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还不休息吗？”玉树接过侍女送过来的莲子羹，递到隋昭面前。
隋昭合上手里的文书，才觉眼睛酸涩。他用汤勺舀了舀呈透明胶状的莲子羹，却是没什么胃口，尝了几口便搁置一旁。
“柳小姐已经歇下了。”
玉树似乎料到隋昭会问什么，先隋昭一步说道，“王爷，太子和长公主这边昨日都派人去了书坊。”
“真是柳小姐的无妄之灾。”隋昭揉揉眉心，也很是无奈，把桌上的文书推到一边，视线落在那一封柳沁给她的回信上。
“罢了，玉树你先退下吧，本王等等就歇息。”
玉树依言退下，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寂静，偶尔有灯花爆裂的声音。
隋昭拿起那封看过百遍的信，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
回京至今，他对柳沁的看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原本他不过是想还清少时欠柳沁的人情，她从皇后手里救下隋昭的小狗，那隋昭便从宋一手里救下柳沁。
可一次次相遇，隋昭发现自己似乎被柳沁吸引了。
她挣脱了曾经的躯壳，从华丽的笼子里跑出来，却成了更耀眼的存在。
她哪是以前那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千金呢，她明媚如春光，有勇有谋。
她是鲜活的。
在这静谧的夜里，隋昭思绪万千。信件上是柳沁歪歪扭扭的字，可隋昭却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那日同柳沁争吵后，隋昭的心上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柳沁创新思想对他的冲击。
“女子的命运，是否由男子主宰？”
隋昭这样问她。
“从不。也许在你看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我想，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文中欢宜公主最终因爱留下，但如果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爱不该成为捆住彼此的枷锁，先爱己，再爱人。”
“男女婚姻吗……我现在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婚姻不在我近几年的规划内，所以我也很少考虑。”
“婚姻大概，对我来说是势均力敌的吧，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讨厌男人三妻四妾，可这个社会却又认为那是合理的。”
“如果等不到那个一心一意爱我之人，那我会选择守着我的书坊过一辈子。”
“爱不重要，但是钱是非常重要的。当然，我说这些也是我个人拙见，我希望你也能找到相守之人，幸福一生。”
柳沁的回答洋洋洒洒，隋昭记得自己收到信后，心狠狠颤了一下。
他对柳沁的看法再次改变，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可这些话，隋昭想，柳沁大抵是不会和他讲的。
于是，他借着读者来信，换了身份，又写了几封信，可一连数日，仿佛石沉大海。
隋昭合上信纸，小心把它收好放进抽屉里，起身向外走去。
月色温柔，隋昭缓缓走在王府中，他站在回廊下，远远看了眼柳沁的院子。
马车上那句话并不是隋昭的玩笑。
没想到有一日，摄政王也要小心翼翼，借着玩笑话试探心上人的真心。
隋昭摇头轻笑，罢了，他便再等些时日，等她走近他，等她敞开心扉。
*
“柳小姐，相府到了。”
玉树喊了声，柳沁迷迷糊糊睁开眼。王府到相府有些路程，她便又在马车上睡了一番。
清醒了一下，柳沁理理衣裳，走下马车。隋昭提前替她打点好了，所以也没人拦柳沁。
“柳小姐？”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旁传来，柳沁抬眸看去，只见一姑娘束着高马尾，眉宇间颇有英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穿着一套深红色的劲装，整个人干净又利落，身上没什么配饰，却没来由给柳沁一股肃杀之气。
柳沁越来越笃定，相佑宜就是那《女帝风华》的作者，她和赵如真真得很像。
“相小姐？”柳沁问道，见小厮都没注意她们这里，把书稿拿出来扬了扬。
相佑宜眼底闪过一丝光，示意柳沁跟上她，两人往相佑宜的房间走去。
“相小姐真是此文作者，我倒有些意外。”柳沁坐下来，接过相佑宜给她泡的茶。
“我原以为相佑宜会是谁的笔名，没想到竟是相小姐本尊。”柳沁把书稿放在桌子上，“相小姐本人，和赵如真很像。”
相佑宜也坐下来，不自觉皱了皱眉。
