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之间

    南絮睁开眼的时候,母后就在她床边。她叫了她一声,她忧心忡忡的眼睛突然亮了。

    “母后不要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吉人自有天相。”

    “怎么可能不担心。你父王和兄长都……若是絮儿再出什么事,母后不知道……”。太后拿起帕子擦泪,“听说前日那么大的阵仗,箭雨都遮天蔽日了,你还想瞒着母后。”

    “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伤心啊。”南絮坐起握住了母亲的手,她突然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留在天阶殿了。为了记忆里那个“家”,为了母亲,若是她抛下一切让母亲该何去何从呢?天阶殿就是他们巨大的家园。

    “听说,他们抓到了一个活口?”

    “嗯,希望这会已经从那家伙嘴里撬出点什么了。”

    “絮儿,答应母后,这回若是查出了幕后主使,切不可再放过。过去我曾在心里抱怨过你父王残暴不仁,但如今才明白,坐在这个位子上对敌人仁慈就是置自己于死地。”

    “是。”南絮看着母后,明白她们心里猜测的是同一批人——自她登基以来,打压权贵特别是驽伊士改制,得罪了不少贵族豪强。他们的脸在眼前一一浮现,只是不知道,这回忍不住先出手的究竟是哪一个。

    回到勤政殿,照旧拨弄着父王留下的狼毫笔。忽听得门外有人来报,是刑部尚书和兰芷。

    “陛下,人犯已经招供——是前兵部侍郎李如海指使他们行刺陛下的。”

    南絮想起那个人来了,两撇山羊胡,一双细长的眼。“昏君,荒淫无道!”初夏的跑马场阳光刺眼,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真是让人难以忘怀。

    “李如海现今人在何处?”

    “因卸了职务,已于四年前,回到旧都老宅。”

    “好,不可走漏风声,即刻出发务必将人缉拿归案,回京受审。”

    “是!”

    刑部尚书离开后,南絮瞧着兰芷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怎么,你不认为是他?”

    “这……既然有了人证,自是应该将人抓来审问。只是,兰芷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是。即使没有人证的口供,但看所用的箭,其实也能追查到李如海大人这。箭羽所用的是一种少见的鹰的飞羽,数量还很大,也很统一。李大人还在京中时就喜爱鹰,更是在府中豢养了许多,集市上有工匠就认出了,说箭和他当时在李大人府上见过的很像。”

    “那不就是佐证了,为什么反而怀疑?”

    “回陛下,很像不代表就是出自李府。箭羽箭杆都很像,但工匠说印象中见过的箭头都是三棱式带倒钩的,并不是单纯尖头的。”

    “三棱式工艺比较难,或许他就是短期内要赶制大量的弓箭,所以改用尖头的,用得好了杀伤力也不小。”

    “是,陛下考虑得有理。”

    “朕明白你的意思,觉得一切都指向的太明显了?”

    兰芷没有正面回答,“兰芷还想再见一下他们抓到的犯人,亲自问话。”

    “好,去吧。”南絮在桌子上轻敲着手指,如果不是李如海,那是谁费尽心思布的这个局呢?事情只会变得更可怕,宁愿是那个老家伙吧。“转告刑部,没查明之前,切不可伤到李如海,务必把人安全带到朕面前。”

    “是。”兰芷离开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如今刑部尚书算的上是祁庆安一手提拔的。没来由的不安,让她加快了脚步。

    祁庆安经过太医的救治后,陷入断断续续的昏迷中,直到三天后才完全醒过来。在自己家中。感觉好像死过了一遍似的。

    下人递上润口的水,说到:“大人昏迷中,陛下亲自来过两回。说是您醒了第一时间通知,现在要给宫里报信吗?”

    他靠在床沿上,仍没恢复血色的嘴唇勾起,轻轻笑了。“陛下都这么说了,你还等什么?”

    很高兴一醒来就听到南絮的消息,此刻想要见到她的心情比什么都更强烈。似乎他昏迷过去的不是三天,而是千年万年。“我记得陛下当时没有受伤,没记错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安心地靠了回去。

    本该思考许多事情的,朝堂中的斗争,积压的奏折,南絮的婚事……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思考,这很不寻常。但他享受这种感觉,明白今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见到陛下。吃了点东西便又睡下了,没有梦,没有不安,躺下去就像立刻融化在沉静的深海中。

    他醒来时,果然见到南絮了。看样子并不是才到的,眼睛似乎还有些肿。他应该起身行礼,然后说些未曾远迎礼数不周的客套话的,但一见到那双发红的湿润的眼,便忘记了那些。

    “你——哭了吗?”

    南絮背过身去。“你醒了。外面风沙有点大,迷了眼而已。”

    “哦,原来是风沙。”

    “看你精神不错。现在有力气说话吗?还是再多歇会?”

