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真

    霜降秋穷,位于边陲苦寒之地的沧州及早裹了裘衣入了冬,此境是大宋朝的灰坑,各色流刑者的归宿,前朝遗老少的故城,历代官家眼皮子下唯一一处被默许留有后周遗风的王土,在这里,周世宗华胄拘一片土地做着异血皇族的浮华梦。

    东庄,前迎黄道,山靠青龙,净水涧河绕其周,急水进大口入,缓水流小口出,九曲来水,聚福其中,府门前两只汉白玉石狮子威风凛凛坐镇,慑退煞气,真乃至上风水格局。

    庄内更是一步一景,满目琳琅。

    茹昭携顺娘经由一嬷嬷相引来至曲廊,拾级而上,栏槛雕花皆由沉香做就,廊侧衔接湖池,圆亭筑于对角,卵石为岸,白石为桥,太湖奇石池畔靠,彰显的尽是写意风华。

    再至东庄,茹昭仍觉路径难记。五日前她受柴大官人相请,为旧疾复发的柴老夫人医病,遂来至此。

    这头想着,她人已随行登入内室。茹昭绕经高人三拃的独坐山水插屏,但见,紫檀攒斗月洞床上卧躺着一华发若霜的老媪,戴一蜀锦抹额,中心一颗硕玉翠镶其中。

    闻讯,那老媪缓缓睁眼,两旁侍女伶俐对望一眼,心照不宣,一边侍女扶了她直起身子,一边侍女寻了凭几垫于她肘畔。侍女退去,方见真容,眼前这位柴老夫人虽病容憔悴,气度却富态端凝,一双老去的目,浮沉见惯的眼锋,确是那千红万艳不曾拥有过的绝色。

    茹昭福身:“柴老夫人,慈安。”

    “多年未见,小昭儿的模样倒是愈发像你母亲了。”柴老夫人慈眉余笑,又道:“茹娘子可好?”

    “回老夫人,家母已于三年前亡故。”

    “哀哉!茹娘子正值壮年,怎会如此早早辞世……”闻言,柴老夫人痛心疾首,取了帕子抹泪,情急下,不堪重负咳了两声,左右侍女立刻劝慰。

    “老夫人。”茹昭紧忙抢步上前查看,又道:“切勿伤了贵体。”

    柴老夫人罔顾左右,直擎了茹昭的手,拉近,另一手扶上她的脸,环顾,久久,“好孩子,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回老夫人,不过是寻常坐诊,勉强维持生计。”

    “好孩子,苦了你了,这今后要作何打算?”

    “回老夫人,小女欲去阳谷县老宅一趟。不过在此之前需得先帮老夫人的身子调养好。”

    “老身这副身子骨儿,不知还能撑几个年头。”

    “老夫人勿忧,请容小女搭脉诊治。”

    酉时二刻,内室插屏之后突闪入一人影,只闻门口左右侍女道了一声:“柴大官人。”

    待人影绕过屏风,但见一锦衣华服贵公子似从山水画中走出,那人生的唇红齿白,明珠玉冠束于顶,足蹬绣金皂朝靴,外披一领紫金繁绣氅袍,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小女茹昭,见过柴大官人。”茹昭唱喏。

    “茹医师不必多礼,适才庄子上有些事情,因而未能及时相迎,茹医师莫怪。”柴进拱手,又向柴老夫人请安:“母亲安好?”

    “方才一番治疗,确是舒坦了些。”

    “茹医师,不知家母的病……”

    “老夫人无甚大碍,小女现下正欲去煎药,路上且与柴大官人细细讲来。”

    “好。”

    二人拜别柴老夫人一道离了内室,门口静候的顺娘跟紧茹昭,默默在后随行。

    “茹医师,我母亲……”

    “柴大官人毋需担忧,小女方才为老夫人点刺治疗,淤血已排,又行推拿,如此一周下来便无碍了。”

    “此番真是多谢茹医师了。”

    “只是,痹病实难根治,日后老夫人的饮食作息定要多加注意才好。”

    “柴某明白。”

    二人一递一声下了曲廊,柴进为茹昭指拨:“东处直行便是茶房了,茹医师去那里煎药即可。”

    茹昭一礼作别:“小女知晓了。”

    “有劳茹医师。”

    二人别过,身后的顺娘紧一步上前:“姐姐,方才我有没有失礼,有没有露怯?”

    茹昭温笑:“你做的很好。”

    “这里虽富丽堂皇,氛围着实不轻松。”

    “顺娘,勿被俗世浮华蒙了眼,如若于心中塑神像,往后便要日日夜夜膜拜祂。”

    “顺娘谨记。”

    暮色渐浓,庄内四下早已添了灯,府内燃一片华灯璀璨,只是东茶房位处颇偏,相较下火光有些零星。

    转角寻门,却见廊下一影儿蜷在一角瑟缩着簇一盆炭火取暖,置身于阴暗处,宛若一墩巨石。茹昭无意一瞥,红炭明灭,一双寒星般的眼……

    她莫明呼吸一窒,胆寒,被那眼神一刮,却似被蛰伏黑暗中的野兽盯住。茹昭错身掠过,身后却传来一阵阵剧烈咳声,许是被她携过的凉风呛了,她不自觉回顾一眼,但见那巨石颤动,咳得痛苦。

    “姐姐?”顺娘无声唇语。

    茹昭摇了摇头,回身迈入茶房。

    东茶坊虽是烹煮茶汤的地界儿,却也备有一整面墙的药材。

    “来者可是茹医师。”一头裹泥色方巾的茶水小厮前来相迎。

    “小女正是。”

    “茹医师。”小厮唱喏,“崔妈妈特意嘱咐来着,叫小人协助茹医师煎药。”

    “劳驾照这单方子,按量取来。”

    “诺。”

    木炭引燃,文火烹煮,隐隐红火间,茹昭蓦然想起刚才那双寒星般的眼,闲聊问询:“那廊下簇火大汉是何人?”

