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终于结束，这些文人墨客倒也真是潇洒，结束便走，既不与韩循致意也不与其他人打招呼，两袖空荡，似乎没有世间留恋之事。但这也挺好免了她们多费口舌。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今天她几人都在外游荡一天，早已精疲力尽。

    罗嘉峪，苏昙和文清原先顺路将洛扎送回店里，三人又根据各自住所相伴同行。

    回到段府时，天已经略微黑暗，罗嘉峪本想先去拜访一下罗政昌，但仆人说他和段老爷正在偏厅下棋，等闲之事不要打扰，嘉峪只能作罢。

    回到她的清味斋，刚想吩咐厨房随便做点吃食，就看到满满一桌菜等着她。

    丫鬟见她终于回来了：“罗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要不然待会这菜还得再热一遍。现在刚好，您快来尝尝。”

    罗嘉峪大快朵颐。

    嘉峪出身富贵，从小也被当做名门淑女仔细教养过，但后来跟着罗政昌东奔西跑，还走过商道。西北的商道走起来，数十天找不到人烟都有可能，别说客栈，就连吃饭喝水上厕所都是问题。嘉峪最长一次有一个月不曾洗脸，等到地方摸一把脸发现，手上全是干裂的沙土泥灰。罗嘉峪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糙姑娘，虽说她想糊弄人的时候还是可以装装样子的，只是现在就没那个必要了。

    于是封泽过来时就刚好看见嘉峪毫无形象吃饭的样子。

    封泽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那个在长辈面前温文恭良的罗小姐吗？也不是不知道她一向随性，只是他都到这了，居然一点也不收敛收敛。

    当真没把他当外人啊，封泽美滋滋地想。

    罗嘉峪看见他来了，大咧咧招呼：“吃了吗？没吃来点。”

    封泽给她倒了杯水：“不用了，我们都吃过了。这菜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

    说完把玩着扇子慢悠悠道：“这几日，日日吩咐厨房给你预留饭菜，次次都扑空。倒饱了丫鬟们口福。”

    罗嘉峪忙着吃饭，闻言只是笑笑。

    封泽又问：“今天是为什么没回来吃午饭？”

    “碰到清原了，还有阿昙。”

    “一天都在铺子里？”

    “那倒没有。”

    罗嘉峪大致给封泽讲今日见闻，包括苏昙和韩循之事。

    回府前她贴心问过苏昙若是有人询问，是否需要替她隐瞒？

    苏昙大大方方：“若是段大哥和封公子询问不必相瞒，实话实说即可。”

    嘉峪诧异：“段大哥也罢了，你们都是扬州的青年才俊，什么时候你还这么信任封泽了？”

    “我哪是信任封公子，我是相信你，再说封公子若相问，重点必不在我身上，我何必自作多情。至于段大哥，他一向君子，让他知道也不碍事。”

    果然，封泽听后付之一笑，对这么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却追问嘉峪和韩循的对话内容。

    封泽听完，笑道：“说的不错。你虽然不懂诗词歌赋，但这世间大道通识，阴阳通晓你已了解。”

    嘉峪不服：“我怎么不懂诗词歌赋了？”

    封泽一笑，没跟她争辩，问了另一件事：“这几天我在帮佑恒的忙，没顾上去看，伊措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有些东西卖不出去，我和苏昙在想办法。”

    “正好我手上的事忙完了，明天同你一起去看看。”

    “好。”

    第二天罗嘉峪和封泽到店里时，苏昙已经在忙了。

    嘉峪打趣她：“昨天刚确定人生大事，今天这么早就来了，这店你比我还上心。”

    苏昙一边清点乐器数量一边回应她：“我的人生大事是诗词乐赋。文赋诗词事在人为，但乐理难学，只怕几十年才能碰上一个像你一样贯通内外有这样造化的人，此时刚好有这个机缘，我是求之不得，生怕错过。”

    嘉峪自觉自己才疏学浅：“你怎么把我说跟个乐坛大家似的，我可受不起。”

    苏昙将最后一点核验完毕，整好账目，这才得空跟罗嘉峪好好说话。

    嘉峪见她面上已有薄汗，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忙了？”

    “昨天见这么好的东西落灰，晚上哪还睡的着，一大早就来了。准备收拾收拾送到各家客栈酒家去。”

    罗嘉峪见你面带愁容，有心打趣她：“你若心疼好物蒙灰，全部买下来不就妥了，苏家又不缺钱。”

    “跟谁也不敢跟罗家比有钱啊”，两人一笑，苏昙又道：“其实我昨天还真有这个想法，哪怕先将东西全部买下，再送给各个酒家铺子去也行。但转念一想，若我凭白赠与，他们岂会珍惜？所以还是好好斟酌斟酌吧。”

