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

    当晚三人便一起前去拜访,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异常顺利。

    文清原一听说段家有求,连事情的原委都没听完,便当即央求着哥哥答应。

    相比之下文治桓就理智的多了,他先是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小妹,然后听段佑恒说明白的事情的利害经过,略微思考便一口答应。

    文治桓见三人集体惊疑的目光,自嘲一笑解释道:“我知道文家在扬州的口碑一直不好,但也怨不得旁人。海盗为祸已久,海民们多受其害,这次的事情关乎的不只是孙家的利益,更是扬州百姓的利益。文家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

    段佑恒作揖:“在下替扬州百姓谢谢公子。”

    第二天文家和段家各自请辞了店铺,收拾行李,整顿人马,众人当晚便乘船返航。

    鉴于大家已经达成了利益合作,段佑恒便请文家兄妹与他几人共乘一船,以表敬意。

    文清原自一登船便常常缠着段佑恒,段佑恒不好像以前一样再拒之不理,每每文清原撒娇耍赖,他不能走为上策就只能陪她周旋,这几天下来,二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罗嘉峪见了都觉得段佑恒的笑越发真心了。

    罗嘉峪将此事说与封泽听,封泽淡淡一笑,持着杯盏:“佑恒温润如玉,确实招人喜欢。”

    就这样,众人各怀心思地同舟共济,终于加紧回到了扬州。

    段佑恒甫一下船便忙的脚不沾地,无影无踪。罗嘉峪看了觉得自己当真是腐败娇逸,她虽有心帮忙但毕竟既不是段家至亲又不是扬州人氏,不好自尊身份,只能作罢。

    端午刚过没多久,扬州百姓热闹还没散,沿水而生的百姓们,多对水报以崇敬之心,于是凡有节庆人们一边心里祈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边暗求水神报以富康。

    这日正午,罗嘉峪叫来丫鬟布膳,自下海回来已经有五日时间了,五天以来,罗嘉峪除了段夫人就没再看见一个段家人。连着段老太爷都亲自下场,罗嘉峪想这事儿也应该料理的差不多了。

    果然,饭吃到一半,封泽就来了,这家伙一点不客气,撩开长袍大咧咧坐下,丫鬟赶着上了碗筷,封泽边吃边说:“有文家的助力和官府的协助,孙家的事算是落定了。”

    “那船人呢?”

    “无一生还。佑恒说官府设计缉拿海盗,刚开始是硬碰硬,放几船人马乔装成商人前去打探敌情,结果没一船人马回来,倒是把海盗里的叛徒引出来了,那人自称是海盗贼的义弟,只因义兄不讲信用,过河拆桥这才忍无可忍的叛变,有了这一筹码,官府回去备齐人马,几天便将那波海盗一网打尽,后经过拷问,他们招认,孙家那船是他们所截。”

    罗嘉峪听明白了,虽然惋惜但其实心里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并不震惊。

    “那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吧。我有好久没同段大哥见面了,总算能修整修整了。”

    “只怕还不能消停。佑恒昨天同我说孙家已经向段会长提交请求,要求即日召开临时会议。”

    罗嘉峪:“孙家这是记恨上段家了?”

    两人正说着话,段佑恒推门进来,然后……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罗嘉峪见他有些疲惫精神也不佳,便没有打扰他。

    不多时,段佑恒放下筷子,开口:“我方才去阿泽屋子,丫鬟说你在这里,我便来了。”

    罗嘉峪:“段大哥可是来同我们说商会的事?”

    段佑恒:“是,两位肯定知晓,商会规矩,每年春分冬至召开两次固定会议,商讨事情。除此,商会内主要大家每年有一次可向会长申请召开临时会议的权利。孙家这次便是动用这一权利,逼着爷爷开会。”

    “还有一件事,阿耶说他决定过几天的商会会议让我只身前往。”

    封泽和罗嘉峪同时一惊,不可思议。

    封泽:“佑恒啊,你就没问问你阿耶为什么这么决定吗?”

    “问了,我阿耶说是爷爷决定的。”

    罗嘉峪:“那爷爷他为什么这么决定?”

    段佑恒:“爷爷说是罗伯伯决定的。”

    罗嘉峪:“……”

    她什么都不知道。

    段佑恒:“爷爷说他和罗伯伯商量过现在的局势,孙家应该只是小打小闹,所以这次商会不会闹的太难堪,我去刚好,至于分寸让我自己掌握。”

    “还有就是,二位可能需要和我一起去。”

    罗嘉峪和封泽对视一眼,嘉峪问:“……这又是谁的意思?”

    段佑恒笑了笑:“爷爷的意思,他说毕竟上次你们同我一起出海,这次去权当是个见证。”

    孙家请议的日子很快来到,地点定在扬州商会会馆——位于扬州城内繁华路段,由各家合力出钱打造。

    时间定在未时。段佑恒,罗嘉峪,封泽三人抵达会馆时未时二刻尚不到,却见会馆内已经满座了。

    罗嘉峪大致扫了一眼,便觉得不妙。商船之事在前,孙家请议摆明是与段家不合,其他几家不必来这么积极,最诡异的是,没有一家是派了自家公子小姐代为出席的——杨老太爷,文老爷,秦老爷,苏老爷,还有还有其他一些罗嘉峪叫不上名字的上了年纪的各家家主。在这一众长辈的目光之下,罗嘉峪顿时觉得今天这局势不简单。

