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

    改制一事在民间遭遇的抵触情绪果然渐渐缓和下来。南絮在给云深的信中写到:“那些老匹夫们再无多话了,只等将巫蛊案的凶手捉拿归案,或者实在不行等稍过些日子,带些相关大臣到教养坊走形式看一趟,瞧瞧基本没什么问题,便会正式宣布。事情真的要成了。”

    读着文字,都能想象到她说话时眉眼弯弯的样子了。云深也很高兴,恰好之前的一阵寒潮过去,这几天竟有些转暖,似乎天下一片宁静和美。除了……依然没见到南絮。听说她过两天要陪太后出宫,去皇陵祭拜。虽然同在天阶殿也见不着,其实没差别,但心里不知怎地还是生出了绵长的离思。

    于是信写得更勤了。第一封信写出去以后,便没那么多心理上的顾虑纠葛,渐渐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似乎要把一切有趣的事情向她分享,弥补这没能共度的错过的时光。

    “今天下午见到一行大雁飞过头顶,就想起我们在山上猎雁的时候。可惜,当时身边没有弓箭,不然好歹再射下一只。聘礼的话,单上次的一只可不够。”

    “昨晚风很大,声音呜呜听得人胆战心惊,你一个人不害怕吧?今早出门,看见门口的椴树被吹断了几根枝桠。虽然这几天转暖了些,但到底冬天要来了。今年的初雪,一定能一起看。”

    “晚饭吃得鱼,和风洛一起钓上来的。他格斗马马虎虎,钓鱼倒是一绝。让宫人做了,留他一道吃的。觉得没有我做的好吃,不过别人到底不值得我亲自下厨了,没这个福气。”

    多的时候,他一天能叫人送出去三四封信,这还是在写好的十余份里面挑的。有时他会随信放上新得的书签、捡到的银杏树叶、乃至只是滴几滴香露在信纸上。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如此这般算是朴实无华,还是费尽心思了。总之,只是忍不住想分享给她。

    南絮祭拜皇陵归来的那天傍晚,云深终于再次等到了她的回信。信的内容更是惊喜,约他明晚在御花园北苑看昙花。

    那天天一黑,云深就提着灯笼去等候了。等见着那盏熟悉的琉璃灯时,估摸着也比约定的时间早不少。他快步跑上前去,斗篷背面的仙鹤迎风欲飞,“你来了。”

    南絮仰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许是因为有些日子没见,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嗯。”轻声应着,低下了头。不知为何,那羞怯竟也传染给了云深,他摸摸后脑勺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今天居然有月亮呢。”

    “嗯,说明真是个好日子。”

    到了地方,云深把斗篷脱下来,垫在长椅上,让南絮坐下。昙花就在面前,雪白的花骨朵眼看就将绽开。

    “脱了你不冷吗?”

    “没事,我不冷。”偏偏一阵风吹过,身体诚实地打了个哆嗦。

    “算了,我的斗篷大,分你一半吧。”南絮目光看向别处,提起袍子的一角。

    云深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立刻靠上前去,环抱住她的腰,钻进半边斗篷里。南絮这边还没来得及解开颈前的丝带就被人贴了上来,忍不住笑道,“你急什么?”

    很快,那大红的斗篷覆住两人的肩背,云深只是盯着她灵巧纤细的手指打了个松散的结,傻傻地笑着。“这下不冷了。”

    月亮挂在天上,两只灯笼挂在树上。云深搂着南絮,一边感受怀里的温暖柔软,一边把她的气息狠狠吸进肺里。这场景很有意思,两人一动不动的,等待一朵花开。

    “这昙花自栽种在这里,四五年没开花,今年终于等到了。”

    那时昙花在风中轻轻摇晃着身子,像一个人从长眠中醒来伸了懒腰,然后——白色的朵瓣竟一点点张开了。他们第一时间对望,不敢说话,忘记了呼吸。南絮出神地望着那朵花,它如同一枚跌落人间、逐渐长大的月。盛开的时间极其短暂,很快便进入收缩的状态,花瓣也显出凋零的颓势变得无精打采。

    一种深深的伤感也随之烙印在南絮心里,沉默无人打破。但这与此前被昙花之美所震慑住有所差异,好像心头有重物压着,无力说话。但谁也无法说清到底压在心头的是什么。

    “我俩都是什么傻子啊。看个花而已。”云深先开了口,他压住了眼底朦胧,伸手去擦南絮刚从睫毛下滑落的泪。

    “嗯,都是傻子。”南絮笑了起来。

    “不过等待了四五年呢,花开居然就这么一瞬间而已。走吧。”

    那晚,云深本想着先送她回去自己再离开。没成想,在门口南絮拽住他的手,踮起脚尖耳语道,“今晚留下来。”

    一夜缠绵,肌肤相亲,但每每在极致的满足之后升上来极致的不舍和悲哀。为什么今夜不能永恒,太阳毁灭掉吧,不要再升起了。或者两人就此十指相扣、长眠而死也好。这想法充斥在云深脑海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过不了多久改制成功,或许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呀。为什么此刻心里全是绝望?