    嘉峪觉得有理：“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方才点了，店里一共有乐器七十六件，能用的四十余件左右，我问过伊措，他说允许我将乐器拿去给乐师使用。至于这铺子，昨天晚上临时挑了几家苏家的。”

    罗嘉峪提议：“乐师还够吗，要是够得话，给段家也安排几个吧。段家门下涉猎多，流传也快。”

    苏昙装模作样行礼：“求之不得。”

    封泽一进门客客气气朝苏昙行了礼后就进内间去找伊措了，没打扰她俩说话。

    此时他慢悠悠踱步出来，抱着怀道：“本还想着能过来帮帮忙，结果活全让两个姑娘干了，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罗嘉峪：“你想干活，这容易啊，一会帮忙搬东西吧。”

    封泽十分好脾气：“就没什么高难度的活吗，用我来搬东西，大材小用了些。”

    说归说，过会铺子里的人搬东西时，封泽也跟着搭了好几把手。

    下午时分，苏昙将乐器人员安排完毕。除去苏家铺子，段家铺子还有文家铺子。

    兹事体大，苏昙选了最优的乐师，最好的乐器。此刻，三人在段家一家客栈里坐着。段家这家客栈名为“晴雨阁”，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每天住店吃饭的人数极多，是宣扬乐器最好的地方。

    这儿的掌柜认识苏昙，也非常愿意给她这个面子，专门僻出来一块空地供乐师演奏。

    此时酉时正刻，客栈里陆续有人进来，乐师们开始演奏。

    考虑到各种因素，苏昙在每家店安排了三个乐师——这家客栈五个。此时，这五名乐师一人弹琵琶，一人弹五弦，一人弹忽雷，一人拉火不思还有一人用古琴调着几人的音。

    这些西域乐器都是之前罗嘉峪去苏家时所传授的，罗嘉峪没有仔细钻研过乐器，完全凭着感觉大致教授，好在乐理原理大体相通，府中乐师技艺精湛，上手很快，有时也能发现明显错误，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教下来了。

    但会弹是一码事，上台表演又是另一码事，中午时，罗嘉峪听了几人的和声，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有问题，只能让苏昙再加个乐师进来，用古琴来调合几个声音。

    古琴清亮甜美又兼浑厚结实，音域宽广，音色独特，最能包含繁杂的乐声。不管别的乐器再怎么响亮夺目，只要古琴的声音一进去，立马将其他声音压制，并且能牵引领导着它们化繁为简，趋于统一。

    这些乐师不愧是技艺精湛经验丰富，这样的情况下没出一点差错还成功把大家目光吸引过去。

    众人纷纷叫好，一曲完成后就有爱好者向掌柜的打听乐器，罗嘉峪提前给掌柜打好招呼，若是有人询问，便向他们介绍城西的胡商。

    三人的心终于放下了，让小二上了菜，三人把酒言欢。

    酒酣饭饱，嘉峪想起来问韩循的事：“阿昙，伯父伯母怎么说？”

    她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苏昙竟然也马上明白了，她笑笑：“还没来得及说呢。等什么时候有进展了，第一时间告诉你。”

    封泽左右看了看两人，有些犹豫地问：“……苏小姐，用不用我去帮你打探打探韩公子？”

    苏昙闻言惊讶的筷子都忘了动，“打探什么？”

    封泽手中筷子不停，“性情喜好，父母亲人，家产田地都可以。”

    “性情喜好我知道，至于父母亲人家产田地我虽然不知道但也不用打探。他自会告诉我。”

    封泽斟酌道：“不如我先将这些打探了来，等他自己告诉你之后，我们再比对一下两边的说法。”

    苏昙还想要拒绝，嘉峪就帮她答应下来，“好，你先打探，然后告诉我就行。”

    苏昙哭笑不得：“嘉峪？”

    嘉峪不觉得如何，反而觉得这是个绝好的主意。

    苏昙却还是正色道：“嘉峪，我们既然已经踏出了这步，一切都需要好好经营，封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愿意相信韩循，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们就不必费心为我筹谋了。”

    嘉峪表面上理解，一口答应下来，“好好好，都听你的。”背地里却又让封泽继续打探韩循。

    封泽问：“你不怕苏小姐跟你有隔阂吗？”

    嘉峪：“有没有隔阂先不管，反正我做我该做的事就好。况且，阿昙若是因为一个韩循就跟我有隔阂，那她就不是苏昙了。”

    封泽感到欣慰，只觉得他们来扬州，他能遇到段佑恒，嘉峪能遇到苏昙才是最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