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初至，扬州城来了一批胡商。

    这些胡商颇具规模，似乎是有组织的。段佑恒请嘉峪帮忙以商会段家之名去和这些胡商打交道。

    这事，嘉峪熟啊，毕竟也是在西域住了十年的人。

    罗嘉峪在商会会馆与他们交接。

    为首的叫做伊措·坎曼尔，龟兹人，他此行带着女儿洛扎·坎曼尔和手下的随从兄弟，一行大概三十余人。

    龟兹，当朝天子拥政早期对外开疆拓土，攻灭东突厥与薛延陀，征服高昌、龟兹和吐谷浑，重创高句丽。但其所征战之地，并没有大肆屠杀百姓，仁德之名获得北方诸国尊称“天可汗”。

    龟兹说起来算是大唐的附庸之地，但这些人对大唐却丝毫没有戾气，伊措与嘉峪谈起这些事时，还多多称赞“天可汗”能征善战，英明神武，西域多地这些年都有着长足进步。

    罗嘉峪赞同：“当朝天子确实雄才大略，他一直支持适当放松商人经营，颁布了许多有利于商人的诏令。”

    伊措带的货物有西域和田玉，西域特色服饰首饰和胡琴等。

    这些东西在扬州并不常见，若是好好经营，此行定是有个好收获。

    伊措汉文很好，和罗嘉峪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伊措一行在龟兹家乡行商多年，但这是第一次出门行商，对行情来往不了解，于是请教罗嘉峪。

    罗嘉峪给他提供了两种方法，一种是将货物倒卖给扬州商铺，由扬州商铺贩卖。另一种是自己开设商铺，铺展货物。罗嘉峪表明自己建议他们用第二种。

    伊措和他的兄弟们手下商量一番同意了。

    “若是在长安，有大宗邸店，邸店除堆放货物外，也兼住商客。商客带着货物住进邸店后，邸店主人与牙人为商客作中间人，将货物卖出，或再购买货物。近些年邸店又发展为客商交易的场所，具有仓库、旅舍、铺子多种功能。邸店收取邸值，也是极为划算。”嘉峪回想着长安的商算，谏言一般。

    伊措左右对视思索一番，问道：“竟这般方便？行商之人不去一次长安，当真是遗憾。”

    嘉峪笑言：“欢迎各位来长安。”

    至于这铺子开在哪，罗嘉峪回去特意问了段佑恒，段佑恒第二天就去实地看了看，决定送佛送到西——将段家一个成衣店暂时停掉，里面东西清空，送给伊措卖东西。

    伊措知道后连连感谢罗嘉峪和段佑恒。

    成衣撤走换别的货物，是个体力活，罗嘉峪担心其他人中原话不好，和铺子里的人交流不顺，便去帮忙。

    洛扎是伊措的女儿，年龄和罗嘉峪一般大，也在帮忙。洛扎热情，嘉峪温和，两人又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洛扎的汉文一般，但好在嘉峪懂一些龟兹语，两个人叽里咕噜也能聊到一起。

    洛扎长着一张西域女子的面孔，高鼻深目，肤白发卷，穿着西域服饰，十分有异域风情。

    洛扎感叹：“嘉峪，你长的可真好看，我一路上见了好多的中原女孩子，都没有你好看。”

    罗嘉峪在西域住惯了，反而喜欢洛扎的异域面孔，“你长的也好看。”

    洛扎摇摇头，“不一样，你虽然是中原女子，但你的脸在阳光下轮廓线条和西域女子一样，但整体又比我们柔和。”

    洛扎的汉文还不熟练，有许多复杂的词不会说，这一句话说的里面掺杂了几种语言，还好罗嘉峪见多识广，否则还真听不懂。

    她艰难地理解了洛扎的意思，刚准备跟她好好掰掰扯扯，就见段佑恒来了。

    罗嘉峪一激灵，这可是财主，得好好接待。

    因为这个事是罗嘉峪建议的，她自觉地和伊措站在同一战线上，见段佑恒来了，就立马上去招呼了。

    段佑恒哭笑不得：“妹妹别这么见外，爷爷这几天差遣阿泽有事，来不了，又怕你辛苦，就让我再安排几个人过来，今天我正好有空就顺便来看看。”

    段佑恒又安排的这几个人，都年轻力壮，但没有一个懂吐谷浑话，不过也不算白来，能帮忙干点活。

    两天时间，在罗嘉峪帮助下，伊措和众人已经将各方面准备好，第三天下午，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扬州城西域流传的货物不多，所以铺子刚一开张就有一茬又一茬的人来了。

    罗嘉峪和伊措负责招呼客人，其他人负责……站着。因为一方面许多人听不懂汉文，客官说话听不懂就不能开口介绍货物，另一方面，伊措带来的吐谷浑人都是特征鲜明的西域面孔，五官浓烈，身材高大，扬州人很多都好奇异族人，经常过来观访，他们站着也是变相的干活了。

    洛扎耐不住性子，又受不了别人反反复复的打量，就跟罗嘉峪商量，让她干个别的活。

    罗嘉峪想了想，还真有个办法。

    让洛扎跳舞，跳西域舞。

    其实她有过犹豫，毕竟扬州不比西域，在大庭广众下跳舞，许多女子视其为不堪。

    洛扎听了嗤之以鼻，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洛扎穿着龟兹服饰，蓝绿色的长裙下摆宽大，袖子是轻薄的纱，腰间系着许多飘扬的彩带，面上带着面纱，薄如蝉翼，发上坠着吐谷浑的特色饰品，长长的珠帘一根根盘于发髻，其身规矩的垂于洛扎背部，乌发伴着珠玉倾泻如瀑。

