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份的会议结束后，堂上人慢慢走掉，只余罗嘉峪、阿卜都乃比、封泽和宁卓四人。
嘉峪从座上走下来，同阿卜都乃比行了个晚辈礼。
阿卜都乃比并不十分震惊，反倒很快接受：“代会长客气了，有话请讲。”
嘉峪：“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对抗胡达拜尔迪。否则他一旦连上西州的商路，便不好对付了。”
阿卜都乃比：“我可以同意，但有条件。”
嘉峪笑道：“若不联手，恐怕您的损失更大，我不觉得我需要给出你要的条件。”
阿卜都乃比：“那就无所谓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能有多大损失。”
这话……纯纯扯淡。明明和嘉峪合作就有能力争一争会长之位的，这么好的机会不要偏偏让她答应什么条件？嘉峪倒是有些好奇，能是什么条件？
嘉峪耐着性子：“您不妨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阿卜都乃比看向封泽，“小女颇为喜欢封公子。”
封泽面色冷峻：“我与令爱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熟识。”
阿卜都乃比摆摆手：“这个无所谓。”
嘉峪倒是淡定，还有空笑笑：“所以您想怎么样呢？”
阿卜都乃比：“如果可以，还请封公子早日断了依再提的念头，我这作父亲的也好放心。”
嘉峪眨巴眨巴眼：“这就是你方才说的条件？”
阿卜都乃比点点头：“正是。”
封泽道：“哪怕没有你方才说的话，我也会向令爱说清楚。”
阿卜都乃比：“那便好那便好，代会长，我们这便可以联手对付胡达拜尔迪了。”
嘉峪、封泽和宁卓分别对视一眼，然后面面相觑。没搞明白阿卜都乃比的意思。
嘉峪却还有个疑问：“商会最初时，胡达拜尔迪是怎么说服你和他一起在我面前装不合的？”
阿卜都乃比：“他说有姚旌号在，会长不日便会易主，届时新任会长肯定会在我俩之间选出。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装作不合，一来测测代会长的态度，二来姚旌号那边也会放低对我们的警惕。”
嘉峪封泽宁卓默默对视，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这胡达拜尔迪是真能编啊，关键是阿卜都乃比居然还真信了。嘉峪想问，阿卜都乃比这么好骗，他到底是怎么挣到今天的家业的？
商会第四日，旁听的成员席少了不少，理事席各家也都慢慢懈怠下来。
倒是胡达拜尔迪应是看出来阿卜都乃比和罗嘉峪已经联手，所以格外紧绷。
紧绷归紧绷，以他一人之力绝对是无力回天。商会顺利结束后，嘉峪让苏枯格外留意胡达拜尔迪的动作。
胡达拜尔迪也确实不安分地跟西州会长勾搭在了一起。嘉峪查明此事后，并未发难，而是和阿卜都乃比联手将此事在满城大肆宣告。
来源如此真实，说的有鼻子有眼，胡达拜尔迪当然能猜到是谁所为，但是他没有办法阻止。此事过后，胡达拜尔迪在庭州已经毫无立足之地，庭州商会理事席联名状告到代会长处，希望严惩。
嘉峪小惩大诫，只将胡达拜尔迪驱逐出理事席，但还默认其在成员席待着。
胡达拜尔迪的事情了了，嘉峪全心等着罗政昌来西域，料理最后的工作。
但是没想到世间事变幻无常，又或是冥冥之中总有关联，你做了这件事，另一件事变会被不知不觉的改变。
这日嘉峪从商会回来，身心轻松地踏入门厅，但看到堂内几人的面容时却一下收敛了笑容。
封泽首先走过来，对苏枯亮了阁主令，然后下令：“戒备。”
苏枯领命出门。
嘉峪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来了？”
封泽点点头：“在书房。”
嘉峪侧头看过去，书房门扉轻掩，里面的是她不得不面对的。
嘉峪不解：“为何？我阿耶还没到啊。”
封泽：“或许是胡达拜尔迪一倒台，商会内形势再清楚不过了，姚旌号对罗家的一举一动都异常忌惮，所以等不了罗伯伯来。”
褚勒、宁卓和洛扎都围了过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褚勒思虑半天开口：“嘉峪，别担心，不管怎么样，师傅都保你无虞。”
封泽道：“他要求只见你一人，我们只能在此等候。”
嘉峪神色凝重，语气却放松下来：“我知道了。”
宁卓和洛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宁卓冲嘉峪抱了抱拳，洛扎糯糯地叫了声“罗姐姐”。
嘉峪冲他们笑了笑，转身不做一丝停留向书房走过去。
书房的碳火很足，但因为燃的时间不长，房间内总体还是冷冰冰的。嘉峪进门时被撩起又放下门帘卷起的风冷的一激灵。
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往前走几步，然后对着座上之人行大礼：“民女罗嘉峪拜见大人。”
堂中人没有坐书案的圈椅，而是坐在一进门的正对堂上，他身边还有一名侍卫。
那人摆摆手让她起身，“未曾告知就登门，是老朽唐突了。”
嘉峪起身，但仍做揖礼，没有抬头：“大人乃户部尚书，掌管天下财政，庭州也是大唐疆域，大人造访合情合理。”
户部尚书：“听说冬会开完了？”
“是。”
