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扣下的奏折

    为什么会答应张大人的提议呢?

    一想到这意味着往后一连串的繁文缛节:征选,考核,试相,选定,册封,南絮就手心冒汗。会有多少人呢,十几位还是更多?到时候她得走到他们中间,一一观察、交谈,然后把心怡的人选记下来,最后那个人会变成她的——丈夫?还未成年时,见过太子哥哥选妃的场景,她觉得浪漫极了。如今轮到自己,却想想都尴尬无比,甚至透着些荒诞。

    但这是一次很有必要的尝试。如果说昨夜突然袭来的空虚感是病症的话,那么最近这病症发作的有些频繁。她需要些什么东西来绑住自己,好继续在这王座上待下去。一名夫婿,以及后续到来的孩子,新的家庭,或许这些可以……绑住自己吧?

    当然祁庆安和风洛最近也让人有些头疼,特别是风洛。她想把自己安定下来,这样或许他们也都可以安定了。

    最终选出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完全想象不出来,但肯定是合适的就对了。她会喜欢吗?不确定,事实上,她已经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云深离开之后,向她身边涌来的男人很多。驽伊士自然不在话下,各阶贵族男子也不算少数,甚至包括一两个大胆的平民,当然也有可能那次真的是偶然。南絮不确定了,因为她面对过太多处心积虑的算计,很难再去相信单纯的所谓“缘分”。她选择性地和其中部分人相处过,一开始也有过快乐的时光,踏青游玩、言笑晏晏。但很快,要么是对方的目的性暴露,要么是过于千依百顺让她没了兴趣,真有几个性格刚烈的她又不愿意迁就对方,总归,都散了。

    和风洛分开后,她心里大致有了数:问题不在那些男人身上,而出在自己身上。她没有用女王的方式去寻找伴侣,还是执着地坚持着南絮公主的那一套。而同时,身为女王的南絮开始深深地明白,其实自己并不需要任何男人。

    如果一个人整天端坐在全世界最高的位置上,身穿龙袍、头戴金冠,说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但是她仍旧不开心怎么办?这样不开心的人,对自己的真实处境感到不满却压抑着闭口不提的人,她怎么可能再去真心地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多少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太子哥哥,再回忆起他的笑容竟觉得全是苦涩。现在包裹着自己的这种感觉,或许从他一出生就压在肩头了吧。不对,他扛过去了,是个优秀的继承人;而自己则在被推上皇位第六年,才惊觉空虚麻木,好像身子已经被雪埋了大半截。

    到底是为谁守这江山,坐这龙椅呢?父王,还是那满墙衣冠楚楚的先祖们?而她自己,独属于南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已好久都听不见了。

    是谁说的来着,“照你的性子本是最不愿掺和这些事的,如今却弄得,还得跟人理论、争执,说不定还得吵架呢。”哦,是云深,那个走掉的人。

    他说的没错,玩弄权术终究不是南絮的擅长。当时或许还算可以忍受,毕竟才刚刚开始且因为有人陪在身边,心里总觉得有依仗。但五六年下来,不得不承认身心俱疲。向前却根本望不到尽头。

    如果妹妹是一个性格更坚定的人就好了,她或许真的会不顾母亲反对,赶紧去培养她,好尽快卸下这重担。但她似乎不是。总是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好像是拼命咬牙才忍住不发抖,不躲起来的。

    南絮揉了揉眉头,在万千灰黑色的烦恼中,突然蹦出来一缕亮色:她想画画,无比强烈地想。虽然,上次提起画笔距今可能不止六年了。

    然后,就像从心里流淌出来的一样,河流、码头、拱桥的倒影、天边的夕照一一出现在纸面上。但总感觉缺了什么,画面中间空荡荡的。然后她又添上一方石头,接着是一件青衫,拿着莲花的手,沾湿的黑发,一段湿淋淋发光的脖子,眼角一抹笑意几乎融进夕阳里。

    画完了放下笔,南絮再看一眼,才意识到:她画的是云深!五年前的初夏,刚从河里捞完莲花爬上岸的云深。

    与画中人对视一眼,便感到体内有一个砰砰跳动的、活的东西,但却不归她所有,不受控制。与其说是心动,不如说是恐惧。居然真的还没忘掉他?竟然还记得当时的所有细节?画面中每一抹色彩好像都有呼吸,还带着水汽,浓稠地漫过眼帘要将她淹没。

