。双眼瞬间充血而变得猩红,搭上寒木的肩,“上回究竟怎么赢的,你自己清楚。敢不敢和我再比试一次?”

    “求之不得。”寒木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开始接招。

    不同于和风洛那种“切磋”型的比试,此刻的两人是招招致命,一时间竟感觉青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寒木本以为他离开教养坊将近两年,自己可借机超越,却没想到十几招过后渐渐吃力起来。长眉拧出好看的弧度,心下却一阵悲凉。

    云深渐渐有了余力,忍不住分心质问:“我走之后,你到底用什么法子勾引南絮的?住在这里,真是鸠占鹊巢。”

    “勾引?鸠占鹊巢?”寒木冷笑一声,“都是陛下的决定,我能有什么特殊的法子。信不信,你只要晚回来几天,陛下那,就再也没你什么事了。”

    云深被狠狠戳中了心事。他对刚回来时南絮经常去青松阁始终无法忘怀,当时翻江倒海的酸楚和焦急连同记忆一起涌上来。不自觉的,手上松了力气。趁着这个空当,寒木给他左边肋骨上狠狠一击。痛得闷哼一声,后退几步站定了看他,眼里的理智渐渐被怒火燃烧殆尽。拳头捏的啪啪作响,开始了毫不留情的反击。

    “不管怎么说,你是没机会了。她再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只要你死了,就有机会!”寒木依然苦苦撑着,咬紧牙关,“你为什么要回来!不是离开天阶殿了吗,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哼。对不住了,就是不能如你所愿。”云深说着,挥出致命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嘴角立刻涌出一道鲜血。

    云深有点杀红了眼,他突然希望这就是当时的决斗台,他能够打倒寒木,顺利平安地结束,然后和南絮在无人知晓的一天突然消失掉。所以,眼看着寒木挣扎地要再站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搞这些害人的花招。更不许你再打她的主意。”脸色阴沉得可怕,手上青筋暴起,眉宇间更似有雷暴震天。

    最脆弱的脖子被人捏在手中,寒木感到从没有过的恐惧,直视的时候,有一瞬间眼神露了怯。但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锐利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各凭本事而已!”

    如果不是小厮跌跌撞撞地进来报信,或许云深真的能在盛怒之下掐死他。那人本就慌张,见他们扭打在一起,鲜血也滴出来不少,说话更是哆哆嗦嗦了。

    “公子,出事了!外边……外边,有个驽伊士发疯了,在理事间门口,用……剑杀了好几个人!”

    “什么?”云深松开了手。

    “是吗?”寒木站了起来,擦擦嘴角的鲜血,理了理衣服头发。“知道了。”

    云深瞬间意识到这件事发生在驽伊士改制的节骨眼上,绝对会产生不好的影响,只希望能控制住。但眼见寒木一脸平静,明显是一早就知晓了——看来这并不是偶然,还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果然自己的感觉没错:不管是给自己下毒,还是其他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同伙会有谁呢?王主事?其他隐藏得更深的反对派?

    “请回吧,云深公子。今日,你杀不了我。”

    “你也反对改制?”云深拍了拍袖口,正色道,“你恨我,我理解。但,你真的和那些人一样,觉得驽伊士就活该一辈子被饲主供养做玩物吗?”

    寒木的动作有一瞬间僵住,眼眸深深,但伴随一缕叹息,整个人松弛下来。“你就当我疯了吧。”他回头看向云深,“我不反对改制,但也不支持。陛下想做什么都行。但,我反对你——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一股怒火又在胸中蹿起,云深的拳头不觉又蓄上了力。

    “省省吧,我承认技不如你。但现在,你还敢真的对我怎么样嘛?”寒木朗声笑了起来,“教养坊如今啊,一举一动,可都被天下人盯着呢。”

    那背影在回廊的画柱间渐行渐远,云深却始终甩不掉被人嘲笑的感觉。恍恍惚惚这一天,或许本就不应该来这里找他。

    只是不知突发的情况又会给南絮带来什么压力呢?天色渐晚,今天要是能一起吃晚饭就好了。算了,太后还在呢,肯定得陪她老人家用膳吧。这么想着,感觉早上被下的药突然再次起效了,全身无力、脚下沉重如同拖了几百斤的大石头。

    回去时,远远看见屋里亮着灯。过去鲜花簇锦的椴树,如今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嶙峋的线条。他望向那扇透光的窗户,突然想,要是南絮正在灯下等自己该多好啊。会有那么一天吗?每次回来都确信无误,她会在的那一天:一进院子就能放声唤她的名字,然后听到她走出来的脚步声,紧接着看见她的笑脸。那一天会渐渐靠近吗,还是始终遥遥无期呢?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桌上那人回头时,云深因为毫无准备,惊得目瞪口呆——南絮居然真的在!因为激动肋骨处被寒木伤到的地方牵扯得更疼了,但忍住了没表现出来。