    天还没亮,云深穿衣起身——他们说好的,天亮之前离开,谁也不发现不了。居然和做贼的感觉差不多,这荒谬感让他苦笑。机械地系上腰带,穿上长靴,南絮还在身后安睡。他多想再看她一眼,在脸颊留下一个吻,但只怕一回头就会被绝望的心情占据,再也无力离开。

    穿戴整齐坐在床榻上,双手抱住头,终于决定还是要再看看她。正当此时,一双手从背后缠上他的腰,如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来。

    “怎么醒了?还早呢。”

    “想再看看你。”南絮说着勾起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云深扶上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突然想起昨夜她说的“信写的好极了。但是没见到面,还是好想云深哥哥”,一时竟感觉心在滴血。

    终于分开时,他拍了拍南絮的肩膀,本想说“我得走了”,却忍不住说了些别的:“怎么亵衣都换了新的,全是我没见你穿过的?”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没什么别的意思,随口一提。”

    南絮倒是蹙了眉,“别提了。奇怪得很,我之前常穿的亵衣竟莫名其妙找不到了。”她拢了拢睡袍,裹起香肩,“天阶殿里也不应该有野猫野狗吧。难不成真如他们所说竟被老鹰叼走了?”

    云深想要一笑置之,却发现心里鼓起了大疙瘩,没来由的不安。似乎南絮被什么人盯上了,有一双亵渎的眼在暗处盯着她。“可得治那些婢女的罪了。这种东西,岂是能弄丢的?再不能有下回了。”

    “好的。”南絮说着又从背后抱住他,“要走了吗?我保证,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让你搬回来住。”

    彼时白雾茫茫,南絮合衣坐在窗前,一直望着他黑色的披风渐渐远去。苍茫雾气中甚至分不清他有没有回头过。

    本想再回去睡会,但三天前在勤政殿的一幕突然跳到眼前,挥之不去。亵衣的事都可以告诉云深,但这件事,她始终没有提起。

    “陛下,关于望月寨反贼,微臣有事禀报。”祁庆安一进门就说。

    仙鹤形状的铜炉缓缓吐出凝神香,南絮听了这话,突然有些不安。这个时节,她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把望月寨也搅合进来了。“爱卿,请讲。”

    没成想他只说自己无能,未能找到望月寨首领和一干人等的行踪,但提出有个计策可以一用。

    南絮略微歪着身子,单手支颐,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嘛。

    “陛下英武过人,当时随行的士兵和官员都提到曾活捉了一位叛贼头目回京。若是放出消息去,要处决此人,岂不是可以引得原先望月寨的残党出动吗?他们若是真散了,没人来营救作乱,也好让陛下省心。只是,臣调查后才发现许是烟扎国监狱系统漏洞太多,竟让此人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没有被处决,也没有关押的信息。”

    女王正坐起来,“这……爱卿就别管了吧。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还是追查其他线索要紧。可能就是死在牢里了,怕担责哪边都没记录。”

    “可偏偏昨夜有人往微臣处,寄了一封匿名信,覆上了确凿的证据。”

    南絮瞳孔瞬间放大,差点站了起来。祁庆安素是个认死理的正经人,若是让他知道真相,还不知道要怎么严肃处理呢。因为改制的事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再加上这一波,倒真堵不住悠悠众口了。

    “信中竟说被带回来的望月寨反贼,就是——陛下身边的云深公子呢。”

    “你打算怎么做?”

    “臣自当秉公处理,收押查问,择期问斩。”

    “他的事你管不着。你知道的,驽伊士的事不按律法,皆由饲主意愿。”

    “是。可眼下改制令应该很快就要颁布了,一旦除了籍,就是平民,没有不受律法管制的平民。就是陛下,也不可阻拦,这可是谋反的大罪。”

    “你——”

    “陛下莫急。既然之前您说了这位云深是‘朋友’,微臣自然也不愿赶尽杀绝。只是那匿名信中还说了,若我这边十日内没有动静,同样的东西他将给文武大臣都寄一份。到时候就真不好控制了。”

    “匿名信?只可能是教养坊那帮人了。多半是王主事。”南絮平复了一下心绪,“多亏你知道先来通知朕。”她这么说着,但对于眼前人究竟是敌是友,已分不清了。

    “陛下从前吩咐过,望月寨的事有任何动静,都第一时间向您报告,臣怎敢忘怀。”

    “好,容朕好好想想,怎么办。”

    祁庆安深深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出去时,又被叫住。“爱卿,留步!”

    “匿名者能被控制住的话,是不是只要爱卿不提,这件事就能从此过去?”南絮低头靠近他,“朕知道这样违背了你做人做事的原则,有些为难人。”

    “陛下当时请微臣来时,不是说,需要的就是刚正不阿、无私为国的人才吗。”祁庆安说的一脸严肃,内心却在不停嘲笑自己。他不清楚是因为自己想要表演,还是因为被南絮那么认为了不得不表演。但清楚的是,自己现在做的事没有一点为公,全是私心而已,且手段算不上光明。

    “是。但此一时彼一时,而且朕可以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和谋反有半点关系。”南絮不禁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就当是帮朕的忙吧。”

    “陛下对这位朋友可真好啊。”

    南絮不喜欢他说话的态度,甚至有点讨厌,同时不想把自己暴露得太多。“朕难道对你和兰芷不好吗?说起来,毕竟占了人家好几年青春,作为男宠……他可是很棒的。”笑意迷离地看着祁庆安,全没了之前的慌张不安。

    没想到陛下突然换了这种态度,祁庆安既生气于她的轻浮,却又有些开心。

    “爱卿怎么说?愿意帮忙吗?可以提条件的。”

    “这——请容微臣也考虑一二。”

    他离开后,女王坐立不安地绕着桌子转圈,被传召的兰芷很快出现了。

    “王主事、李主事两个,光跟踪可不行,改软禁。包括他们身边的亲信都是,立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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