    本就难过的日子,在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之后,变得更加面目可憎起来。她要继续过着没有他的日子,直到生命尽头……

    那天是南絮许久以来第一回画画,但却不是最后一次。从此她又迷上了画室,经常待在里面,谁也不让打扰。因为这件事让她重新想起自己是谁,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颜料、画笔和宣纸,从来都不知道女王是谁。

    另一边,祁庆安在自家书房中,内心也算不上安宁。早先那副“不欲以静”的字,不知何时换下了。现在他身后是“海纳百川”。

    家丁将一个盒子交给他,是即将呈给陛下的奏折。自从担任丞相之后,他都会先把关一下,许多不必要面圣的内容自己直接批复或者打回去。这是陛下默许的,丞相的职责之一。她竟这么信任自己?确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烟扎国哪个读书人不羡慕祁丞相的待遇和名望呢。

    望月寨的事第二次出现了,上一回还是他刚上任时。兖州县守上书州县境内疑似发现叛贼踪迹,为首的怀疑是多年前在逃的望月寨领袖林忘。祁庆安扣下了这封奏折,没有上呈给陛下。一来上书内容缺少实证多为猜测,二来他并不想让南絮知道任何有关望月寨的消息,这说不定又会把那个人带回她的生活里,不是吗?

    一想到当初派出去的杀手居然只有一个活着回来报信,还说让云深那家伙逃走了,他就恨得牙痒痒。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居然还是没让他死掉。现在,他大概率是和那个反贼哥哥在一起吧,兖州县守所写不像假的。那里距离天阶殿已算不上太远了。

    另外,祁庆安觉得需要一些动荡和危险,才好让南絮继续依赖自己。且留几星火种,在适当的时候,或许望月寨的反贼也能成为他的一步棋。

    这一回,兖州县守倒是查明了证据,言之凿凿,请求朝廷派兵围剿。嗯,该怎么办呢?他拿起那张折子,打开又合上,然后又打开,再次合上的时候,还是将它扔了出去。弹了弹折子表面,发出啪啪的声响。对不起,这回还是不到你面圣的时候。

    他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分明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却每走一步都感觉身处茫茫迷雾之中。一直以来,明明始终追逐着南絮,却怎么好像没有前进半步呢?她居然,真的要选夫婿了。夜宴结束时南絮满口答应张大人的样子在眼前浮现——连风洛都敢说忘不了她,而自己算什么呢?

    当然,问题并不在她身上。自己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如果她稍微心大一点点,或许真的会以为是臣子的赤诚忠心?他被卡住了,动弹不得,脱不下那个沉重的壳。所以就像平行线那样,隔着固定不变的距离,只能仰望着他的君主。这样,怎么能靠近呢?

    难道说,他能指望南絮突然不顾一切地表白、追逐自己?到了那时,他就可以脱下壳子了吗,好像是勉为其难地接受她?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往前迈出一步了,去寻真正适合女王陛下的良配。

    从前以为只要没了云深,只有他和南絮,一切就能水到渠成。但结果,没了云深,还有风洛,看来教养坊真的不养闲人,没有一只省油的灯。那个疯疯癫癫的王主事突然浮现在脑海,幸好提前给她下了药,不然真能成心腹大患也说不定。

    他其实很认同南絮关于恪守君臣之礼的主张。但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像云深之前那样放下所有,真就当个钓鱼养花的闲人,每天只等着陛下回来。而事到如今,他又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弃南絮的。一想到不久后她可能会在一大堆脑子空空的王孙贵族里挑一个仅仅看上去不那么傻的去成亲,就气不打一处来。难道真的无解吗?

    不对,有的。把她从君主的位子上拉下来不就好了?

    心跳得飞快,回头看看“海纳百川”四个字,只觉豁然开朗。或许,从扣下第一封奏折的时候,这念头已经在他心底生根了吧。给她一个绝境,让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到那时候,会怎么样呢?一抹笑意浮上嘴角,掰了掰左右手指发出清脆细微的响声。

    “你的偶像好像是朕曾祖父时代的丞相张剑?”南絮这么问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秒才回答。现在,他明白目光可以再远大一点。仅仅是官拜丞相还不够,他还要得到陛下这个人,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连同她身后的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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