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箱子里

    “因为我傻。我不敢完全相信兰芷的猜测,又不敢完全不信你信上所说的话。”

    这句话有些绕,等祁庆安理解了其中真正的含义后,他变得无比平静甚至满足。如同一片海域上,风浪终于止息。“你害怕——我真死了?”

    南絮依然举着匕首,目光却不再锐利。她不是会说谎的人,更难在眼前的情况下说谎。“是……又怎样?”

    对于君主来说或许是很不应该的情感,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祁庆安有种深深的依赖。即使没有替她挡箭的事,南絮也绝不希望他死去。这种感觉像是惯性,即使在她最恨父亲和兄长的时候,对他们依然有着依赖的心——相信有他们在,可以替自己遮风挡雨。现在对祁庆安的感情或许与之类似吧,她把他找来,希望发挥他的才能。

    南絮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她在偷懒和逃避。以为单独自己的话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胜任,以为某一个或几个男人的存在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轻松,更……幸福。幸福吗?这个词如今像匕首一般扎入南絮的心。

    “但那并不代表,你可以逼我做……刚才那种事!”利剑般的眼神又回来了,“你休想。”

    这话并没有激起祁庆安的强烈情绪,他依然像风平浪静的海。抬起细长的手指,笑得有些释然,“把刀收起来吧,小心伤到自己。”

    这时石门外响起了有规律的三声敲击,祁庆安皱了皱眉头。他想靠近,却见南絮肩膀一抬匕首握得更紧了。伸出手,“那你把衣服递过来,我总不能这么光着上身出去吧。”

    南絮没动,似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

    “是真的,我现在要出去了。”接过衣服,利落地穿上,回头望了南絮一眼,“你休息吧。”

    等石门彻底关上,南絮才放下手臂,惊觉从大臂到手指都酸痛无比。

    祁庆安出了密室,走在长长的走廊中,莲花状的油灯一路为他照明。传来的两个消息都在他意料之中,但发生的时间点却比预计得早了太多。他第一次意识到,时间是最大的敌人。

    旧都李家已经暴动了,起因是一个斗殴的意外,却一连串滚雪球般的,最终导致了李家人和旧都驻军的对战。现在结果是,皇家的驻军已经退出了旧都城,而李家人正以为“李如海讨回公道”之名,继续集结队伍向南进发——目标无疑是京城的天阶殿了。

    不知道他们为这个时刻到底做了多少准备,是会一路势如破竹还是僵持不下或者很快被歼灭呢?祁庆安摸着下巴,觉得都有可能。旧都的驻军本就腐朽不堪,他们输了倒是很正常,下一战或许才能真正看出未来的走向。

    他习惯性地思考着这些,突然意识到其实不用再去思考了——这些都将和他无关。

    而第二个消息就和他有关了,还非常密切。兰芷拿了太后的令牌,调动女王的禁卫军,已经包抄了祁府,正在搜索陛下的踪迹。

    居然会这么快?幸好这一步没有让她走到前面。他已走出长廊,抬头只见远山淡影——他们早已不在丞相府了。京城可不是小地方,等她能搜到这里,自己早就带着南絮远走高飞了吧。

    时间,唯一关键的就是时间。

    他怎么也没想到兰芷早把自己的事告诉南絮了,而她还是那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亲口说害怕他死去。他没做成本来想做的事情就出了密室,但却一点也不失望、空虚,反而充满了信心——唯一差的就是时间,只要有更多的时间和南絮待在一起,他真正想要的东西,终会到来。

    “他们还在丞相府吗?”

    “是的,灯火通明,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了。”

    “好。时间提前,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城。”

    南絮本已睡下,听到门外响动又醒了。她轻声跳下床,手里握着匕首,来到门边候着——趁着开门的空挡逃出去,或许可以一试,如果,如果门外并没有许多守卫的话。她对外面一无所知,心跳如鼓。

    石门滑动了,有光射进来,连同一个修长的影子。是祁庆安。

    南絮不确定自己到时候能不能真的刺下去,但脚下已经先跑了起来。她只是猛地推了那人的腰,躬身从他腋下溜了出去。然后,就看见长的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油灯像湖中莲花一样从脚下铺展到远方。安静极了,脚下每走一步都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什么地方在漏水,“嘀嗒——嘀嗒——”回荡在墙壁之间。

    和油灯一样往外延展的,是穿着黑衣服的守卫,有两人正向她靠近。然后她回头,就看见了祁庆安的脸。

    像一场噩梦。南絮动弹不得了。

    最后她是被祁庆安抱回去的。“你比想象中更能折腾啊。”

    他给她带上手铐时说,“我也不想这样的,但现在容不得任何闪失”。两人的手铐在一起,他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那样仔细端详着南絮的手腕、手掌,还不时伸手去摸:指节、掌纹、蓝色的血管。

    南絮以为他又要继续之前的事,紧张到不敢呼吸。

    他终于停止了端详,仰面看向天花板。“不用怕,我不会做什么的,再不吸气你就快憋死了。”他侧过身来看着她,没被铐住的那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明天早上我们就离开这,再也不回来了。”

