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茧

    月华凄清付瀛尘,纤尘不动万籁寂,冷然,一剪影替她遮去寸许月地银寒……

    “你打算坐多久?”

    她夷然抬眼,凝瞧朝云那古井无波的脸,薄笑凄然:“我有说不起来?”

    “我是说……”张朝云微喟一声,轻按着额穴,继而又执手,递至她跟前,“你若累了,那便瘫个够,回去的路上我背你。”

    茹昭阖眸苦笑,不轻不重的挥开眼前的手,攀着树腰起身:“能有什么事?”

    “你别骗自己。”朝云攒紧眉心,那难得肃穆的脸,绝艳溥香,“难过就是难过,往心上洒吗……麻沸散,人就真废了。”

    “好,也不知那孩子跑去哪里了……”

    “不必忧心,我方见一棠紫脸儿的长髯汉子把那娃儿抱走了,那娃儿似也识得那汉子。”闻声寻来的三娘报了平安。

    “三娘,可有受伤?”茹昭问询。

    “放心,我无事。”三娘摆手摇头,又道:“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一合计,踅回东庄,整备行李,为避免同梁山再起冲突,遂由顺娘请来柴进,三人速表感恩衷肠,而后辞别东庄,连夜离了沧州。

    霜序,秋风萧瑟,裁去落叶片片为大地制冬衣,密密层层铺陈的缃叶金,描鸾刺凤点缀少许丹霞,缝缝补补的叠翠流金,活似前朝遗殿樟木柜里的一身旧龙袍。

    三人游历着行了近半月,今方偏了官道,转入山间溪径,原是朝云见前方旷野景致怡人,玩心大起,遂偏了线路信马由缰驰骋。

    “喂,前方有条长溪,且看我们看谁先到,输的人要请客喝酒!”朝云朗声笑言,当即扬鞭一挥,“驾!”

    “张朝云,你个泼皮!”三娘虽口中埋怨着,手头却未懈怠,紧跟着骤马奔去。

    “这顿我请了,你们慢慢比。”茹昭微叹扶额,舒缰漫步。

    待三人皆赶至溪畔,忽见三五男女自山麓林中狼狈钻出,奔走逃命似的,远见马上三人,飞也般的赶来。

    三人乖觉,不约而同地摸上佩刀,严阵以待。

    “救……救命!快去报官!”那最先前来的汉子,一个不稳摔至跟前,待看清马上三人蓦地一怔。

    “你且说清发生何事?”三娘面色冷峻,提声问询。

    “适才我等遇了山匪,好容易才脱身,可携带的财务细软全数被劫了去,那可是我的身家性命……”

    然则,未待他言尽,后赶至来的又一汉子忙堵了他的嘴:“报官?你不要命了?此地匪寇猖獗山头林立,连官老爷们都让三分,你敢吃罪他们?到时我等如何死的都未可知!”

    “可还有落陷未逃出的人?”朝云扶唇思索,随后发问。

    “有,还有一家人。”

    “拢共多少贼人?”

    “二十余人……”

    待那一众人逃去官道,三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策马扬鞭驰入林中。

    暮色浓绛,血月赤腥,傍山而筑的古庙环困于冷杉木群中,火光影影绰绰依稀听有笑语掺杂着哭音。三人蛰伏于暗处。三人巧用地利人和,即刻定下战术,明确分工,分头行动。

    孤庙内,佛脚下,污言秽语,嬉笑怒骂,酒香糜烂萦绕,肉香腻人飘溢,佛陀垂眸慈悲俯瞰众生,皆苦……

    俶尔,庙门老旧,吱呀呻*吟,霍然,一声巨响塌落地上。庙内众贼汉闻讯,忙挺起墙畔朴刀,纷纷抢入院落。

    但见,门院口处,一红一白,一左一右,把玩似地运作着腕子将那涂了血辉的银刀翻得张弛活络,尤似女魃,恰如罗刹……

    众汉已有三分醉意,经风一掴更是轻佻。

    “哟,哪儿送上门来的小娘子?怎地?来伺候哥哥们吃酒?来……”

    下一秒,茹昭冷然抬手挥出袖箭正击那大汉口唇,那人顿住少倾,继而轰然倒地。一众贼男女怔然半晌,但见那倒地的同伙口鼻直穿黑血,昏死过去,四下众人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清醒半分。

    “该遭天谴的臭婊子,你还我大哥命来!”

    倏尔刀锋接踵,茹昭闪身避战,同三娘一道逃出孤庙没入冷杉林中,众人穷追而出,于暗林厮杀起来。

    白衣于夜中最为抢眼,茹昭警惕四下,忽而,一道冷光于她身后劈出一道银亮新月,她却如背后生眼,侧身闪避,手起刀落,一发抹掉那人脖颈……

    倏然,又一股冷风不期而至,然而刀锋未袭至茹昭跟前,便猝于中道,待盯睛细瞧,只见一乌色羽箭直插入倒地那人喉管。

    寻迹望去,直见,一株高耸冷杉树干上,一玄墨身影手中雕弓弦绳微颤,筝鸣声式微,那朱唇微启,唇齿咬合间,轻吐出一段不名所以的念词……

    “Blessed be the Lord my strength, which teaches my hands to war, my fingers to fight.”