户部尚书沉默一瞬问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嘉峪微微抬起头，但眼神还是向下：“大人为国事操劳为百姓忧心，大人所做一切都有理由，罗家愿意承受，但请大人不要迁怒旁人，以免动摇商会。”
坐上之人没有动静，身旁侍卫也不声不响，嘉峪等不来回应，只好继续道：“若大人答应民女所求，民女此生无憾。”
嘉峪话说的敞亮，心里却还是抱有期待。
她和封泽分析过朝廷的打算。
“户部尚书唐俭年少时落拓不羁，隋末时曾与先皇同管禁卫军，颇有交情。先皇登基后，任为中书侍郎，后升礼部尚书，封为莒国公。贞观初年授为户部尚书。唐俭身居高位多年，年岁愈长愈发纵酒享乐，为难罗家可能是他身在其位却谋事不明。”
嘉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此事是户部尚书的主意，与……圣上无关？”
“圣上清明睿智，仁德广施，于商道颇为重视，怎会因为罗家孤芳自赏而有意为难？更何况，圣上杀伐果决，若是真有意便不会让消息流传出来，更不会拖延至此。”
嘉峪默默考虑。之前她……或者说他们都知道姚旌号是皇家的手笔，于是想当然地觉得背后之人是当今圣上，但如今看来封泽的话似乎更有理一些。
户部尚书问：“你与段家如何结识？”
嘉峪将祖父与段老太爷的交情讲述了一遍。
“这样听来你祖父也是个洒脱豪迈的性情中人”，唐俭的赞许之色很快收回，继而问道：“你可有什么心愿吗？”
嘉峪刚想说什么，唐俭又紧接着补充道：“老朽想听实话。”
嘉峪只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民女愿继承祖父遗愿。”
“那你祖父的心愿是什么？”
“民女祖父的心愿是让商道发扬光大，让商人能得到尊重，在世间真正立足。”
唐俭眼神有一瞬间放空，像是越过庭州高低起伏的群山、越过西域戈壁万里风沙蔓延、越过千里之外的大唐都城，甚至越过了抓不到留不住的漫漫时光，于万物变幻，宇宙规律中，看到了商道生生不息延存千年。
唐俭只动容了一瞬间，然后便出言道：“吾祖父的心愿便是让这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他声音冷峻，气势威严，嘉峪听着竟忍不住抬头，然后又深深附身行礼：“大人祖父所愿已经实现。”
唐俭略带自嘲：“实现？真的实现了吗？”
嘉峪微微抬头，想看一看唐俭的神情，但终究守住了规矩。
唐俭：“大唐疆土辽阔，边疆各国虎视眈眈，圣上不能不防，这是对外。对内，大唐商贸繁荣，吾也不能不妨。否则除了一个陆家，大唐疆域的商会里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陆家。罗家既有除去陆家之力，焉知不会是第二个陆家。陆家不仁有你们平反，你们若不仁，将无人能够决断。”
嘉峪心绪起伏：“大人，罗家绝无反叛之心。”
“何以证明？”
罗嘉峪无言以对。
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测的东西。
有一瞬间罗嘉峪突然觉得有些无趣，她自问：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呢？
她和阿耶既不在乎会长之位，也不在乎虚名地位，这些年来的苦苦经营不过是圆前人遗愿。可一席真心既不受信任珍重，更被猜疑至此，何苦来哉？
正堂内几人已坐立不安。
封泽站在窗前看着书房的方向一动不动；褚勒忙着在案上写写画画；洛扎一边担心一边偷偷摸摸吃糕点；宁卓则忙上忙下，先是给封泽端了杯茶，被拒绝后又端给褚勒，褚勒头也没抬回他句“我不饿”，宁卓只好将茶送给吃糕点的洛扎。洛扎一口气喝完后终于不再皱着脸干嚼糕点。
宁卓送完茶回头，发现褚勒还俯在案上，便上前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是在算鹰沧苑的财物，褚勒算的入神，渐渐宁卓从偷偷看变成了聚精会神的旁观，最后居然上手指导起来。
宁卓一边教一边问他：“干嘛，要跑路？”
褚勒理所当然：“对啊。”朝廷都来了，还待这干嘛，留下来让人针对吗？
“钱财的事好说，鹰击阁怎么办？”
褚勒：“从哪来的回哪去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宁卓赞道：“够洒脱！”
褚勒：“这是嘉峪的意思，我可没她这么潇洒。”
洛扎头撑在桌子上：“罗姐姐都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宁卓撇了眼封泽，看他一直没说话，于是贱兮兮道：“别急，没看咱封大哥已经紧张的不会说话了吗？”
封泽这才无奈地扭过来看了看宁卓，宁卓笑道：“封公子，你别担心嘛，罗小姐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嘛，那她肯定早就做好准备了。”
封泽轻叹口气：“那可不一定，嘉峪一直以为那位至少会等罗伯伯来。”
宁卓：“罗小姐什么的风浪没见过，这事最大不过埋名隐姓。”
封泽：“她见过的风浪是多，但这事还是所有不同。”
宁卓知道自己规劝不了，便转移话题：“此事了结，你们得等着我回趟伊逻卢城把那里的事情处理一下，等开春我要跟你们一块去扬州。”
还没等封泽有所反应，洛扎和褚勒先齐声道：“我也要去。”
封泽笑着点头，全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