    南絮以为她睡不着的,结果还是睡着了。更惊讶的是,祁庆安在她身边更早睡去。从侧颜看,倒是安稳得很。

    祁庆安醒来时,还没到约定出发的时间,于是侧过身,一手撑着脑袋越发仔细地看着南絮。几句诗跑进他脑子里:“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恰到好处,以美人喻君王,他的美人正是他的君王。

    他笑了,低下头在她脸颊和唇边留下极轻的吻。即使是这样轻微的动作,也感到大腿根部有了明显的骚动,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深呼吸一口,喉结下压好像要把那股升腾的欲望也一并压制住。他捧起她胸前散落的一缕头发,缠绕指尖,细细嗅了。还不过瘾,又用嘴含住,果然尝到一股奇异甜美的味道。他想把这个味道留存下来——他们共度的第一个清晨的味道。

    敲门声响起时,他终于舍得去摇醒南絮。她眼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乎不愿睁开,嘴唇紧抿,原来是个有起床气的人。祁庆安忍不住又去亲她,觉得她已经是自己的了,哪里都如此可爱。

    只要出了城,就是新天地。他感到从没有过的精神抖擞,举起两人被铐在一起的双手,示意南絮跟着他走。一切都很顺利,她没有吵闹挣扎,不确定是因为还没完全醒过来还是认清了难以逃走的现实。

    离开前,他俯身去吹灭床边的蜡烛,只见一只飞蛾绕着烛台转了好几圈,终于莽撞地朝火焰飞去。黑色斑点的翅膀被烧焦了,无力地落在地上。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吹出一口气,火焰熄灭,就拉着南絮往外走去。

    但在幽深的长廊里,那只花斑蛾扑腾着翅膀在地上挣扎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不过是一只虫而已,管它做什么,他咬咬牙,把怀中人搂地更紧了。

    天微微泛白,启明星依然耀眼,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不绝于耳。南絮好久没有见到这么空旷的地方了,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豁出去了,朝着远处连声大喊“救命,我在这里!”,但只有鸟群被惊得飞起。转眼间被祁庆安捂住了嘴,“老实点,不然就把你的嘴塞住。况且,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面前出现了一辆马车,但祁庆安没有扶南絮上车的意思。他指了指后面的好几口大箱子。“虽然没听说有在城门口搜查的,但兰芷那个人心思缜密,还是得防范。先委屈一下。”

    “委屈一下?”南絮冷笑到,“我现在这样子委屈的可不止一下。大人不必对阶下囚这么客气。”

    那箱子大的惊人,人几乎可以在一角端正地坐起来。手铐没有解开,祁庆安和她一起进了箱子。然后盖子盖上,世界一下子变得漆黑,好一会儿才从特意留的出气孔中射进一些光来。然后听见他们把别的箱子盖在了上面。马车启动了。

    “到底要带我去哪?”

    “不确定,先去我老家。你会喜欢的。”

    南絮感觉一切荒谬极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幸好走之前给兰芷留了信,但只说了祁庆安相关的事,她会去祁府,但能找来这里吗?耸了耸肩,把头埋进臂弯里。

    “你可以先休息一会,我们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到西城门。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会在那之前,把你绑起来,嘴巴也塞上。”祁庆安说着,晃了晃手边的绳子。他明白自己这样完全像个绑匪,却不得不这么做。“就一小会,出去就好了。”只能轻声补充道。

    因为手铐的原因,他们距离很近,南絮无处可退,背后就是箱子硬邦邦的侧板。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偶尔颠簸时更容易挤到一起。她只好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有些发烫。祁庆安察觉到了,勾起一抹微笑,倒是用手撑着往后退,隔出一段距离来。箱子是一个微型的房间,他们占据着相对的一角,中间用手铐相连。

    “朝中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还有个老家。确实好久好久没回去过了,老家的院子里种着很多绣球花,我记得你喜欢。我……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还有牡丹花,就在秋千架旁边,到时候我可以推着你,一边荡秋千一边赏花。对了,屋后面是成排的银杏树,这个时节回去正好叶子都变金黄了。”

    随着他的描述,南絮竟难得地放松下来。绣球花,秋千,银杏树……她隐约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和别的什么人约定过,要有这样一个家,是谁呢?

    “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祁庆安没戴手铐的那只手轻轻握住她的,“就算不喜欢,以后也可以都改成你喜欢的。”

    “以后……你会一直这么铐着我吗?跟你铐在一起或者锁在房间里?”南絮抬头问这句话时,全身都在颤抖,眼里浮起一层水雾,她真的害怕。

    “不,不会——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祁庆安伸出手帮她擦泪。

    南絮深深看了他一眼,埋下头去。用裙裾和长发遮挡着,极小心地摸到了靴子里匕首的位置。祁庆安没把匕首当回事,他似乎自信南絮并不会真的伤他,同时还有精准的判断:在密室里就算杀了他照样出不去,反而会面临和尸体共处一室的情况。现在情况也是如此,但就在刚才,她觉得就算这样也比以后终日被锁住过日子要好。

    “别伤心了。很快你就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安心和我在一起。生活会比你之前周旋在大臣和奏折之间幸福得多。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再——”

    祁庆安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有人从箱子缝向他喊话:

    “大人,后面有一驾马车似乎一直在追我们,速度快的有些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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