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封泽嘉峪两人又在店里看了看,期间不少妙龄女子闻讯而来,趴在门口不停张望。至于闻的什么讯,那还得是乞巧节当晚那翩翩公子,遗世谪仙的讯。

    封泽让她们看的浑身不自在,嘉峪倒是开心地想,今天也许是这么多年来这铺子人最多的一天。

    不过来门口张望的人虽多,到底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姑娘,没好意思直接进来,大多都是在外面远远地看上几眼就走了,但扬州地大,还真有不同凡响的。

    一个身着鹅黄色交领高腰窄袖襦裙的女子大大方方走进来,朝嘉峪封泽,各行一礼。

    行礼后方道:“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那日乞巧节擂台上的公子吧。小女名为杨奈,见过这位公子,敢问公子名讳?”

    封泽端端正正行礼:“在下封泽。”

    “不同凡响”又道:“那日看到最后我便明白公子的良苦用心,你先是将流言散布扬州,然后再上擂台借以让大家记住当晚,从而宣传西域乐器。这样的谋略和本事,小女佩服。”

    “姑娘谬赞,这办法本不是我想的,我只是听人派遣执行而已。”主谋不是他,封泽不想领这份夸奖,于是一边说一边看向嘉峪。

    “不同凡响”还算有点情商,听出来封泽的言外之意,也看到旁边的罗嘉峪风采过人,但还是不依不饶:“公子剑术如此高明,小女兄长也略擅此道,不如随我去府上坐坐。”

    封泽欠欠身,明确拒绝:“姑娘厚爱。”

    不同凡响直言不讳:“莫非公子成亲了?”

    “那倒没有,但在下心里有人,就不得不辜负姑娘美意了。”

    嘉峪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同凡响”却眼神奇怪地看了看她,然后行礼告辞。

    嘉峪问:“为什么她看我眼神那么诡异?”

    封泽无奈地看着她:“……你说为什么?”

    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嘉峪隐隐约约有点感知,气氛顿时尴尬下来。

    直到洛扎来了才打破这种尴尬。

    洛扎一身汉服,头发也梳了云髻,见了嘉峪居然行了汉人礼。

    嘉峪点点头:“有几分样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洛扎吐吐舌头,顿时原形毕露:“我在店里听见有人议论,说乞巧节那日的公子在这边,封大哥在,你肯定也在。”

    嘉峪:“……这是什么歪理。”

    封泽笑笑没说话。

    洛扎笑着看看他俩,扯扯嘉峪袖子,道:“罗姐姐,我们可能快走了。”

    嘉峪:“什么时候?”

    “我跟阿耶说想等到苏姐姐提过亲后再走,阿耶同意了。”

    “韩公子下个月提亲,你们下个月就走吗?”嘉峪算算日子,“你们才来了三个多月啊。”

    “阿耶说我们带来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嘉峪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她觉得不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们都应该留下来,但这事她没身份劝阻。

    封泽看出她的意思,先朝洛扎行了礼:“洛扎,你们有没有想过去长安?”

    洛扎没反应过来,封泽又道:“可能再过两个月吧,罗家和封家都会回长安,你们可以一起去。”

    “可是我们的东西已经卖完了。”

    “长安是大唐最繁荣的都城。有来往各地的商人,行旅,你们不用非带着任务过去。”

    洛扎懵懵懂懂听不明白,但记住了封泽的话,把他的话转告给伊措。

    洛扎蹦蹦跳跳走了。嘉峪和封泽看着没他们什么事,先后也走了。

    嘉峪刚回府,便有丫鬟来传段夫人的话,问她知不知道白小姐在哪?白小姐一般申时就回来了,可今日已经酉时还没见人,遣人去铺子里问了,说白小姐早就走了。

    嘉峪压根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确实早就走了,没回府,可能吃饭喝酒找朋友去了,让段夫人不用太担心。”

    没等嘉峪唤人去孙府,白小姐自己就回来了。晚膳时,段夫人和白小姐都没露面,段老爷也就干脆让大家各自用膳。

    段佑恒和封泽嘉峪聚在一起,封泽提议:“佑恒,过段时间,不如你考虑考虑跟我们一起去长安吧。”

    嘉峪边吃边笑他:“你怎么逢人就请人家去长安?”

