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纹平安扣

    “啊,将军,抱歉——方才没认出来你。”春生说着,朝他剃了胡子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此时,南絮还昏迷着,正在屋里接受大夫的诊治。云深收回忍不住往门里瞅的眼神,双手背在身后开始询问他:“说说吧,怎么回事。”

    “哦,昨天我祭拜完父母就想着去麒麟寺为他们烧香祈福,时间有点晚了,索性留宿在寺里了。今天早早就下山了,却在半路上,遇见这位姑娘。”他眼神飘忽起来,声音中隐隐透出些欣喜,似乎是什么甜蜜难忘的回忆。

    “我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知道的小路上,突然听见旁边林子里有惊叫声。跑上去,就看见她跌倒在地上,脚边的痕迹显示是不小心踩空了从陡峭的山坡上摔下来的。我知道将军说了,最近必须谨慎,少惹是非。但是你没看见她当时的眼神——”

    云深低垂了眼,冷冷地问,“什么眼神?”

    “说不上来。感觉她其实并不想让我靠近,更不想让我救她,但是那副样子脆弱极了,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而且,她看着面熟,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春生其实想说“她太好看了”但把这话咽了下去。

    “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叫什么名字,她只看了我一眼就昏过去了。低头才发现,她腿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流了许多血。”

    越听越难受,云深放在身后的右手死死扼住左手手腕。

    “可怜呐。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那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大夫终于出来了,两人同时上前询问,一时竟有些拥挤。

    “啊,病人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心神失守,加上受伤流血,另外还受了风寒,有些寒热之症。”

    “严重吗?”云深问。

    “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之所以昏迷,主要还是连日劳累所致。”大夫捋了捋胡须,皱起眉头来,“不过我想问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又是受寒又是劳累还流血的,你是家属吗,怎么照顾的?”

    云深低下了头干咳了声,并不打算应答。大夫轻叹一口气;“我开了些方子,可帮她调理身体,最重要的还是要静养。”

    大夫走后,春生想进去看看自己救下的人,却被云深拦住了。

    “这人来路不明,你最好少跟她接触。”

    “啊?将军,你不会要赶她走吧?”

    “那要看情况了。我先进去探探她的底细再说。”

    春生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只呆呆地看着人撩起绣着雪松的白色纱帘进到里屋去了。

    云深在床边坐定,感觉这间屋子,因为有了南絮的存在,瞬间不一样了。她还没醒,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伸手去摸,额头上果然还有些烫。世界都退后、安静了,她的呼吸声像多少次出现在梦里的海浪,将他包裹住。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

    轻轻捧起她伸出来的右手,果然看见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中指和食指的第二个指关节处甚至磨出了发黄的茧子——这是过去从没在她手上见过的东西,她自己不会吓一跳吗?或许不会,她忙着逃跑,根本没心思注意到。

    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只手,并将它靠近自己的侧脸。接触的一瞬间,温热的触感让他全身发麻、一阵心慌。但没有停下来,用自己的下巴、鼻尖、额头一点点地触碰她的手。每一次,都是心潮起伏。时隔五年了,不是梦里的幻象,而是她活生生带着温度的触碰。

    当时他没有做任何思考和决定,身体完全像一台自动滑行的机器。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然后俯下身子,一寸一寸地靠近。那样子像极了小动物,在她额头上蹭了蹭,鼻尖碰了碰,颈窝嗅了嗅,来回抵磨,又轻又软。

    他以前在林子里见过狐狸之间就是这么相处的,耳鬓厮磨,没有别的意味,只是想感受和确认对方的存在。刮胡子是正确无比的选择,否则现在她就会被扎得醒过来喊疼了,想到那画面,不禁有些好笑。

    温存的动作被理智粗暴的打断,像猛挨了一个耳光。笑容凝固在嘴角,他瞬间松了手,站了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难道还想跟以前一样,祈求着她来爱你?”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才是上位者。”

    “她那时说的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云深接连后退几步,盯着她平静的睡颜,第一次意识到:他一直在找她,一心只想找到她。现在真的找到了,然后呢?要拿她怎么办?

    应该拿逃离了天阶殿、孤身一人的女王怎么办呢?

    他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并且扼制了路过窗口往里再看一眼的冲动。很快,南絮门外就有了严密的看守,将军吩咐里面有任何动静,第一时间通知他。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梦里发生了许多事过去了很多年。醒来时,迷迷糊糊中只看见云深守在身边。她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惺忪,像个孩子那样笑着去拉他的手,“居然梦见你长了满脸的胡子——”

    话说到这里,她愣住了。眼前并不是天阶殿的寝宫,一桌一椅都陌生无比,而云深的表情和衣着也都是她没见过的。哗啦啦,哗啦啦,被阻断的记忆终于上涌,梦和现实有了鲜明的区分,南絮想起:他们已经是敌人了。