    “怎么不说话,傻了?”南絮起身靠近他,“本来今天应该跟你分享大好消息的,不过教养坊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又被他们搅局了。但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云深看了下,左右并无其他人。“可以……抱你吗?”这是他现在唯一想说的话,他急需要她的温暖,同时也迫切地想把温暖带给她。

    “先坐下吃饭吧。他们说你早出去了,没吃呢。”

    云深判断这不是一个拒绝,于是倾身环抱住她,熟悉的香气如同暖流游遍全身。

    吃完饭之后,他照例送南絮回去。很神奇,不管有多少糟心的事,只要允许他和南絮安静地待在一起,很快就能烟消云散,心下恢复平静。

    “明天真的不能来看你了。不然母后真该说我了。”

    “哦。”云深牵着她的手,假装不失落。脚下一段树枝来来回回踢了好几趟,终于想到了什么。“我给你写信吧。明天开始就写。”

    “写信?”

    “嗯,你很忙的时候,不方便见面的时候,看到我写的字,就跟听着我说话一样啊。”

    “明明都在天阶殿——”

    “明明都在天阶殿,可不是没住在一起吗?”

    “好。你到时候交给翠柳就行。”南絮仰头看着他,“我倒要看看云深哥哥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你等着瞧吧。保准比春荣和那个什么三皇子都写得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消失那么久的人,居然在这时脱口而出了。

    “你不会还介意吧?都是哪年的老黄历啦。”南絮说着双手缠在他腰间。

    “没介意,随口说说而已。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回信。没空的话,就算了。”

    这两人相互依偎,说说笑笑着经过玉廉桥时,青松阁里,寒木却一脸冷漠,将刚才还在自己怀里的女子推开了。

    他合上衣服,下了床,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长发披散,有一种刚柔适中、恰到好处的美。而在他对面,刚刚被推开的女子,正是早上给云深下药的那个阿玉。她本还想温存一会的,被推开后只得赶紧穿上衣服,不时担惊受怕地看一眼寒木的脸色。

    “今天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啊,公子,为什么?”阿玉下了床,几乎是跪到了他面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是不是因为,今天,云深公子那边……被发现了。阿玉不是故意的,下回,下回一定注意。”

    寒木侧了个身,把脚从她手边挪开。“你何苦呢?找个正经的好人吧。我从来对你也不好。”

    “不,阿玉这辈子认准公子了。愿意一辈子跟着,伺候您吃饭喝茶、更衣脱靴。”

    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勾搭的小姑娘,没想到如今却没那么容易甩掉。“我身边从来不止你一个,你是知道的。”

    “嗯,没事。”

    “一开始让你下药,你拒绝了,我不是还给了你两巴掌?”

    “是阿玉的错,惹您烦心了。”

    寒木俯下身子,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偏偏薄凉如雪。“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全无半点真心,说是玩弄也不过分。这样,你还要留在我身边?”

    女孩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击碎了,眨着灼热的眼,已流不出半滴泪。但她始终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哽咽着说得断断续续,“可——可我,已经是公子的人了。阿玉,不要什么正经的好人,今生认准公子了。”

    寒木感到一阵不可思议,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站了起来,走向窗边,凉风吹来,身上丝绸的料子晃动如水。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陛下,说到底也是女人啊。她之所以始终忘不了云深,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在呢?毕竟早先是他在决斗赛上出尽风头,自己失了先机。有没有什么方法,让陛下也到自己怀里来呢?一旦提出这个问题,许多解决方法自动在脑海中开始生长成形了……

    阿玉的呜咽声仍然没有停止,他被吵得有些烦,便回头去摸摸她的头,将人靠在肩头。女孩泪湿的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但寒木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是在心底感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不仅想要做的最荣耀的驽伊士没做成,其实连最基本的驽伊士条例都违反了。他算计饲主,从前的南絮公主,如今的德照女王陛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的失败了,有的成功了,有的弄巧成拙,他也在一回回算计中,走到今天。从前批评云深的话,原来用在他身上也完全不违和,“根本没把自己放在驽伊士的位置上!”

    那究竟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了呢?他究竟是如何看待陛下的?从前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管不了了,且往前走吧。眼下驽伊士改制的事迫在眉睫,他感到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而对于即将到来的冒险兴奋无比。

新书推荐: 我浣碧不去凌云峰! 男朋友总在怀疑我在拿他当代餐 虹猫蓝兔之风雨江湖 【HP】奈何彼岸 来自末日的我可男可女 分家的妾室 相府贵女日常 七零年代漂亮知青 另嫁(火葬场) 被大魔头拐回魔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