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词

    银光眦目,迅疾破风……

    下一秒,冷箭擦破她鬓畔青丝掠过,挟来厉风凛冽,刮痛她半边脸,热辣辣的,像记掌掴。她清灰的眼,一霎未霎……

    她知道。

    她在骂。

    她骂她自甘堕落,甘为贼寇。

    “昭妹子!”宋江一勒缰绳,掉头查看。

    “可有伤到?”黄信驱马近前,攒眉问询。

    茹昭凝瞧城楼之上,就手背缓缓抹了把隐痛的脸侧,沉声:“无碍。”

    “卑鄙!尔等小人就会暗箭伤人!”欧鹏扯起嗓门叫骂开来。

    “众将谁愿迎战?”

    “还能是谁?当然是俺!”但闻王英一声呼喝,一夹马腹,挺枪上前。

    战鼓擂响,振奋激昂。

    那三娘秀眉一挑,骤马劈刀,一来一往,银光缭绕,那双刀使得是行云流水,凌厉非凡,相较之下王英单枪防得是捉襟见肘,胜负已然分晓,又不出一回合,果见王英被扈三娘擒下马来。

    见势不妙,欧鹏持枪策马,三娘横刀迎战,飞沙走石,寒光炫目,缠斗半晌之余,却是难分伯仲,邓飞挥持铁链抢将入阵。

    倏然,一支利箭自城门上疾驰而来,正将那飞向三娘的铁链弹开。

    众人一惊,寻迹眺望,但见城楼之上的张朝云持弓引箭,气定神闲,射出第二支箭,眼见将着邓飞。然则,却被一只箭矢迎头折落,一瞧,持弓者原是小李广花荣。

    朝云鲜唇一勾,再度引弦,箭头直指花荣。

    花荣轻嗤一声,挽弓搭箭,目标直对城楼。

    铮!

    铁器相冲声鸣吟,倏忽,但见那两箭相折,双双陨落……

    花荣攒眉含怒,狠狠将手中画雕弓洒手一掷。

    “却不是何女子,射艺竟如此了得。”宋江狭目喃语。

    城楼之上,朝云却觉索然无味,将弓丢弃一旁。

    沙场之下,祝家唯恐三娘有失,祝龙入阵搏杀。

    梁山一方,马麟掣出双刀遁入刀戟阵中,黄信提枪骤马亦前去助阵,祝家那方,教师栾廷玉携了铁锤纵马上前,城下战况早已乱成一锅粥,寒光交错,剑戟铿锵。张朝云虚遮眉骨,遥遥一望,但见西北处一手持狼牙棍猛将携一彪军马斜刺杀来,阵型有变,唯见一抹鲜红穷追那逃将的宋江,几欲熄于乱流中……

    旷日鏖战,终有尽时。

    戌时,宋江收回人马踅往村口扎寨。此番一战,梁山捉了祝龙,却也失了王英,黄信,秦明,实乃血亏,原是林冲擒得住那扈三娘,怎料被那城楼上女子引一队人马抢救出来。正在宋江一筹莫展之际,吴用恰引将带兵前来支援,宋江听闻连忙携众人出寨相迎。

    茹昭伫立帐侧,却见身着青玉印色锦袍的吴用引三阮,吕方,郭盛前来。

    吴用启手作礼,眼风环顾四下,似是在隐晦逡寻什么:“哥哥,小生听闻这祝家庄有一善射能将,不知我军可有伤亡?”

    “众头领并无重伤,且有茹医师在侧,军师且宽心。”宋江出言宽慰,携吴用引向营帐。

    吴用甫见帐旁的茹昭,清皎的眼方才定了定,近乎一瞬,他如释重负般缓了口气,继而随宋江联袂一道入了帐内。四下头领各回了营帐,茹昭亦欲休息,却被花荣叫住。

    “茹医师,军师哥哥叫你烹壶好茶送去,说是还要了解下李逵兄弟的伤势。”

    “嗳,小女知道了。”

    茹昭借次所烹了壶二陈汤送入主帐,但见宋吴二人正商榷着退敌之策。茹昭见礼后,于二人茶盏中添好汤水,而后意欲退出主帐。

    “昭儿且住,过会儿小生有话问你。”

    茹昭垂眸颔首:“即是在商榷退敌之谋,小女在旁多有不便。”

    “欸,无妨,昭妹子明锐,兴许还能独辟蹊径。”宋江朗笑,颔首示意。

    茹昭静立在侧,灯烛阑珊下,觑见那白面狐狸轻摇羽扇,将孙立潜入敌营的计谋娓娓道来……

    话分两头,此刻的祝扈二家已是外亲内疏,嫌隙毕露,因那祝龙被梁山拿去,祝家盘算如何救援之时,扈太公已横生退却之心,因今日一战三娘险陷囹圄,两家明嘲暗讽,闹得不欢而散。

    私下关起门来,张朝云揶揄:“你那位祝家三公子,怕是要祸累三庄。”

    “朝云何出此言?”三娘瞠目问询。

    “战场如对弈,周全考虑全局正确运子,则能克敌制胜;反之,倘若目光短浅仅因睚眦恩怨摒弃盟友,则前途凶险。自祝三郎射那李应一箭,败局已定。”

    “没那李家庄,难不成还退不了这梁山贼寇?”

