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存

    素来地利人和相辅相成,兵因地而强,地因兵而固,如是,三营择贵阳地而筑,养生处实则辟百疾,互为唇齿,扼守喉道,乃水陆交通要冲之万利衢地。正南营由主将呼延灼坐镇;西南营是先锋官韩滔统辖;东南营归副先锋彭玘把手,遂而,粮仓屯于三路皆便要地,隐于林中利于防守,虽说今年立春多雨,但为防敌用火攻,张朝云事先已命人将荆草除尽。

    营外,周堑掘成,栊枪立毕;营内,张朝云正核对着已登入账的粮秣。

    “不错,自明晨起,每日向主营呈报库粮剩余,务必悉心点察,不可有半分差池。”张朝云手中账簿一合,交还予粮秣官。

    “诺。”

    “备足运输车马,随时听候调遣。”

    “诺。”

    “还有。”张朝云垂眸,继而补充道,“日后各营供粮于例份减少三分之一。”

    “朝云,这是为何?”未等粮秣官开口,座旁三娘率先问询,“我军势强,此时减扣将士口粮,难免祸乱军心,兵将生怨。”

    “实难免。”

    “那你是何用意?”

    “虽说兵贵胜,不贵久,但眼下凌振炮攻尚未实用,若可一举攻下还好说,否则,以梁山守势来看,难保不辄为长久战。”

    “如此,未免太保守了些。”

    “在利思害,在害思利,三军将士性命系于我们,唯有多思方能立于不败。”

    “嗯。”

    “对了,如若粮仓困陷,宁烧之,毋留一粒粮秣于敌军。”

    “得令。”

    “外头下雨了?”

    张朝云起身,疾走两步,踱出帐外,但见烟云浓没,耳畔雷声滚滚。

    “不对,该死!是炮声!”言讫,张朝云翻身上马,直冲营外。

    “应是凌振火炮置备妥当,呼延将军下令炮攻梁山了。”扈三娘紧跟其后提声道。

    “时辰不对!”

    “怎讲?”

    “酉时二刻,眼看日头落了。”

    “乘黑攻之,不是更好?”

    “敌军不懂乘黑?火炮必设于水泊畔,梁山水军向来精悍,万一水下设伏,我军如何招架?”

    “可想到对策?”

    “实没奈何,浮油倾于江水浅滩,引火烧之!”

    “西北风!”

    张朝云猛扯缰绳,骏马嘶鸣立踭,她口含食指,继于空一晾,半晌,近乎切齿出口:“他*妈*的。”

    西北冷风袭面,却似被银针灸了满脸;如若火燃江面,被烧的怕是我军的脸……

    等等……

    张朝云仰首,望天阙,山雾暝瞑水云重,竹篁阴郁林霭浓;转烛间,这残雪青山,盘曲小道,晕画入纸,皆作墨线图稿;古黄下,羽扇尖略略一点,吴用轻捻髭须,“此处,负阴抱阳,高邱堤防,四通要道,匿于林海便于掩藏,若三营各驻于喉道,小生料定粮仓必设于此。”

    宋江俯身近图,叠指循路徐描,嗟叹,“先生真乃奇才,滋要探得呼延灼大军粮草辎重所在,我等夜伏破之,其自乱矣!”

    陡然,雷鸣炸耳,鸭嘴滩寨内摇撼。

    “兄长小心!”吴用忙扶宋江,又见探细来报,“出了何事?”

    “禀头领,军师,是朝廷兵马轰寨。”

    “兄长速与我回寨,再作商议。”

    “好。”

    话休絮烦,几人辗转来至聚义厅前,甫见方弃的鸭嘴滩小寨,霎眼间,化作一地齑粉,火焰冲天,硝烟冲腾,耳畔似有哭嚎人声……

    倏尔,两束雷光疾袭破空,险险的错过宛子城,有惊无险,却惊众人一身冷汗。

    “火炮怎能远攻至此?”

    “禀军师,听闻是东京新遣的炮手,号作轰天雷凌振,此人善造火炮,可攻十数里远。”

    “速遣李俊、张横、张顺、三阮,暗渡江水,乘黑伏击,务必擒得那轰天雷。”

    “得令。”

    水泊畔,点点星火迤逦沿岸,却如星斗盘错支延,又似流萤游移于夜。

    忽而,水声轻漾,涟漪款款碎幽明,但见,一蓬草乱丝浮水,缓缓近前,那阔圆面庞棱角分明的脸,千呼万唤方始出,乱丝浸水半遮面,动若游鱼,行似水鬼,口衔尖刀,映水生寒,在他身后相继跟着一众幽影漏了头……

    一声怒吼下,赤膊水军宛若忽律破水突袭,解腕尖刀只一刺,搠进官兵喉管儿,为首的李俊联合张横翻倒炮架,水军兵卒随效仿之,骚乱骤起,终引得那凌振奔马前来与之相并。

    梁山水军精敏,作游击战,敌进吾退,纷纷潜入水中,凌振遥见江山有船驶来,一字排开,却未见人影,遂而遣兵下水欲夺其船。

    “切勿下水!”