    斜眼瞧了瞧段佑恒,发觉他也是眉头紧锁,倒是封泽还比较轻松。

    段佑恒爽朗一笑,抱拳行礼道:“各位叔伯,是晚辈来迟了,请各位见谅。”

    “这两位乃是长安人氏,与我段家交好。爷爷特批罗小姐,封公子来参加这次商会。”

    说完大步上前走到正上方的椅子旁坐下,同时右手暗暗与他们指了座位。

    待他三人坐定后,孙老爷便开始了。

    先是皮笑肉不笑的将他三人暗暗奚落一番,然后便开始正题。

    “佑恒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世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能干肯吃苦。但今天这事恐怕你还做不了主,还是早些将你爷爷请过来吧,也免得耽误了大家伙的时间。”

    段佑恒不卑不亢:“大家都知道,爷爷是我扬州商会的会长,但爷爷年事已高,需要静养,不适合再操劳商会的事情。自去年起,爷爷便亲传由我代他处理商会事宜——便是授意,只要是商会的事情,我可全权处理。孙伯伯,您是知道规矩的。”

    文老爷出来打圆场:“我们老家伙知道规矩,世侄年纪虽轻,但只要在这议事阁内,我等都得尊称一声‘代会长’的。你说是不是啊?孙老爷?”

    杨老太爷:“既然是孙家的请议,孙家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

    罗嘉峪上次去杨府贺杨老太爷寿时,只与杨老爷打过照面,并未得见真章。今日倒是有幸一见。杨老太爷年事已高,两鬓斑白,但面庞红润,神色沉稳,开口说话更是声如洪钟,正气充沛。

    孙老爷似乎颇为忌惮杨老太爷,听他开口,立马不敢作妖,开始了他真正的表演。

    “众所周知,我扬州城乃是大唐重要的商业城市,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大唐第一的外贸港口城市。海外生意潜力巨大。现如今,就把持在段家一家手里,未免不太合适吧。”

    段佑恒听完轻轻一笑:“孙伯伯哪里的话,我段家也没有拦着不让您出海啊。”

    孙老爷:“这海盗如此猖獗,现阶段,只有你段家有力与之抗衡,你若不松口,在座的有谁能分这一杯羹?”

    段佑恒:“孙伯伯说笑了,前些日子文家不是顺利出海了吗?”

    孙老爷:“文家?文家背靠官府,自然好办事。可我们其他人没这个本事。”

    这话不太中听,段佑恒飞快看了眼文老爷的反应,见其波澜不惊并不在意这才放心下来。

    段佑恒:“孙伯伯,据我所知,文家这次出海带了大量的货物和人手,这才安然无恙。您若是担心海盗,大可以也多多带着人手。”

    孙老爷没领他这番好意,反而讽刺道:“多带人手?这多少人手算多?我孙家门下那么多铺面都需要人手,总不能为了航运把本家生意给丢了吧,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文家这次运气好压根没撞着海盗呢?难不成以后出海还要我们都提前算上一卦吗?”

    这话说的也太惹人嫌了,罗嘉峪在座上偷偷去瞟段佑恒。这孙老爷摆明了是想空手套白狼,段大哥明明白白给了他出海安全的法子,他却还是阴阳怪气不领情,说什么想让段家帮衬他们?明晃晃是想踩着段家人的身子骨全他的海运要道。

    段佑恒没顾上生气,依旧温文尔雅:“海运本不好走,孙伯伯若是放心不了自家铺面,不肯多添置人手,还是暂时不要出海了。”

    孙老爷嘲讽道:“你段家坐着这商会的椅子有多少年了?这些年来你们只顾自己发财,扬州百姓水深火热的你们可曾管过?现如今,还没让你们广施善心,大发慈悲,只盼着能看在同行多年的份上出海路上给我们一个照拂,这都不肯?”

    段佑恒:“孙伯伯说错了吧。我段家任商会会长四十三年来,每年每月都开设粥厂,从未曾间断,这般行为,怎么还能冤枉我们不顾百姓呢?”

    孙老爷不以为然:“扬州城有多少百姓,更有多少穷人,你们知道吗?就你们每月散播那点子粥,够接济谁的?”

    段佑恒依旧十分耐心:“孙伯伯,若我们当真予求予足,会养出多少懒汉。大唐多年来休养生息并无战事,扬州更是繁华汇集。现在,哪怕不识字的白丁也能靠卖力气为生,妇人可为官宦富商浆洗缝补,这都是生路。那些人一时穷是时运不济,一直穷便是自己的问题了。段家每每放粮都只顾老人孩子,就是想让那些有手有脚年轻力壮的看清楚,当今的世道,可以挺直腰板,自力更生,不再接受他人馈赠,吃着嗟来之食。”

    孙老爷想必是听进去了,脸色讪讪道:“那就不说别的,单说海路。数日前,我孙家试了水,结果怎样?一船人啊,一个都没回来。你说现在这局势,段家难不成还真想一家独大啊?”

    罗嘉峪仔细听着,忍不住想笑。这姓孙的是不遮不掩地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了:自己不想投入成本,又想要结果,只能让段家罩着他。可是人家段家的安稳都是自己多年来苦心孤诣的结果,他孙家的人手是人手,人家段家的人手就不是人手了吗?这孙老爷可真不要脸。

    嘉峪座上旁观,既气愤于孙老爷的无赖,也惊讶于会上竟无一人站出来反驳孙老爷,看来孙老爷为了今日没少费心笼络人,又或是事不关己,大家都想坐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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