    云深紧紧捉住了她想收回的手,把本想躲到墙角的人拉进了自己怀里。“你终于醒了,陛下。”

    “这里是哪?你想干什么?”这句话似曾相识,对了,上次这么问还是在祁庆安的密室。整个身子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那熟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云深被她一问,瞬间放开了手。退后几步,脸上似乎还有几分嫌恶。

    “这里是将军府,我的地盘。陛下不记得了?并不是我抓你回来的,而是你自己进来的。”

    南絮感到腿上的伤被人包扎好了,模模糊糊中还有人喂了汤药。刚松软下来的心,在瞥见门外持着长枪的守卫后,又警觉起来。“我的伤……总之,谢谢你们。我现在好了,可以走了。”她顺势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果然被捏住了手腕。

    “待着别动。现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云深低头笑了,既有真被逗笑的成分,又带点冷冰冰的嘲讽。“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等着看吧,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究竟想怎么样。”

    南絮此时才意识到,心中残留着对过去那个云深的眷恋,不自觉怀抱了不现实的期待。在他的笑声中自己显得那么可笑。她低头沉默了,不再说话,双臂和手却不自觉绷紧,死死地盯着被子上凤尾的绣线花纹。

    一个亡国之君,一旦落在反贼的手里,下场会怎么样呢?她闭上了眼,本国的、海外的,许多历史典故涌了上来,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云深来回踱着步,皮靴在地上踏出阵阵声响。“怎么,你觉得委屈?”

    她是觉得委屈,但如果和之前对祁庆安一样问出“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对我”,大概只会引来更多嘲笑。南絮抬头看他,眼里蒙着亮晶晶的水光,决定接受现实而不去质问因果。“没有,是我技不如人,成王败寇。既然落到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云深被那眼神撞的胸口生疼,眼眶一下子也红了——他要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传国玉玺藏在哪里了?”

    南絮扭过头去,憋了很久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会如此伤人。

    云深捏住她的下巴,将脸转过来正对自己,眼看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他就那么看着,半天没有说话,喉结倒是动了动。南絮被看得心里发毛,自己停了下来,用手乱七八糟地抹干眼泪,又扭头避开了。

    “玉玺留在天阶殿,还是在你身上?”

    “我不会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傲呢。”说着云深伸出双手,“那让我来搜搜看,在不在身上。”

    他知道这行为卑鄙极了,也知道那东西不可能藏在单衣里,但是他还是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肩头开始摸起。与其说是为了搓搓她的锐气,不如说就是渴望触碰她,某种他以为早就死去的欲望正像龙卷风一样从心底升腾起来。

    南絮背后已紧紧抵着墙,无处可逃,甚至震惊地说不出来话。只感觉那人的手在脖子上摩挲了好一会,如今正要撩开她的衣襟。看准了机会,亮出虎牙朝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下去,云深果然吃痛地松了开了手,“你——”。

    “你走开,走开——”。

    拉扯之间,南絮脖子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云深的注意,甚至都忘了脖子的疼痛。

    “你还戴着这个做什么?”他一手拈起那枚白色的云纹平安扣。

    “我自己的东西,想戴就戴,不需要谁批准。”

    云深冷哼了一声,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果然一手鲜血。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松开了她。

    “不想回答玉玺的问题,那就下一个。”

    南絮惊魂甫定捂紧了衣襟,边喘着粗气边警觉地盯着他。

    “我在天阶殿,看到有一个房间,里面挂满了画。”

    “啊——”南絮懊丧地叫了一声,好像忘记了什么重大事件。

    他想去扶住她的肩膀,但见那发抖的模样,还是停住了。“你想必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我想问问,为什么要画那些画呢?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一直紧绷着的南絮此时却突然靠着墙,笑了起来。“问我这个问题,又是什么意思呢?我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就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如果当时看到这些画让你觉得不舒服,觉得恶心,那我向你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将军的问题都太难了,我回答不了。”

    她的眼睛已经肿了,脸上泪痕斑斑。云深感觉自己已不太能正常思考,事情的发展不对劲,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怎样才算对劲。

    门外突然传来了春生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吗?我刚刚听到好像有什么声音。”

    南絮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人救了自己,然后带回来这里的。他多半是和云深一伙的,但管不了这么多了,眼前的情况,室内如果多一两个人,总感觉会更安全一点。“恩公,恩公,是你吗?我醒了,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云深对于她突然殷勤温软的态度震惊不已,明明刚才对自己还一脸冷漠。他抓住南絮的手,贴近她耳边,“你小心点,这里任何一个人如果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都恨不得马上将你碎尸万段,特别是你刚才喊的那位恩公。”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值得被人家碎尸万段?”她瞪了回去。却突然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让自己隐藏身份——这意味着云深也不会对外宣布她是谁吗?他难道不是应该立刻昭告天下,天阶女王已经落在自己手里,然后择日正法吗?

    在南絮震惊到有些呆滞的目光中,云深摆了摆手,对外面说:“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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