“像又如何，赵如真不过是我愿望的延续。”
“想必柳小姐也听闻了，我要进宫当贵妃的事。”相佑宜脸上没什么表情，“虽说圣旨是昨日到的，可这事半年前就定下了。”
“我斗争了半年，还是失败了，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人。我大哥征战沙场，长欢姐姐却被匆忙许给侯府那不成器的世子，我志在沙场，却被那狗皇帝看上，要让我困死宫中。”
柳沁怔怔地看着相佑宜。
相佑宜拿起桌上的文稿翻了翻，自嘲地笑了，“这本便是在我得知自己要进宫的消息时写下的，权当发泄。”
“当我知道进宫之事板上钉钉时，便想起了柳小姐，如果能印刷成册的话，也许天下人能懂我的不满。”
“我来相府，也正是为了此事。”柳沁沉默地听完相佑宜的这番话，“相小姐的这本书，给我的冲击很大。”
相佑宜咬着下唇，手指收紧握成拳，“我只是觉得不公。”
“这世道，对女子又何曾公正过。”柳沁无奈地叹了口气，“沈小姐也好，相小姐也罢，都是身不由己。”
“世家小姐又如何。”相佑宜双目无神地看向摊在桌上的书稿，喉咙酸涩。
“还不是被当成权衡利益的牺牲品。”
“柳小姐，你能帮我把这本书发行吗？我不要稿费。”相佑宜看向柳沁，“我只想让世人听听我的心声，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柳沁定定地看着相佑宜，眼前这个姑娘纵使不甘，可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结果，她托付给柳沁的，也许是自己最后的挣扎。
“好。”柳沁点头，“只是作者名需要换一下。”
“我理解相小姐的心情，但是如果直接用本名的话，会被人扣帽子。”柳沁指了指稿件上的署名。
“那便用赵如真这个名字吧。”相佑宜明白柳沁的意思，声音坚定，“麻烦柳小姐尽快。”
“我进了那宫门，可就轻易出不来了。”
柳沁应下，又同相佑宜聊了些相云岭的事，柳沁细细记录下来。
在相家用过午膳后，柳沁同相佑宜告辞。路过醉仙楼时，柳沁让玉树同她走了一趟。
“江夫人好久不见。”柳沁露出生意人客气的笑，拉过江夫人的手，“前些日子一直在忙，戏班子的事如何了？”
江夫人有些抱歉地看着柳沁，“柳小姐，班主说你那话本，太口语化了，不好改编。”
柳沁沉默片刻，却还是笑着点头，“无妨。”
柳沁回府的路上，一直在思考戏曲改编这事。
也许可以参考，现代的话剧？演绎同音乐并存，去掉戏曲的婉转绵长，来些简单明了的台词，让观众感受剧情。
就像是拍电视剧，不过是一幕一幕地在台上展示。
柳沁觉得这想法可行，把这计划压在心底，等她回书坊后再落实。
李烟设计的盒子，柳沁托人给造纸厂传了信，让唐忠去采买了材料，看看能不能根据李烟的图纸，做出来批量生产，把联名产品的成本压低。
“想什么呢？”
柳沁正坐在长廊上，靠着柱子想书坊经营的事，听到隋昭的声音才回过神。
“王爷回来了。”柳沁垂下眸子，“正想着书坊的事呢。”
“收拾收拾随本王一同用膳吧。”隋昭道，“瑶瑶今日去国公府帮忙了。”
“是因为沈小姐的婚事吗？”柳沁跟上隋昭，“算算日子也快了。”
“嗯，你身子还好吧？”隋昭坐下来，给柳沁夹了块豆腐，“尝尝这个。”
柳沁依言把豆腐往嘴里送，隋昭递了两封通体红色的请柬过来。
柳沁放下勺子，在隋昭的示意下打开请柬。
“这怎么是张小姐的？”柳沁有些惊讶，不过之前好像确实在热搜榜上见过张知月订亲的消息，“下月便要同李公子成亲了吗？”
“是啊。”隋昭给柳沁舀了碗汤，“下月又要赴宴了，国公府的喜事早些。”
“看起来下月宜嫁娶啊。”柳沁心中五味杂陈，张知月难道也和沈长欢一样，被迫上了花嫁吗。
明明之前张知月一心扑在摄政王身上。
柳沁想着心事，勺子不断舀汤，却没喝几口。
“知月同李二公子也算青梅竹马，她嫁过去是心甘情愿的。”隋昭似乎看穿了柳沁的心事，温言道，又往柳沁碗里夹了只虾。
“可之前她……”
“许是想通了。”隋昭笑笑，“本王之前同张太傅聊起过这事儿，张太傅说李家二公子自小同知月一同长大，思慕知月已久，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柳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翌日，柳沁在府中瞎逛找写作灵感，却在花园撞见几个女人，正聊着天。
奇怪，王府什么时候来客人了？柳沁心生疑惑。
中间的女人雍容华贵，穿着气派的华服，一旁还跟着个身材高挑，姿容昳丽的姑娘。
那妇人朝柳沁招了招手，柳沁不明所以，却还是挪着步子走到妇人跟前。
“请问夫人有何事？”柳沁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妇人，能在王府中随意走动的，难道是隋昭的客人？
旁边那丫鬟只当柳沁是这府中侍女，趾高气昂地开口了。
“这可是长远郡主和未来的摄政王妃，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