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

    这事方依依既然告诉了木黎,木黎就不能袖手旁观。她起身打算一个人去看看,谁知嘉峪和苏昙都站起来了。

    嘉峪:“来洛阳这么久都没摸过琴了,走阿昙,一块看看去。”

    木黎刚想说什么来着,封泽已经跟着嘉峪站起来,然后段佑恒、文清原、洛扎都起身。他们一起来,剩下的红菱手、许执、冯文佳、冯文俊也都坐不住了。

    木黎一看这么大阵仗,赶紧拦着嘉峪苏昙,耳语道:“这是帮主留给方姐的,我本来没资格过问,你们就更不用去了。”

    嘉峪:“没有,我和阿昙确实很久没摸琴了,去看看也好。”

    木黎本来不打算让朋友掺和麻烦事儿,但一群人起都起来了,木黎也不能给人硬按回去,只能结了茶钱,带着人浩浩荡荡去对面的琴行。

    琴行老板一看见方依依就恭维道:“方姐,您可回来了,这些是您带回来的客人吧?”

    木黎:“在下木黎,徽帮中派掌事。”

    掌柜的一看来了个正经管事的,立马换了个模样,恭恭敬敬,点头哈腰。

    木黎:“掌柜的不用这么客气,你想让我们怎么个揽客法?”

    掌柜的:“好说好说,徽帮在洛阳扎根已久,两位手下有不少人吧,还请二位行个方便找几个人在这片市坊挨家挨户给老朽的琴行宣传宣传,若是能得人成交五笔生意,在下即刻履行合约。”

    话说的清清楚楚,要求也不算过分,木黎爽快应下。

    方依依拉着木黎往外走几步,压低声音:“木掌事,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找人宣传是其次,还得保证有人买他的琴。”

    木黎:“五张琴而已。”

    方依依:“你以为他这话没对我说过?替他卖出去五张琴,我们得等多长时间,等到帮主回来也不一定。”

    木黎:“帮主收琴想必有自己打算,这单一定得拿下。要是实在等不来五个人,我拿中派的拨款买下,反正帮主买了琴行这么多琴,也不差中派这五张。”

    方依依反应过来还可以这样:“对啊,那我们直接买下来不就好了?”

    木黎:“嘉峪刚才说的对,掌柜的应该是想借我们的势帮他宣传,到时买琴也不能明着来,找人乔装打扮。我们只管把工作做到位就好。”

    嘉峪走过来:“小黎,擅长什么乐器?我们合奏一曲吧,绝对比挨家挨户的宣传要靠谱。”

    木黎觉得是个好主意,至于乐器,她会的不多,唯一还算擅长的,“……古琴?”

    嘉峪笑笑:“刚才我和阿昙商量过了,我们俩一人抚筝,一人奏琵琶,由你抚琴,我们合奏高山流水吧。”

    名曲高山流水有单独的琴曲和筝曲,两者无传承关系,但都是弦乐器的缘故,二者在音色上倒是可以调和。

    嘉峪和木黎磨合了一刻钟时间,木黎的琴技也算是高超,但嘉峪见识过真正的炉火纯青,再高深的技艺与之相比都会逊色。

    三人两两磨合,又在一起试演了一遍,确认无误,三人正坐于琴行门口,整装待发。

    其余人散散围成一个圈,装作是路人观赏。果然乐曲还没开始,周围就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凑过来。

    三人看时机成熟,起调开始。最先入耳的是筝,然后琴音和琵琶接连与筝音相融。筝音清脆,琴音低沉,琵琶悦耳,三者同响时,筝音主导,琴音与琵琶此消彼长、你来我往;曲至中处,筝音消迹,琵琶加厚与琴音相辅相成;曲行高处,筝音突起,一十六根筝弦音层层跌宕悠扬,将乐曲带至高亢,琴音和琵琶娓娓相融,丝丝晕染;曲至尾处,筝音低调,琵琶相辅,琴音占得高地,低沉高调音缕缕入耳,消于乐器,散于人心。

    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峨峨若泰山,洋洋若江河,曲中不仅有知音难遇,还有分别离愁,哪怕不懂乐理的人,也能听出弹奏者三人心意相通、感情深厚。

    三位姑娘各自相识最久的也不过一年时间,彼此却相知相熟,相识相惜。现在三人齐齐坐成一排,一眼望过去还真像亲生姐妹一般。容貌各有特色,排不出高下,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气质倒是一水的出尘。