    封泽一杯酒下肚:“长安合该是每一个商人都去一去的地方,佑恒既然没去过,去一趟也无妨。”

    “至于洛扎,他们本来就不应该来扬州,该去长安。”

    这话听着倒也不假,但封泽心里却并非这样想的。他和段佑恒相识不久,但相交很好,他看出来佑恒生性随和,但受家业所托,一直困于段家公子的名号之下,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多嘴,但能找个机会让佑恒去长安散散心也挺好的。

    段佑恒笑道:“我可不是二位这样的江湖潇洒客,长安哪是说去就去的?”

    嘉峪也掂起一杯酒道:“这话可真跟我当时说的一模一样。段大哥,不说身外事,你自己想去长安吗?”

    段佑恒实话实说:“当然想。”

    嘉峪封泽对视一眼,觉得有门。

    封泽继续循循善诱:“你若想去,那这些身外事算不了什么。多安排着人,劳些心神,不会有事的。”

    嘉峪附和:“段大哥若不去长安,那就太遗憾了。”

    不知是酒后冲动还是他们的规劝起了作用,段佑恒居然二话不说答应了。

    事后,段佑恒找了段老太爷,向他说明自己的打算。段老太爷却很犹豫。

    “恒儿,为什么突然想去长安了?”

    “长安还是值得一去的。况且嘉峪妹妹和阿泽都会去。”

    段老太爷没说话,心里却想,什么时候去不行,就不能避开这个档口吗?等此事了结,他想去哪都行。但转念一想,等这件事了结,怕是他们此生再没有机会去长安了。

    段老太爷在一旁左右纠结,段佑恒在边看着也是疑惑不已:爷爷办事向来利落,怎么这次这么纠结。

    最终,段老太爷还是没打定主意放心他走,只是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段佑恒虽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但还是听从爷爷的话。

    段佑恒被这事一直卡着,晚膳过后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悠。

    其实他心里面非常想去,长安比扬州发达太多,自己多年守在扬州,看似风光,其实早已疲乏。今年尤其感觉力不从心,他确实急需一个突破口,长安说不定就有答案。但是他不知道爷爷的犹豫是什么。

    段佑恒一直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他不想去找嘉峪或者封泽,因为这是他的家事,需要内部解决。外人劝了治标不治本。

    一声“恒儿”打破了思路,段佑恒回头一看,是段老爷。

    段佑恒收起自己满面愁容,面色平稳规规矩矩地行礼。

    段老爷看在眼里,心疼地默叹一口气:“佑恒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段佑恒倒是吃惊,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爷爷……”

    “我去说。”段老爷慈爱地笑着,“扬州人人都道我生了个好儿子,帮我分担家事,可我知道,你呀,性子随我,不是个喜欢拘束操劳的人,但是这些年一直被家里的产业拖累着,这次你想去长安,是好事,长安比扬州好,你去看看,也挺好的。”

    说完,他自嘲的笑笑。他这一生,上面有老爷子撑着,下面有能干的儿子顾着,只是中间这辈不得力。扬州人人都知道段家老太爷了不起,任扬州商会会长三十余载,一己之力将段家根骨经脉撑了起来,段家大公子也了不起,十几岁的年纪便开始接手家里生意,近年来还是代会长,代段老太爷处理商会各种事宜。

    唯独没人记得他,这样一个夹在中间不咸不淡的存在。

    也不知道段老爷说了什么,段老太爷终于是答应了段佑恒的请求。

    段佑恒心里的结也是放下了。其实,他想去长安不止是想看看这万国朝拜光芒万丈的大唐都城,还想去看看嘉峪封泽的日常生意打理。

    他自小聪明敏锐,别人是闻弦知雅意,他是光看弦便知雅意。行商当八面玲珑当瞻前顾后,当长袖善舞当滴水不漏。他从小便开始努力让自己达到标准。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扬州城风评最好的世家公子——为人端方,温润如玉,精于商谋。但是,他这一生到此为止可为自己做过什么?他可有自己愿意毕生追求的东西?

    嘉峪封泽来之前,他不知道原来行商之人也可以随意释放个性,不拘束,不压制,这才有爷爷说的,他们两个一个外表规矩内里随意,一个外表随意内里规矩。不管哪个,他们俩都是求全但不委屈,在行商需要时,都可以放下身段,全力以赴,但在行商之外,亦有着自己的坚守和不变的本质。

    而且若非嘉峪封泽,他怕是永远也看不见,原来他们扬州城中已有这样多勇敢的人。清原看似娇弱,实则性格坚韧,敢于表达诉求,追求本心,苏昙将商与文融合,想尽所有办法让自己不留遗憾。

    总归,都比他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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