    似彼界祝祷,似巫蛊梵音。

    弦鸣声盖过碎语,顷刻梦醒,下一秒,又一贼汉应声倒地。

    三人配合下来,肃清格外默契,张朝云灵巧翻身下树来同茹昭会合。

    蓦然,她眼见一重伤的贼汉,脖颈处血流涓涓不止,进气远没出气的多,半死不活的吊着条命,她近乎没有一刻的犹豫,抽刀封喉,一泼热辣飞溅到脸上,那沾血的白面,諔诡艳绝……

    “朝云,你可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感受?”茹昭瞧着她,忽而问询。

    “感受?”张朝云挥去刀上血,收入鞘中,缓缓道来:“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你想听?”她调笑着,挑眉睃她。

    “从前坐死只蛐蛐儿你都会难过半天。”茹昭淡笑揶揄着,她向来厌烦回忆往事,但关于她,却是她愿意单□□剪下来小心珍藏的回忆。

    “是吗……”朝云淡笑着,挪开视线,目光逐渐悠远:“那会儿……不知人的动脉血是烫的,也或许是我吓的浑身发冷,血喷溅出来,腥味后知后觉的弥散开,铁锈味儿,顺着嘴唇渗入齿缝,又从齿缝涌入舌尖,最敏感的味蕾区,那温热质地,腥甜的滋味……喉咙一滚,胃条会件反射的往出呕。”

    “朝云……”

    “你们二人快来!”

    茹昭还未言尽的话被三娘的唤声搁浅于唇畔,同朝云对视一眼,二人一道提步赶去,绕开凌乱倒伏的横尸,越过纵横锋锐的朴刀,远见,庙门口处一袭红衫的三娘正冲她们挥着手。

    “出了何事?”茹昭紧了步子,一边提声问询。

    “昭,我们晚了一步。”三娘深叹一声,下颏向庙内撇了撇。

    三人赶至殿内,但见,一老媪窝缩于佛陀莲坐之下,状似伏揖祈拜,青石板地面,一道冗长的血痕还未干尽……

    茹昭即刻上前检查,那灯笼锦绣腰封中央,近三寸的血口刺了对穿,小心挪动时,仍有血外涌;此外还有一位断了头的老翁,首级才从西北角寻得。忽而阴风骤起,自后殿扑来,鬼使神差,茹昭放下怀中的老媪踱去院后……

    倏忽,冷风刮乱她鬓畔的发,那枯死的榕树秃枝,一条长段自上垂落,尾端系的是节儿纤巧脖颈,那悬飘的人还未整理好衣衫……

    似又有风自她脑后携来,一左一右,定神,原是朝云三娘,红与黑在她眼中失了真。

    “昭!”

    “阿昭!”

    茹昭没有回应,径直走去。

    断绫,青紫,破衫……她没能直面那张脸,身形来看应许豆蔻年华。她攒紧手心,拂去那碰乱的散发按触脖颈。

    “阿昭……已经没气了。”

    “阿昭。”

    “阿昭!”

    “嘘!”

    语毕,她将人平放置地上,重叠着掌根反复按压着那胸壁……

    喂!醒一醒……

    一下,一下……

    那丝脉实在难觅。

    她青灰的眼,近乎近乎疯魔似地执拗,下一秒,贴上那双冰寒的唇瓣。

    “阿昭……”

    喂……

    到底是为什么?

    你得告诉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是你?

    为什么……

    那佛脚下的人,是你母亲吗?

    有人弥留之际也在为你祝祷……

    所以,睁眼看看吧……

    刀口别对向自己……

    “咳!”

    泪壳破睑,滴落在那濛濛睁开的眼窝,她方才看清那张脸,幼圆的,青稚的,根须逆生的青筋逐渐舒缓。

    她起了身,就袖口抹干面颊,少倾开口,嗓音干涩异常:“我从不救想死的人,只今日破例。”

    夜潭凝重,血月腥膻,俯瞰冷杉林中尽是洗不净的猩红……

    红的鲜血,红的眼眶,红的宝石,她的指腹不断拂拭着那镶于净白刀身的红石,却如那条□□白臂,红的血,白的肉,红与白的对仗向来如此眦目瑰丽。

    那横亘于她手臂内侧的印记触目惊心,一道又一道……

    那回忆总是趁黑摸来。

    黏腻不休……

    一滴一滴……

    似夜漏。

    一刀一刀……

    是凌迟。

    割着淋漓的思绪;

    锯着疯长的魔障;

    在寻不到首尾的回廊中兜绕。

    一更,二更……

    那刀身银亮,是浸了血的新月……

    痛苦转移,思绪清空,回神,又多了道血痕……

    那刀脊诡谲的花纹繁复,看得她眼晕,蓦然,眼前一花,腕处巨痛,刀柄脱手,落远……

    “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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