    嘉峪抚筝,瑶筝宽厚,其音泠泠淙过,万木澄幽,少女身形单薄有力,身姿更是清晖玉寒、清冷绝尘;苏昙手持琵琶,其形曼妙圆润,其声玉珠走盘,人也是温婉随和、绰约清雅;木黎抚琴,琴身窄薄,琴音玉润温厚,凛然清泠,衬的玉软花柔的样貌都多了几分威严庄重,看着清丽婉约,儒雅从容。

    这场合奏对三位姑娘来说不止是曲调相融更是心意相通,她们都尽力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痕迹,为这场洛阳之行留下最后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以求年年岁岁不相忘,花满白头仍记犹。

    人群围的越来越多,似乎有人认出来木黎,封泽听见有人小声议论道:“抚琴这位好像是徽帮掌事木姑娘。”

    “徽帮掌事?你认识啊。”

    “我哪能认识,以前遥遥见过一面,似乎与抚琴的这位姑娘形容相似。”

    “那旁边两位是谁?风姿竟也不输木掌事。”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洛阳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美人。还真是个个出众。”

    琴行外围的人越来越多,自然有眼尖的看见了人群中的谢稽,“那不是谢公子吗?”

    封泽随人声望去,果然是谢稽。

    谢稽本来在铺面查账,听见店内议论这条街有人合奏高山流水,他为人向来风雅,什么高深美妙的乐曲都听过,本来没当回事,可传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夸张,溢美之词简直不绝于耳,他又刚好看完一本账簿,闲来无事,索性跟着过来了。

    还好,他跟着过来了。否则此后余生哪里还能看见这样的景色呢?

    谢稽正自己缅怀,没留神旁边有人靠近,他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在他眼前。

    封泽一笑:“谢公子好兴致。”

    谢稽波澜不惊:“封公子别来无恙。”

    各自寒暄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专心欣赏。

    一曲高山流水毕,三人又合奏了一首阳春白雪,此曲表现的是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的初春美景,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

    间歇时谢稽问道:“我记得苏昙说过她最擅长应该是琴?”

    封泽一挑眉,是琴吗?那当初曲水宴她向嘉峪下战帖时为何提议比筝呢?

    仔细想想也是,苏昙为人光明磊落,哪怕当时是主动下战贴,也没有特意选自己所长。

    封泽:“琴最擅长,但别的也不是泛泛。嘉峪擅筝,木姑娘选了琴,阿昙便挑了琵琶。”

    谢稽:“琵琶弹成这样还比不上琴?那她的琴是何等境界?”

    封泽:“我也不曾见识过,可能和嘉峪的筝有一比。”

    听他提起,谢稽这才注意到罗嘉峪的筝技艺高超,是他平生仅见。

    可惜苏昙的琴,是见识不到了。谢稽叹口气。

    封泽听见了却没多说什么,苏昙只有一个,已经遇到了自己想要交付一生的人,有缘无分就是有缘无分。

    三人两曲轮流合奏,弹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等来第一位客人。客人看上苏昙手上的琵琶,紧接着第二位客人买走了一张琴,第三位客人看中的筝,第四位客人也是筝,第五位客人是琴。

    数着够五位客人,刚好一曲阳春白雪了,尾处的轻快明媚简直和三人的心情不谋而合。

    眼看人家收摊了,门外的人很快散去,封泽问道:“不如谢公子一同进去?”

    谢稽看了看琴行内,释然笑道:“罢了,迟了就是迟了,再怎么赶也赶不上了。封公子请吧,对你来说,时间刚刚好。”

    封泽没有强留,见谢稽告辞离去,自己进了琴行。

    店里客人还多,掌柜的迎他们去内间坐下歇息,专程给三位姑娘道谢后自己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冯文佳满脸崇拜地看着她们三个:“阿姐,苏姐姐,黎姐姐,你们三个好厉害啊。合奏的时候像三个女将军一样。”

    封泽心道:女将军?那还得看我们嘉峪的将军令。

    文清原替他把话说出来:“这算什么,罗姐姐的将军令才是厉害。一人一筝弹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清原说完不出意料地来了句令人错不及防的:“罗姐姐和苏姐姐第一次见面还因为这曲子杠上了呢。”

    提及曲水宴初见,罗嘉峪和苏昙都是忍俊不禁。

    冯文佳小姐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对冯文俊嚷道:“哥,我决定了我也要学筝。”

    冯文俊深谙小妹脾性,知道她是个异想天开的主,凉凉道:“你怎么不学琵琶和琴呢?”