    “歇得够多了。”他笑了笑,“陛下有什么想说的嘛?”在光洁的被面上,他的手露出来,南絮的手也搭放着,其间的距离并不算远,祁庆安忍不住盯着那中间空荡荡的一段距离,移不开眼。

    “还能说什么?就是想谢谢你。本来该躺着的,是……朕。”

    听到那个“朕”字,自己距离南絮白皙莹润的手似乎更远了些。

    “没什么,是臣该做的。”该死,又被锁住了,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南絮收回了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态度冷了下来,“那好,等回去了,就给你颁一个忠君爱国的奖章,天底下独一份的。”

    祁庆安沉默了,应该说的“谢陛下”没有说出口。眼前的南絮与往日有些不同,与其说是威严不如说是骄矜,她说“忠君爱国”四个字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就像春天即将融化掉最外层的坚冰,似乎隐隐在期待着什么。

    在沉默中,南絮从床边走开,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的雕花照在她脸上,头发上,衣裙上,每一处都发出淡淡的光。

    意识到南絮也在用余光打量着自己,他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久久期盼的,某个转折点或许就要来了。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做才是对的呢?越是在意,越感到全身紧绷,胸膛起伏,嗓子眼被堵住,只敢盯着自己的手。六年过去了,不可一世的丞相大人,居然还是这么没用!

    “你当时在想什么呢?不害怕吗?”南絮转身发问。

    “什么都没想,所以……不害怕。”

    难得见到他如此坦率的样子,于是陛下也敞开心扉:“其实,发生这件事之前,朕不相信你是会这么做的人。现在结果好像是朕看错了。”

    “那陛下以为微臣会如何?”

    南絮沉默了。“不知道,但反正不是现实中你做的那样。好吧,其实,朕完全搞不懂你。”

    两人眼神相遇了,谁也没有躲避,好像要从对方眼睛里探寻出话语没有表达的意思来。

    “陛下,想要搞懂臣吗?”

    “想啊,可惜功力不够。而且,既然你是现在的样子肯定有你的道理。五六年相处下来,也算有默契了,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吧。”

    祁庆安点点头,他们之间那种你进我退的“君臣之道”算是磨合地差不多了。但陛下何尝不是有很多让他也看不懂的地方呢?“但我以为有的时候,陛下在对我生闷气。因为搞不懂臣,您或许在责怪臣自我封闭、讳莫如深吗?”

    “看来朕实在不善隐藏。”南絮笑了笑,“如果那样算生闷气的话,也不是针对爱卿的,朕是气自己。很早之前,好像说过要和你们做朋友,但到如今始终隔着许多看不透的心思。”

    “就比如,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来救我?”她又坐回到床边,靠近他还缠着绷带的伤口。“好吧,你大概又会说什么都没想了。”

    身体隔得比较近,以至于闻得到南絮身上的清香。被盯着的伤口中似乎多张出了一颗心脏,也在突突地跳动着。“因为不想让陛下受到任何伤害,这就是臣的理由。”

    “朕受到伤害了又能怎样?”

    “陛下安康,关乎全国百姓和江山社稷,当然重要。”像是惯性一般,谎言从他嘴里顺滑地溜了出来。

    “所以就是说,那天的事,无论是哪一位陛下,只要是陛下,你身为臣子都会挺身而出喽?”

    祁庆安皱着眉头没接话。南絮反倒噗嗤一声笑了,“算了,你这进一步退十步的,朕不再问了。”

    半晌,南絮假装看看四周,干咳了一声,“时间也不早了。爱卿好好休息,朝中的事不必担心。另外,此事的罪魁祸首朕也一定会揪出来,好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等等——”

    南絮回头,屋里一线线的阳光霎时如同绷紧的弦。

    “不是。如果坐在龙椅上的是别人,而不是陛下,微臣……没有十足的信心还能做出一样的事来。”

    南絮沉默地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这样逼着他说出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难道臣今日不说,陛下从来就体会不到吗?”

    依旧是君臣的称呼,但这句话中却再无往日的恭敬和疏远。是啊,难道她从来就体会不到吗?再迟钝,六年间也早就懂了。她讨厌他一直戴着虚伪的面具,讨厌那些冷冰冰的虚词,但假若真让他把面具摘下来,又能怎样呢?不是反而换成自己只能装傻打太极了吗?

    她笑了笑,没回应那个问句。“好好休息,朕过几天再来看你。”

    祁庆安没有追问,也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

    她背过身去。刚才说的“过几天”不是虚言,她真的计划很快很快就回来。不管怎么说,这世上能在关键时刻替自己挡箭的人没几个。单就这一份好意,也是值得回报的。

    晚上,月光入户。一名黑衣人跪在面前,祁庆安一脸冷漠。

    “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让你们做出刺杀的样子来,不是真的要人命。”

    “大人恕罪,有几个新手,当时也过度紧张,没控制好。”

    “再控制得差一点,今天也根本见不到我了,直接被你们万箭穿心而死。”他压抑着怒火,但伤口还是被牵扯到,疼了起来。

    “大人息怒,小心伤口。”

    祁庆安怎么也没想到,这回居然也要搭上自己,好在最终受了那一箭的是自己而非南絮,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开局虽有意外,但想要达到的效果都达到了,听说目前刑部已经在去旧都抓李如海的路上了。帮陛下挡箭是计划之外的,效果却是惊人的。特别是今天下午感觉到南絮心境的转变,也让他的内在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下一步怎么办?请大人指示。”

    “先让那个被抓的证人,按时自杀。其他的,另等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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