    张朝云滚身下马,掣三箭,横开弓,弦发直射水中,遥望三箭正中喽罗首中,一箭落空,却逼得李俊没水作潜江龙。

    “凌将军受惊了。”张朝云举弓扶手,权作一揖。

    “足下便是呼延将军之侄罢?幸得将军引弓相助。”

    “阁下不知梁山水军势猛。”

    三娘指挥一道带来的兵卒倾油入江。

    “这是作甚?”

    “此刻风止,正好倾油烧江。”

    朝云语罢,瞬时,临岸江面顷刻筑起道近一丈的火墙,火舌燎江,直舔岸上,浓烟狰狞,不时有嘶吼声缭绕江畔,灼灼荧煌,映一江红……

    “好计!”凌振眉目舒展,又言,“如此,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杀!”

    众将一凛,但见远处林中蹿出一彪轻骑,由二将携领刺斜里来。

    “备战!”

    声喝中,两方兵将厮杀开来,火墙之下剪影攒动,兵戈鸣锵作镲,踏步节律作鼓,演绎一出好不精彩的‘浩瀚沙场苍生织’。

    话分两头,这一边,茹昭抬眸打量那少年郎。

    这会子细瞧后,却见那人二十出头模样,白净面皮,鬓似稠云,中庭生得锐利,鼻尖拟鹰喙,鼻梁耸驼峰,好在生得一双慵慵软软的睡凤目,疏淡了那点子凌鸷。

    跟于他身后的汉子,疏眉长眼,悬胆鼻梁,连鬓络腮胡茬儿,胸阔肩宽,筋骨结实,观之便是练家子。

    茹昭眼珠方从这二人身上溜过,猛又撞上武二质询的目光,迟涩道,“适才途径城门时遇得这二位。”

    鲁达舒眉道,“即是有缘,那便一道坐罢。”

    那少年人拱手称谢,笑时总有股子谄劲,似是买卖人特有的油滑,茹昭忖着,却见他抻袖扯衣略些局促,又不大像,为免尴尬,她启了话头,“过城门时听闻二位是徐州人士?”

    “正是。”

    “那边闹了疫病?”

    “嗐,城郊孤村远人,倒没有闹得那般厉害。”

    “徐州离此甚远,何故来此边陲地?”鲁达问询。

    “大师不知,某家亲戚皆都不在了,唯有一姊早年嫁人远走,某此次携堂弟前来便是为了寻她。”

    “如此一路,也是不易啊。”

    谈话间,小二已将菜上妥,梨花木方桌之上,却也乐子十足,只见右半桌上菜色一应大荤,反观左半桌上菜色一律清素,活脱脱的太极图位,茹昭苦笑,不知道的定以为店家摆错了菜。

    动筷时,茹昭余光觑见那络腮胡汉子巍然不动,垂首阖目,嘴唇蠕动,不知念着甚么,忽而长目一睁,茹昭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略浮起些疑窦,心下纳罕,转而又想,许是人家吃斋信佛,开斋前亦不忘诵经?

    那倒是当真虔诚……

    翌日入夜,三人方行至少华山,却有三人出关相迎,正是少华山三位头领。

    居中着道服者,眉清目朗,面似三秋古月,鼻如玉柱高挺,四方海口下,垂三绺细髯。远见鲁达武松,疾行数步,纳头便拜,“小弟便是朱武,万谢二位兄长奔走千里襄助。”

    左侧那汉子,生得一张横阔的方长脸儿,鼻直口方,眉如蓬草,古栗色的眼珠圆睁,脖颈粗阔浑如圆柱,随朱武一道拜下,“小弟乃是陈达。”

    右旁的汉子,瘦骨脸儿,细眉细眼,面白而颜淡,身段长而瘦,斜插柳背刀,“小弟杨春。”

    鲁达同武松将三人扶起,直道,“我那史进兄弟,现下如何?”

    “现在监牢里,信上写得含糊,二位兄长且请先到山寨里,舟车劳顿,席已备好,待兄长酒足饭饱后慢慢商议。”

    茹昭跟其后入关,但见寨防布置颇有章法,进山途经陷障亦有门道,倒与军方守备异曲同工,想来头领中或有从军行武出身。

    转眼已步入正厅,酒菜备好,水陆俱陈,众人各自入席坐定。

    一路上,朱武交谈间已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是本州贪色太守强抢民女,又害其老父下狱,机缘巧合史大官人闻之,路见不平,欲行刺太守未果,遂被下了狱。后又扬言欲出兵讨伐少华山。

    鲁达气急直言明日杀到华州,手刃那太守,救出史进,武松同朱武多番劝阻方才罢休。

    茹昭抚唇,沉吟少倾,开口:“不如明日我先去华州牢营一探,牢城营那套我倒是熟门熟路。”

    “诶,要去也是洒家去,怎能让妹子你涉险!”鲁达摇头驳斥。

    “师兄,唯你不能独行。”武松蹙眉沉目,继而目光投向茹昭。

    “昭妹,你若要去,需得同我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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