    冯文佳:“我一样一样学。先学筝,再学琴,最后学琵琶。”

    冯文俊依旧凉凉:“你怎么不问问嘉峪学筝学了多久?”

    嘉峪如实回答:“四岁开始练到十一岁,从十一岁到十七岁六年时间再也没碰过筝。”

    十七岁?那不就是去年曲水宴自己逼她应邀时才再次弹起?苏昙一方面愧疚,一方面又惊喜,哪怕是她也不敢六年时间不碰乐器,嘉峪荒废了这么久,一拿起还是能轻松完败她,果然是天赋和努力的差距。

    冯文佳个没心没肺的,丝毫没意识到这里面隐藏了多少信息,依然傻呵呵问:“阿姐你还学过什么别的乐器?”

    嘉峪:“琴、笛、萧、都会一些。”

    冯文佳转头问木黎:“黎姐姐你呢?”

    木黎:“琴和笛。”

    “苏姐姐呢?”

    苏昙:“我也是都会一些。”

    嘉峪知道她谦虚了,别的不说,她好歹在扬州苏府乐师那混迹了一个月,知道这位名不虚传的扬州才女痴迷乐理,琵琶、编钟、箫、笛、瑟、琴、筝、埙、笙无一不会,至于精通,最差也是她琵琶那个水平。

    嘉峪替苏昙把话说出来,冯文佳小姐彻底被苏才女迷住了,她也不想想自家姐姐,自家姑姑的筝、琴是何等境地。

    几人围在琴行内间一张圆桌前,内间外间由一张纱帘隔开。

    嘉峪的位置正对纱帘,此时抬头刚好看见方依依一挑帘子走进来。

    罗嘉峪没见过徽帮帮主,但来洛阳次数多了也听人说过两句,现任帮主为人果毅,积威甚重。尽管不是亲生姐妹,但两个人相处日子久了,难免会沾染的气韵相近。但方依依身上……怎么也没有帮主的影子,走路时柔弱无倚,腰部以上仿佛没有骨头似的。

    内间地张不大,众人坐的又是个圆桌,一看方依依进来,默契地在木黎旁边给她加了张椅子。

    方依依坐到木黎身旁,却开口对着嘉峪道:“如此绝妙的筝音,我已有二十年不曾听过了。”

    明明是她三人合奏,她却只夸筝音,不提其他,显然是还有后话,嘉峪垂眸静思,方依依收了懒散神气,虽看着还有几分柔态,但好歹正经多了:“冯家小姐风华绝代,浩气高洁,方才见姑娘通身气度便该想到了。”

    方依依口中的冯家小姐描述只能是冯菁。

    只是,嘉峪疑惑,母亲是二十年前嫁与父亲不假,可眼前的方姐不过三十岁左右,二十年前也就十岁左右而已。

    方依依看出她眼中困惑,笑道:“我已快四十岁了,二十年前与冯小姐差不多年纪,所以相识。”

    嘉峪笑了笑:“方姐看着哪有四十,分明还不到三十。”

    方依依笑的花枝乱颤:“我这把年纪哪能让你们叫声姐。当年冯小姐在洛阳何等美名,我与她不过两面之缘,却一直记到现在。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冯小姐这等风光霁月之人会生出怎样的女儿,今日一见当真圆了我这么多年的期望。”

    嘉峪神色淡淡:“我只擅筝,不擅琴,与我阿娘差远了。”

    方依依:“罗小姐只容貌气韵便是寻常人比不了的。”

    嘉峪听了这话并不欣喜,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轻,但封泽坐她身边还是听到了,虽然不知为何,但他知道她此时心情不佳。

    好在方依依很快出去找掌柜的商量签字画押的事了,他们几人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路上,封泽和嘉峪走在最后,封泽终于有机会问她。

    嘉峪叹道:“人人都说我有这身相貌、气度、才学方才配做阿娘的女儿。若我并未长成这样,也没学的阿娘气韵半分,更不擅筝,她们是否觉得我不配做阿娘的女儿?”

    封泽:“大概吧。”

    嘉峪:“可这些东西都属身外之物,为何以此做标杆评判世人?阿娘在世教我东西时从未要求我事事做到最好,她只愿我求我忠诚善良,这一世平安顺遂。”

    封泽:“可能是仁义礼节忠诚善良这种品质不好相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些浅薄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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