    “三庄互为同盟,若敌军集中火力主攻任意一庄,另外两庄遣兵牵制,以成掎角之势方可制胜,如此唇齿相依,才能固若金汤,三庄稳立不败。而今,我猜那李应为向梁山示好,早已将祝扈布防卖个干净,否则梁山今日怎会偏挑后城门来打。”

    “如此,难道我们真的不管祝家了?”

    “三娘,与其担心祝家,不如先担心扈家,今日你掺了脚浑水,捉了王英,梁山自会把祝扈打成一派,现下抽身想必也脱不干净。”

    “如此,我等如之奈何?”

    张朝云眉眼俱笑,竖起两根指头:“两条出路,一:你绑了你那未过门儿的小官人,当投名状;二:你绑了你那准公公,当投名状,如何?”

    “欸呀!都什么时候了,朝云你还在说笑!”

    “我相当认真的给你出谋划策,你当我在说笑?”

    三娘洒袖叹吁:“我扈三娘岂是那为求自保,背信弃义之流!”

    张朝云不以为意:“大不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欸,对了。”扈三娘忽而想到什么,一砸掌心:“朝云,今日沙场之上,你开弓一箭不射宋江,不射将领,偏射那女子做甚?你又无心取她性命,那一箭有何深意?”

    张朝云阖眼,须臾言道:“不爽她。”

    “哦?你们认识?”扈三娘巧笑倩兮,艳若桃李,来了兴致:“我倒挺喜欢那丫头,可知你那一箭擦着她面颊而过,那丫头楞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眼皮儿都没眨一下。”

    张朝云单拎一只杏核眼眱她,勾唇:“那家伙是知晓,我必不会杀她。”

    子夜的灯盏,是不灭的繁星。

    战事揭过,便是漫谈私语……

    茹昭缄默不语,心事重重,似在待他开口。

    他亦未语,只是起身近她跟前,清皎的眼化开万载寒冰:“听闻你险些中箭。”

    茹昭垂首摇头:“多谢先生挂怀,小女没事。”

    吴用蹙眉,执手扶起她的脸,拇指摩挲颊侧红痕,柔声问询:“可是吓到了?”

    茹昭嗫嚅:“没。”

    “昭儿。”

    “嗯?”

    吴用钉眼凝她,半晌开口:“可是有事瞒我?”

    “我……”

    “你认识那城楼上的女子。”

    茹昭猛然瞧他,眸光略些闪烁,见他清眸笃定,继而垂下眼睑:“你猜到了?”

    吴用挑眉眱她,叩了叩她额心,噙笑:“始发一箭不射头领,偏射你,又未中,此等箭术想必绝非失手,小生倒是好奇,昭儿同那女子究竟有何恩怨?”

    “也知瞒不住你。”茹昭偏过头去,正色道:“事关梁山大事,茹昭不想隐瞒。”

    “昭儿识得大体。”

    茹昭无声嗟叹,而后言道:“那女子姓张,讳朝云,其父曾于西北前线任录事参军。”

    “西北前线任录事参军的张禹?”

    “是他。”茹昭缓言,又道:“那家伙少时就喜爱兵书战策,沙盘推演。”

    “昭儿又是如何同她相识?”吴用问询。

    茹昭凝瞧他良久,苦笑:“小女曾任张府府医。”

    吴用颔首,若有所思。

    “先生不信?”茹昭藏手于背后,攒扣掌心,提声质询。

    吴用撤去大氅披于她肩头,将她按于椅上:“我几时不曾信你?”

    “若是先生,自是会信我。”茹昭仰瞧那双清眸须臾,方道:“若是军师呢?”

    吴用温笑,执手拨去她鬓畔青丝于耳后,“有何不同?”

    “军师善谋,相比情份,必先稳固大局,精算近乎冷血,多疑堪称阴刻,小女想知道,此刻在我面前,同我言语的人,究竟是先生还是军师?”

    “是吴用。”他擒过她的手按于心口,清眸灼灼,轻言温语:“昭儿只需知道,无论是何境地,小生绝不会伤你。”

    茹昭含眼呐呐:“其实都没关系……”

    “甚么没关系?”

    “无论如何作答,我并非不理解你的难处。”她抬眼,眸光潋滟,沉声叙语:“好比你的试探,你的权衡,你的筹划,谋者谋于未兆,慎者慎于未成,换作是我身负基业重任,也定要这般谨慎盘算。”

    “故而,如若你回答是军师也没关系。比起旁的,我更不想你为难。”

    未待她话音落地,一股力道猛地牵引她撞入跟前怀中,他的心跳很近,擂鼓般的韵律……

    先生,你在紧张什么?

    他攥握她手掌的力度愈紧,伙同臂弯桎梏一道收力,她涂贴于他身前,近乎溶于他胸膛,冷香扑面,是独属于他的冷香,清冽藏墨的书卷香……

    先生,你在害怕什么?

    他攒动喉结振聩声带吟念他予她的小字,她唯一的小字,亦是唯他知晓的小字……

    “昭儿……”

    “嗯?”

    “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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