    这身打扮是罗嘉峪帮忙选的，她考虑洛扎的长相身材跳舞的种类以及扬州人喜爱等等选定这套。

    事实证明，她眼光不错，今日的客人比往常多了几十人不止，都翘首以盼洛扎的舞姿。

    罗嘉峪冲早已迫不及待的洛扎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

    旁边是琴师伴乐，洛扎缓缓而动。她本就擅长跳舞，此时又有意炫耀，将舞蹈动作做到了极致，罗嘉峪看了都真心赞美。

    洛扎身形秀美，婀娜多姿，身体转动间，裙摆舒展开来，像一只绽放的花朵，腰间彩练飘扬，恍若漫霞，齐腰的长发也随着转圈四散，一时间长发，珠帘，彩带甚至裙摆都飘扬起来，漫天飞舞，异彩纷呈。众人纷纷叫好。

    一舞落幕，洛扎向大家行礼后离去。众人看完舞蹈，正是心潮澎湃的时候，罗嘉峪伊措伺机而动抓住时机，向客人介绍货物。

    虽然大部分人看完舞蹈就走了，但还有很多人不是看上的洛扎穿的衣服，就是看上洛扎带的发饰，还有些不要衣服首饰但看上的其他东西的。

    等忙完，罗嘉峪和伊措清算今天账目，发现比前几天多了许多，证明此法可行。

    于是，洛扎便每天都出来跳一支舞，好处是她这一天就不用再干活了，通常她都是下午跳，那么上午的时间她就拉着罗嘉峪去逛扬州各处。

    罗嘉峪要帮忙招呼生意，没太多机会陪她，但洛扎缠人的很，嘉峪又不忍心拒绝，便想了个办法，请苏昙来铺子里照看一下，自己去陪洛扎。

    罗嘉峪帮忙招呼铺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此时她还要再让人过来帮忙，伊措非常惶恐，连连拒绝，同时教训了洛扎一顿，让她不要乱跑。

    洛扎委屈的不行，找罗嘉峪哭诉，罗嘉峪也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自己是做惯了老好人，凡事都亲力亲为。虽说租铺子卖东西这个建议是她给的，但自己这样包揽活儿，远没有必要。再说西域商人不会汉文，是个大问题，必须内外施压，不管什么办法，都必须让其他吐谷浑人尽快学会汉文，这样是很辛苦，但既然要来这里做生意，这就是最重要的一步。

    想明白这些，第二天罗嘉峪便去向伊措说明情况，伊措很理解，并且听了她的话，让其他人都来招呼客人。

    不用天天杵在店里，罗嘉峪有时间和洛扎到处逛。先前罗嘉峪都和苏昙交代好了，苏昙也同意去帮忙了，但最后也没去成，苏昙左右没事，就和罗嘉峪洛扎一起在扬州城里四处闲逛。

    这天，三人到一家客栈吃了中饭，按理，这时洛扎该回去了——回去准备下午要跳的舞蹈和衣服发饰。

    罗嘉峪拦住了她：“你一共跳了几天了？”

    “今日是第六天了。”

    “每天跳的舞蹈一样吗？”

    “也不是每天一样，但有些是重复的。”

    “妥了，今天不用跳了。”

    洛扎傻傻听不懂，苏昙商家之女，自然懂得，便向洛扎解释了一番。

    罗嘉峪出门寻了个段家商铺，进去找了个小厮，打发他去向伊措说明缘由，还特意注明这事是她的主意。

    洛扎白得半天空闲，提议想去马球场。

    罗嘉峪被她呛到了，“这个月份了，哪还有马球会？”

    洛扎生活在大西北，一年四季都骑马，理解不了南方这种只有在春天才能骑马的习惯，但她知道横竖马球会是泡汤了。

    苏昙提议：“马球会没有，诗词会倒是有一场，而且今天下午就有。”

    罗嘉峪和洛扎都是只会马背纵横，不会之乎者也的人，对诗会一点兴趣没有。

    罗嘉峪想起来那日和段佑恒封泽去藏斋，碰上了文清原，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走了，今天正好可以再去看看。

    藏斋是段家名下最大铺子之一。里设金银首饰，古藏玉玩。

    三人未时左右抵达。藏斋位于扬州城中最繁华的路段，室内室外都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三人一进去，就有小厮过来招呼。

    罗嘉峪上次和段佑恒一起来的，小厮们都认识她，至于苏昙，她在扬州更是有名。

    洛扎看中一个簪子，拿过来给罗嘉峪端详，嘉峪赞道：“好看。”

    洛扎美滋滋拿去掏银子了。

    苏昙也看的移不开眼，挑选了几件首饰。

    嘉峪正帮她做参谋，余光撇见一个身形被人簇拥着过来，仔细一看，是文清原。

    上次从东瀛回来，文家兄妹和他们共乘一船，文清原更是和她睡一个屋子，一段路程下来，两人关系熟稔很多。

    嘉峪心道：怎么老在藏斋碰见清原，这文家小姐自己家的店铺不逛，偏来逛段家的。

    文清原也看见她了，朝她们走来，文清原和苏昙互相认识，罗嘉峪便只介绍了洛扎。

    文清原冲她撒娇：“罗姐姐，好久没见你了。前段时间去段府找你，他们说你去核账了，中饭都不回府吃。”

    罗嘉峪不解风情：“找我什么事吗？”

    文清原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没事，就是想你了。”

    罗嘉峪是真心喜欢文清原的天真坦率，因此和她肢体亲密接触也并无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