    那小厮一听,上前两步,压声道:“休说,那位爷是我家老爷的客官,可是位火爆脾性的主儿,言语不和便要威胁人吃他拳头,小娘子可莫要触那太岁眉头。”

    “方才见他身体有恙,即是客官怎无人问津,一人在那廊下捧一炭火取暖?”

    “庄客叫他得罪了个干净,现下谁愿来伺候他?”

    透过红木漏花窗,远远依稀能瞥见那抹微红,茹昭攒眉,再如何也不能脱略至此,不叫人瞧病。

    半个时辰后,药熬至妥当,茹昭吩咐小厮送药,又熬制一碗止咳汤。见那远处火光未灭便只身过了去。

    那大汉正咳得辛苦,抖得厉害,却闻一股药香飘来,侧目一瞧,但见跟前一碗黑糊糊的苦药。循着那擎药的手直见一身着素白交领衫女子,石青色里衬与外搭披风押韵,半束的马尾髻于白玉华盛箍起,素净的色,素净的脸,于这樊笼琳琅着实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

    茹昭见那汉子蓦地起身,气势逼人,却似眼前凭空起了座山般,身躯凛凛,肩阔胸高,一双漆浓剑眉直扫入额鬓去,一对圆睁星目如似冷锋慑人,声震如洪,铿锵顿挫,病气竟未消磨他半分凌云之气。

    她强忍后退的欲望,温言:“小女是柴大官人请来的医者。”

    “你是医者?”那大汉迅速打量了番,心下只觉眼前这小妮子年轻,不可置信:“你知我害何病,便轻易下药予我?”

    “非药,这是止咳汤,喝下会好受些。”

    那汉子睨她:“你为何帮我?”

    “好汉是在问医者为何医人?”茹昭浅笑,暗忖这人不似外表粗犷,实则粗中有细,戒心重,随即擎碗浅啜一口,又递置他手中,掉身欲回茶房。

    “等等,在下清河武松,谢过这位医师。”

    武,松。

    武松?

    武松……

    茹昭顿住脚步,回望,遑惑:“你叫,武松?”

    “是啊,好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武松,家中排行老二,人称武二郎。”

    怎会如此巧?茹昭攒眉良久,方缓了神情:“小女姓茹,单讳一昭字。今日天色已晚,武二哥如不嫌弃明日酉时整可来此处,小女愿为武二哥诊治一二。”

    “好,那武二明日酉时定在此静候,多谢茹医师费心。”

    月凉如水,寒透脏腑,茹昭半倚小轩窗畔去看那落了叶的枯树,印在满月之上,是裂了纹的玉……

    妈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妈妈……

    梦魇纠缠不休,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茹昭携顺娘如约而至却未见武松身影。

    “姐姐,我们走吧。”

    “不行,差个小厮问。”

    “姐姐,何至于此啊。”顺娘瞠目结舌,她从未见茹昭如此理乱不清的模样。

    “有些事不弄清不行。”

    “什么事?姐姐连顺娘也要瞒?”

    茹昭苦笑,就算不是刻意隐瞒,却要她如何说起?

    “姐姐和那人一无亲,二无故,过多瓜葛,岂非叫人笑话!”

    “那便说有亲,阳谷县与清河县不远,就说表亲。”

    “姐姐!”顺娘气恼,半晌只觉拗不过茹昭便顺了她的意。

    经一小厮指拨,二人寻至武松住处,敲门三声,不应,便又复敲三遍。屋内残烛未灭,一种不详油然而生,茹昭推门径直入内。

    “诶呦,我的姐姐啊!”顺娘直拉不住。

    屋内,炭火已息,武二沉沉睡去。

    “武松,武松!”茹昭见他呼之不应,便搭了脉。

    “如何,姐姐?”

    “是疟疾,现下高烧不退。”

    “我来施针,你去熬药,柴胡,鸦胆子还有奎宁叶,用量不必我多说了吧。”

    “不必,可姐姐,这里好像没有奎宁叶。”

    “我药匣里有。”

    “哦。”

    针刺百会穴,半碗茶功夫,床上的人眼皮方才松动。茹昭收针入袋,下一秒回身,脖颈直撞白刃,她当即顿住,苏醒的兽似乎意识不清,解腕尖刀直压她的颈。

    “二哥!”茹昭厉声。

    狂兽顿住,良久黑瞳方有了光亮,刀刃一松,“茹医师?你怎会在此?”

    “二哥烧晕了。”茹昭松了口气,整顿心绪,不管怎样,不能太急,免得叫他起疑。

    “小女觉二哥是磊落之人,应不会失约,昨夜见你病情,恐有不妥,遂问了小厮来此探望,小女敲门,灯火未灭却无人应,唐图了。”

    “茹医师哪里的话,要不是你,我武二还不知何时能醒。只是……你一女儿家,若叫旁人知晓恐坏了名声。”

    “小女只言二哥是表亲,小女家住阳谷县,与清河县相近,如此不会起疑。”

    “茹医师,为何如此善待武松?”

    “医者眼里病人大过天。”

    “武松在此谢过茹医师!”武二肃穆,拱手一礼。

    “二哥现下要改口了,再叫茹医师可要露馅儿。”茹昭笑言。

    “哈哈哈,那我便唤你昭妹。”

新书推荐: 【庆余年】各类cp大乱炖 【庆余年】搅乱京云不是咸鱼该做的事 我穿越成了林黛玉 侦探为何总在走神 寡王网恋后 冥府boss选秀出道 咸鱼不想当妖怪宿主 折心 貳度深秋 她和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